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橋

戶縣草堂寺金代題詠小考

孫海橋

戶縣草堂寺原為姚秦時期逍遙園，鳩摩羅什曾在此譯經(jīng)，后改為禪院，古往今來有很多文人墨客游覽草堂寺且留下題詠。今草堂寺專門設(shè)有碑廊，保存了21方碑刻，其中一方為金大安元年（1209）所立，共錄詩歌四首，今就其略加考證。

此碑錄詩四首，作者為東原田曦、史奕以及雪嵓老人。東原田曦詩有詩題，《大安改元春六十日，因陪子晉先生洎諸友過草堂而宿，偶成二絕》：“縈紆一逕繞山根，野草閑花種種新。要識我來林下意，不教虛負(fù)草堂春?！薄帮w花狼藉送春忙，乘興來游古道場。擬把塵昕頓祛釋，會須今夜宿山堂。”史奕詩：“一春風(fēng)土暗商顏，隨牒囗東我自頑。今日圭峰塵障里，山靈應(yīng)怪未歸山?！毖祭先嗽姡骸爸裢庀娇偸侨R蹄無處避蒼煙。圭峰面目真如在，何必林間去學(xué)禪。”

東原田曦之詩題較長，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也比較多。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時間，“大安改元春六十日”即金代衛(wèi)紹王大安元年春三月，同行者其中一人為“子晉先生”。此“子晉先生”疑為侯子晉?！吨兄菁蜂浽脝栔冈旅髟娪小锻钭訒x賦雁》、《寒林圖為侯子晉賦》，元德明于金泰和六年去世，距大安元年僅三年，與“子晉先生”生活年代相符。而且，元德明的詩題是《同侯子晉賦雁》，故侯子晉應(yīng)也有賦雁詩作，可知侯氏精于詩文之道。

東原田曦并非是人名，乃是地名與人名的合稱。據(jù)《史記》卷2：“集解，鄭玄曰：‘東原，地名，今東平郡即東原?！麟[，張華《博物志》云：‘兗州東平郡即《尚書》之東原也?！雹佟妒酚洝?，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57頁。因此，田曦為東平人。田曦生平無考，據(jù)《山左金石志》卷20《棣州重修廟學(xué)碑》記載，明昌六年（1195）田曦任棣州州學(xué)教授，參與了重修廟學(xué)。②《歷代碑志叢書》第15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203—205頁。另《關(guān)中金石記》卷7有《田曦謁祠記》，時間為泰和七年（1207）四月①《叢書集成新編》第49冊，臺北新文豐公司1984年版，第274頁。，或此時田曦任職于關(guān)中地區(qū)，故歷覽秦地古跡。

草堂寺碑刻已有數(shù)字模糊不清，《金石文考略》記述圭峰草堂詩時有缺文，“大安改元春六十日洹山史囗題詩一首”，（乾?。段靼哺尽穭t記載缺名之人為“史奕”。

經(jīng)筆者查閱，洹山史奕應(yīng)當(dāng)是史公奕。《雪橋詩話三集》王齊翰勘書挑耳圖題跋“前有大安庚午中秋洹山道人史公奕季宏題”②楊鐘羲：《雪橋詩話三集》，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327頁。。《全金詩》有史公奕小傳：“公奕，字季宏，大名人，系出石晉鄭王弘肇。父良臣，宣和中擢第，終于潞州觀察副使。季宏大定二十八年進士，再中博學(xué)宏詞科，程文極典雅，遂無繼之者。累遷著作郎、翰林修撰、同知集賢院。正大中置益政院，楊吏部之美與季宏皆其選也。以直學(xué)士致仕，年七十三卒。季宏文章盡翰，皆有前輩風(fēng)調(diào)，下至棋槊之技，亦絕人遠(yuǎn)甚。閑閑稱其溫厚謙退，與人交愈久而愈不厭，其學(xué)問愈扣而愈無窮，其見重如此。詩文號《洹水集》，兵后失之。”③郭元釪撰：《御訂全金詩增補中州集》，《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445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版，第384頁。

