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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論有格當作別樣讀
——評周毅《國畫山水畫論篇章研究》
池昌海沈貽偉
言語交際的研究是很有趣味的。當語言文字被碼在詞庫里的時候往往“靜若處子”,其讀音、字義(詞義)、詞性都被相對地規(guī)定下來,努力達到讓學習者和使用者都能共同遵循的規(guī)范;而在語言文字被使用到某個場合,即進行言語交際后,則往往“動若脫兔”,語言文字因語境、語氣的不同,使用者和使用范疇的不同,傳播媒體和傳播方式的不同等等,其內涵和格調都會發(fā)生細微而奇妙的變化,讓我們體味到語言文字的無窮魅力。
周毅的《國畫山水畫論篇章研究》是一部以言語交際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種特定的篇章類型——現(xiàn)代國畫山水畫論篇章為研究對象的學術性論著。在這部論著中,周毅揭示了語言和國畫交際中言語的魅力,與我們分享。
國畫是我國傳統(tǒng)藝術的瑰寶,源遠流長,名家名畫眾多,匯集成我國厚重且燦爛的文化庫藏。而識畫有眼,讀畫有辭,論畫有格,自晉代起,出現(xiàn)了許多評議國畫的文章,有《古畫品錄》《歷代名畫記》等這樣相對完整的畫論篇章,還有《林泉高致》《苦瓜和尚畫語錄》等那樣的山水畫專論篇章,民國初期鄭午昌《中國畫學全史》一書中便提及此類篇章二百余種,可見其已經蔚然而起并能成為一種被學界認可的文章體例。國畫進入現(xiàn)代,更受到學者和藝術家們的關注和鑒賞,畫意畫技得以系統(tǒng)梳理,畫史源流、筆墨傳承得以考辨,國畫畫論也相對穩(wěn)定地構成其自有的篇章特征。然而這些篇章特征少有學者關注。
特征需要發(fā)現(xiàn)。周毅借以她多年集成的讀畫賞畫的個人愛好,漸漸注意到了歷代對國畫山水畫的評述中特有的語言現(xiàn)象。畫論不同于古代詩話、詞話和文論,它是畫的解讀,是解讀國畫山水畫線條和色彩中內含著的傳統(tǒng)文人的審美意趣和民族情操。國畫尤其是文人畫講究意境和意象,強調抒寫主觀情趣,追求筆情墨韻,這對相應的畫論提出了避實就虛的評述要求。周毅就此發(fā)現(xiàn)了畫論的語料自成一派,具有特有的句式、互文和篇章現(xiàn)象,她進而興之所至把它作為一個課題來進行系統(tǒng)的收集、梳理、比較、歸納,經3年的努力,終于有了這部二十余萬字的著作。在此之前,偶有對畫論詞語進行考釋的人,成果也唯廖廖,周毅對此的系統(tǒng)性學術研究,填補了這方面空白,堪是難能可貴。
我國五代兩宋之后,山水畫漸為國畫的主流,而文人畫的出現(xiàn)及其在后世的發(fā)展,極大地豐富了中國畫的創(chuàng)作觀念和表現(xiàn)方法。隨著社會經濟的逐漸穩(wěn)定,文化藝術領域空前繁榮,涌現(xiàn)出很多熱愛生活、崇尚藝術的偉大畫家,歷代畫家們創(chuàng)作出了不少名垂千古的傳世名畫。畫好才能博得至評,而畫論的頻繁與成熟也推動著國畫山水畫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周毅對這類言語交際情有獨鐘,建成了3個專門的語料庫,從共時和歷時兩個方面對國畫山水畫畫論篇章的詞匯選擇、句式表征進行量化比對分析。這一工作是富有價值的,其一讓我們看到言語和國畫交際之中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相互滲透和融合,意與象的對話和默契;其二讓我們體會到畫論特有的語言現(xiàn)象構成的文化根源和歷史過程。自建語料庫也是一個調查研究的過程,周毅在辛勤的庫建工作之后,從篇章結構、篇章的評價句式、篇章論證的弱析理性、篇章的典雅體特征、篇章的語圖互文等幾個方面進行梳理和研究,不僅有語言學理論的支撐,還涉及到藝術學、哲學、文化學等學科,使她的研究更有面的拓展;而且她還進行跨文化語用比較,從漢英畫論中畫家稱謂、作者讀者的稱謂切入,探析漢英畫論中主體身份建構,力求揭示漢英畫論篇章所隱含的不同社會規(guī)約和價值認知。這樣一來,周毅的努力讓本來看似單一的畫論交際研究厚實了許多。
發(fā)現(xiàn)常常在細微之處產生價值,也如同當今社會發(fā)展中常見的那個口號:“細節(jié)決定一切”。言語交際的過程中也常常因細微的不同而構成其篇章的特征。周毅在擁有大量語料的比較之后,欣喜且敏感地列出了這些特征。譬如“把”字句這個漢語里常用的句式,在畫論篇章中卻受到不同的制約。周毅認為,“國畫山水畫畫論篇章為非敘事篇章,敘事性要壓縮,在句法語義上的表現(xiàn)就是表致使、處置的典型‘把’字句低頻。這表明語體對句式具有制約性,‘把’字句在論證篇章中的語法意義趨向認知和評價,與論證體篇章論證為主的特征相契合。國畫山水畫論對畫家畫作進行評價,作者利用‘把’字句拔高,表現(xiàn)其主觀性。但32個‘把’字句在10586個句子中的比值較小,僅占0.3%,顯示畫論作者在語言結構的選擇上總體傾向于中性的表達?!?參見周毅《國畫山水畫論篇章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第44頁。這個發(fā)現(xiàn)很有趣味,畫論作者在論畫時出于一種論述的需要和心理的體例認知,使筆下的文章呈現(xiàn)了細節(jié)的變化,而這樣的例證也為我們對其他篇章的研究具有益處。
周毅在談及畫論篇章的典雅體句式時,也有多處發(fā)現(xiàn)。大家知道,現(xiàn)代漢語中真正歐化的成分是有限的,更多的還是包括文言在內的漢語自身的語法系統(tǒng)。在畫論中,畫面景物描述便常常用四言對舉格式,如論《范湖草堂圖》:“畫中荷池柳榭,古木怪石,田陌交替,均勾勒精致,設色清麗,乃任熊之精心杰作?!比缯摷啊对绱簣D》:“圖中水氣浮騰,薄霧輕籠,新葉初發(fā),春水流暢……其構圖幽奇,意境清曠,石狀奇特,山光浮動?!钡鹊?,不一枚舉。這些典雅句式在畫論中的運用表現(xiàn)了畫論作者對風雅的認可和喜愛,“絕不是文體之別,更包含雅俗高低的價值評判?!?陳平原語)周毅對此也是深有同感并論之有據的。
這部著作還打開英語世界中的國畫山水畫的畫論,比較在西方畫論作者眼睛里的審美意趣。周毅還是以語言功能為視角,以對應的漢英國畫畫論的主體建構為切入點,研究漢英山水畫論話語主體建構的結構表征和特點,通過英語世界對蘊含豐富中國文化的山水畫的評議,了解“他者”視野里的“我”,在對“我”有所新的認識的同時,了解中西社會和文化的不同,從語言維度對東西方跨文化交際作出若干解釋。當然,這很有意義的研究在本著作中的比重不大,屬初步的探索,我們期待周毅能有更有價值的論述。
沈貽偉,男,教授,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
〔責任編輯:趙曉蘭〕
作者簡介:池昌海,男,教授,博士生導師,浙江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