馮磊
說它是山,其實不過是一座海拔幾百米的小丘陵。魯南十八丘陵,不知道這一座算不算其中之一?
有個村子坐落在半山腰,每個院落,都自然地契合了山的走勢。山上植被遠不如南方茂盛,但數(shù)十、上百年的國槐比比皆是。最近二十多年來,經(jīng)濟條件改善,冬青、鷹爪槐之類用來綠化的樹木越來越多。原來遍地都是的本土樹種反而少見了,像榆樹、楝子樹,在魯南本地基本絕跡。
在一座院子的墻外,我看到了一棵桑樹。過不了多久,這棵樹下就會圍滿孩子,滿樹的桑葚足以讓他們口水流個沒完。我的眼前又仿佛出現(xiàn)了成群的村姑,她們采摘桑葉,然后收獲長圓的蠶繭。她們圍著桑樹追逐、打鬧,做著年輕的夢。在桑林里,她們也悄悄收獲了自己的愛情。
這樣想著,不覺放慢了腳步。
在一座廢棄的院落旁,我發(fā)現(xiàn)了一棵別扭的樹。這棵樹長在兩塊石頭的縫隙里,大約有60厘米高。但是,它應該有50年以上的樹齡了。
它不像鉆天楊俊俏、挺拔,絕沒有向上鉆的勁頭和欲望。這也不是一株擅長攀爬的藤蘿,它沒有攀附強大勢力的動力。這只是一棵槐樹,它只有半米多高?;蛟S是因為風的緣故,或許是因為某年月日一個頑童的淘氣之舉,它被攔腰折彎了。之后,就再也沒有人來過問它的成長。它就這么悶頭悶腦地存活下來,多少年,在山路上,有無數(shù)的人忙忙碌碌地走過,卻總是不肯回頭看它一眼。那些人不愿意看它,因為它實在沒有什么用處。
這是一棵睡著的樹。樹頭雖然也曾努力向上伸展,但確確實實當不了什么重要的材料。但是,正因為如此,它享受了寂寞,享用了無人理會的好時光。這棵睡著的樹,因為無用而被漠視了。與它同齡的一些伙伴,早就因為成材而被砍伐,成了門框、馬車的車轅,或者粉身碎骨成了紙漿。只有它,那么幸運地、歪歪斜斜地長著,一直到數(shù)十年之后我們到來。
這棵樹,讓我想起八大山人的小鳥和山石。他筆下的鳥兒是一種我行我素的角色,燉不得肉湯,也不會學舌叫喚。它最大的“本事”,就是在寒風里,立于石頭之上,斜著方形的小眼睛,睥睨世界。它一言不發(fā),只是孤零零地站著。本來嘛,這世界已經(jīng)足夠熱鬧了,并不需要傾聽一只呆鳥的發(fā)言。
如鳥兒一樣,這棵“別扭”的樹也是如此。它的幸運,在于它的“一無是處”。我看到它的時候,它仿佛背負蒼天與青山,一副奇怪的倔強樣子。
荒涼、孤寂到無人理會的境界,偏偏成就了它的個性!
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