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
我時常回到童年,用一片童心來思考問題,很多繁難的問題就變得易解。人活著當然要做一番事業(yè),而且是人文的事業(yè);就如有一條路要走。假如是有位老學(xué)究式的人物,手執(zhí)教鞭戒尺打著你走,那就不是走一條路,而是背一本宗譜。我聽說蘇聯(lián)就是這么教小孩子的:要背全本的普希金、半本萊蒙托夫,還要記住俄羅斯是大象的故鄉(xiāng)(肖斯塔科維奇在回憶錄里說了很多)。我很懷疑會背宗譜就算有了精神家園,但我也不想說服誰。
安徒生寫過《光榮的荊棘路》,他說人文的事業(yè)就是一片著火的荊棘,智者仁人就在火里走著。當然,他是把塵世的囂囂都考慮在內(nèi)了,我覺得用不著想那么多。用寧靜的童心來看,這條路是這樣的:它在兩條竹籬笆之中?;h笆上開滿了紫色的牽?;ǎ诿總€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藍蜻蜓。這樣說固然有煽情之嫌,但想要說服安徒生,就要用這樣的語言。維特根斯坦臨終時說:告訴他們,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這句話給人的感覺就是:他從牽?;▍仓凶哌^來了。雖然我對他的事業(yè)一竅不通,但我覺得他和我是一頭兒的。
摘自《我的精神家園》上海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