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海龍
三月,是一個有力量的月份。樹上的嫩芽都被一截一截地拔出來,慵懶地曬在天空下。時間這列車子,拉著那些想離開的,拖著那些不愿意離開的人們一起來到了這個月份。一切是那么安靜,鳥兒不動聲色地端坐在枝頭,花兒不動聲色地張揚在樹下,年邁的老者看著玩耍的兒童,像看一部小說,期待著某種年輕才有的可能。
萬物博弈著,也新陳代謝著。年復(fù)一年里,我見證著它們從豐饒復(fù)歸平靜,又審視著它們從平靜中爆炸出波折。每天都有很多的故事發(fā)生著,像怎么也止不住的河水,它們草草浪蕩幾下就又隨波逐流地向死劃去。唯有我腳下,那扎向地底的樹根,離死亡越近,它的主干就離天空越近。
死亡是什么,是肉體的焚毀,還是意識的泯滅?胡楊樹死后一千年不倒,那么它還活著嗎?秦始皇追求長生而不可得,他死了嘛,那為什么我們還認識他呢?“車同軌,書同文”,那個撼動整個時代的君王依舊沒有淡出我們的視野。周國平說:“一個人活著,如果沒有人來認同你的記憶,那等同于死亡?!鼻厥蓟薀o疑是幸運的,他的記憶被無數(shù)后人認同著,并將繼續(xù)認同下去。死亡很恐怖,恐怖到我們無法再與自己愛的人和世界接觸,所以秦始皇對于生的執(zhí)著、對于死的反抗才幾近走火入魔。但死亡有時候也很溫柔,像那秋天的花,開著開著就不聲不響地崴了下去。
我的一個朋友,在高一的時候成績連四百分都不到,高三那年突然開竅,發(fā)了瘋一樣地學(xué)習(xí),后來以600分的成績考上了天津大學(xué)。“神經(jīng)病”這個詞被他用來形容那段時間自己讀書的狀態(tài),每天他只睡四個小時,就這樣一直堅持了三百天。他和我說過一段很狠的話:“要么上名校,要么在書桌前過勞死去?!泵看蜗氲竭@句話,我都血脈賁張。我想這種把自己生的權(quán)利交付出去的人,大概有資格獲得命運最大的垂青吧,因為和別人相比,他已經(jīng)拿出了他的所有。
敢和不敢之間,命運會幫我們篩選出強者。勾踐的臥薪嘗膽、諸葛亮的空城計……他們在困境面前,都敢賭一把,要么死得干干脆脆要么活得漂漂亮亮,這種超越生死的冷靜,讓他們無論在何時都能夠無畏無懼,乘風(fēng)破浪。我的表姐在司法考試的時候,把自己關(guān)起來,每天讀十六個小時的法律,到臨近考試后期甚至靠掛點滴保持意識的清醒。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的司法考試,全市只有三個名額,而她考了第一名?,F(xiàn)在她在深圳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工作,是一名月薪十萬的律師。之所以想到她,是因為我慢慢開始相信每一段成功都是一個賭局,命運坐莊,生與死是兩個最大的籌碼,平庸或失敗的人會來這里下注,賭就賭會有那個柳暗花明、峰回路轉(zhuǎn)的一天。
然而,命運總有他自己的邏輯,我們沒法知道柳暗之后有沒有花明的那一天,但是至少我們可以選擇用多少的力氣去生活。我在火車上遇到一個年近六旬的老者,他用一生的故事告訴我:“小伙子,人一安逸就會不思進取?!彼钦墓珓?wù)員,拿了穩(wěn)定的收入以后,就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滋潤,于是忘了自己年少時想當工程師的夢想,就這樣庸碌了一生。他說人生還是有點波折的好,一生下來就平坦得看到死的故事,未免負了這半百的光陰。我看到他臉上的皺紋在逐漸濕潤的眼角周圍抽動著,他是有多么難過,為什么少年時不去拼盡全力試一試,為什么自己那么懦弱,連夢想都不敢捍衛(wèi),他腦子里大概有一堆的為什么。是啊,為什么歲月總是這么殘忍,要讓一個已無力抗爭的人去看他少年的夢想。泰戈爾說:“須得地獄般的歷練才能練出創(chuàng)造天堂的力量?!蹦切崿F(xiàn)夢想的少數(shù)群體,他們必定受過你無法想象的人間疾苦。
所以我感動于為了換一個圓滿,把自己逼到死角的月亮;感動于為了祈求一片天空,拔光自己羽毛的雄鷹;感動于為了得到極致的光和熱,撲向燈火的蛾子。我感動于這些拒絕平庸、努力活得豐盛的生命。就算他們可能會在極大的風(fēng)險中不復(fù)存在,或許也不會失望,因為他們都死得其所,他們的生命會因這段死亡的過程被我們仰望。我覺得人也應(yīng)該有這樣的骨氣把自己置之死地去歷練,莫等到兒孫滿堂的時候,讓“命運”二字輕易地將自己少年揮霍的時光一筆勾銷。
從少年到老年的幾十年里,總有某種神秘的東西在推著我們長大。那些奔跑的孩子總有一天會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行走,也總會有一群和我一樣的青年人,看著他們的背影,蕭索莫名。
風(fēng)起了,端坐的鳥兒飛起來,像鳥兒使勁向上飛一樣;樹下的花朵晃蕩出香味來,像花朵使勁把自己炸開一樣;漫步的小孩兒,拽著一尾風(fēng)箏,三步一回頭地笑著,像是風(fēng)箏牽著他旋轉(zhuǎn)一樣。那一刻,他們都已超越春天本該有的狀態(tài),活得那么動人。
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晚,花也不那么容易開了,但它畢竟還是來了。古人把春天說得太美,我所見的春天沒有“草長鶯飛二月天”的爛漫,也沒有“綠楊陰里白沙堤”的柔情,更多的是冰一樣生硬的天,麻一樣盤根錯節(jié)的柳,但無法否認的是這也是春天的一種狀態(tài)。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無論你在哪里,你只需要不動聲色地蓄力。等春風(fēng)生、春水起的那一刻,你終會被遲來的溫暖感動,被那個向死而生的自己感動!
(編輯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