陜西可查的關(guān)于史公奕的碑刻，除了草堂詩碑之外，尚有《關(guān)中金石記》所錄的虞用康、史公奕雁塔題名碑，時間為“泰和五年（1205）春四十日”④《叢書集成新編》第49冊，第274頁。，以及《金石萃編》所記載的“大名史公奕、王官麻邦寧被檄游京兆，同觀石經(jīng)，泰和五年春三十五日博陵崔選繼至”⑤《歷代碑志叢書》第7冊，第28頁。。泰和五年早于大安元年，且史公奕長期在中央擔(dān)任官職，疑其草堂寺乃是泰和五年所作，并非大安元年。

雪嵓老人為田唐卿，金代著名詩人蔡松年與之私交甚厚。在《明秀集注》中有一首蔡松年為田唐卿而作的《念奴嬌》，蔡松年自序曰：“田唐卿，九江人。……比罷熙和酒監(jiān)，后為藥局?！毕掠钟形旱烂餍∽肿⒃唬骸疤魄涿銓?，潯陽人，僑寓汴梁，嘗監(jiān)杞縣酒，又佐南臺惠民局，構(gòu)書齋，牓曰‘小眠’，蓄湖石名雪嵓，自號雪嵓老人，又號東岫種玉翁?！雹蕖秴矔扇帯返?7冊，第413頁。

關(guān)于田秀實任酒監(jiān)的地點，蔡松年說是“熙和”，魏道明的小注認(rèn)為是杞縣，當(dāng)以蔡松年所記為準(zhǔn)，但宋代并無熙和，實則是熙河，宋神宗熙寧五年置熙河路。金代廢棄熙河路，且沒有監(jiān)酒稅與惠民局，因此田秀實任職的時間應(yīng)該是在北宋時期。在第一首《念奴嬌》下，蔡松年寫道，“仆來京洛三年，未嘗飽見春物，今歲江梅始開，復(fù)事遠(yuǎn)行，虎茵、丹房、東岫諸親友折花酌酒于明秀峰下”①《叢書集成三編》第47冊，第409頁。?！栋z宋樓藏書志》曰：“明秀峰在汴梁?！贝藭r蔡松年與田唐卿等人在汴京聚會。宣和七年（1125），蔡松年降金，故他在汴京時至少是宣和七年之前。靖康之變后，北方地區(qū)盡落入金人之手，田秀實并未南渡，而是留在了北方。《明秀集注》卷2《水龍吟》前有比較長的序：“余既沉迷簿領(lǐng)，顏鬢蒼然，倦游之心彌切……癸酉歲遂買田于蘇門之下，孫公和、邵堯夫之遺跡在焉?！p清道人田唐卿清真簡秀，有林壑癖，與余作寂寞蒼煙之友?！雹谕蠒?17頁。此處的癸酉歲應(yīng)當(dāng)是金海陵王貞元元年（1153），此序可證田秀實由宋入金。

在宣和七年之前田秀實已經(jīng)歷任熙河路監(jiān)酒稅與惠民局，故其年歲應(yīng)當(dāng)長于蔡松年。大安元年已經(jīng)是金朝末年，若蔡松年活至大安時期，年齡也已逾百歲，何況是田秀實，故田秀實作詩時間肯定不是大安元年，應(yīng)該是金前期。

該碑大安元年二月初十由寺主了珍立石，田曦作詩時間為大安元年春六十日，按照古人以正月初一為春天開始的習(xí)慣來算，已經(jīng)是三月初，與二月初十時間不符，而且古人立碑時間基本上是要晚于作詩時間的。

因此，筆者做如下推測，田秀實和史公奕的詩作早已寫就，大安元年二月初十寺主了珍為之立詩碑，田曦詩作為后來補刻。

（作者單位：西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