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孫海
珍貴的活化石水杉
四川/孫海
在四川萬縣南面,有一個群山環(huán)繞的古鎮(zhèn),名叫磨刀溪。古鎮(zhèn)地名得名于長江流域無數條支流中的一條名不見經傳的同名小河。據鎮(zhèn)中老人講述,三國時五虎上將關羽途經此地在小溪邊磨刀。傳說關羽磨刀的那塊石頭,每逢要下雨,石頭上就泛著像磨刀時一樣的石漿,磨刀溪人遵奉關羽,認為是關羽顯圣,此后便在溪邊建了關廟,紀念這位武圣。1943年的夏天,經過了三天的跋涉,一位年輕的植物工作者風塵仆仆來到了抗戰(zhàn)大后方的磨刀溪……
圖1
圖2
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已經5年半,同中國當時大多數隱于深山的古老村落市鎮(zhèn)一樣,磨刀溪一直是一個默默無聞很難被人關注的小地方,在這個內憂外患兵荒馬亂的艱難歲月,時光交替輪回,磨刀溪的生活一如既往。
在通往集鎮(zhèn)的磨刀溪水邊古老的驛道邊,有一棵高大挺拔、氣勢雄渾的古樹,經歷了漫長歲月的洗禮,相伴著磨刀溪人平靜的人生。古樹下建有一座很小很小的廟,廟的橫匾上寫著“水桫廟”。“水桫”是磨刀溪人對這棵古樹的稱呼。此時此刻,一個叫王戰(zhàn)的年輕人就站在這棵古老的“水桫”樹的身影之下認真的觀察記錄著:這棵樹高達30余米,胸圍達7米,線形對生的淡綠色的葉扁平而又柔軟,在小枝上成羽狀排列……在采集了較完整的植物標本后,帶著一些疑惑,王戰(zhàn)在記錄上寫下了“水松”,又踏上了他的行程(圖1)。
其實,王戰(zhàn)并非是第一位拜訪這棵古樹的植物學者。早在一年多以前,在2月的一天,中央大學的植物學教授干鐸就已經來到了這里,他仔細的觀察了這棵古樹,不過在這個時候隆冬剛過,“水桫”樹的新葉還沒有長出,全身上下都還是光禿禿的,心中滿是遺憾的他只好托萬縣高級農業(yè)職業(yè)學校楊龍興代為采集標本。時隔一年,干教授收到了“水桫”樹的樹葉標本,但在烽火連天的動亂年代,這份珍貴的標本在請人鑒定的過程中,最終下落不明。
王戰(zhàn)本來的目的也并非磨刀溪,當時身懷植物考察任務的王戰(zhàn)正前往鄂西神龍架。不過,他來到磨刀溪卻并非是一時心血來潮之舉,因為他途經萬縣的時候,聽楊龍興說起磨刀溪有一棵很奇特的大樹,于是他決定繞道來一尋究竟。當時他并不知道,他的這個決定,無論是讓“水桫”樹還是磨刀溪,從此在世界植物史上都留下了名垂千古的英名。
晚第三紀,地球進入了新生代,轟轟烈烈的喜馬拉雅造山運動發(fā)生了,到晚第三紀后期逐漸加速隆升的喜馬拉雅山最終形成了今日的世界屋脊。當時光進入到第四紀時,氣候驟變寒冷,冰川發(fā)生,第四紀冰川成為地球史上最近一次大冰川期。曾經占有廣大地域的大多數植物物種,隨著大冰川期對美好時光的終結,大部分成員都無法逃過滅絕的宿命。只有極少數受到了特殊地形保護未被冰川波及的物種,僥幸的躲過了這場滅世浩劫,不過它們的親屬大多都已經灰飛煙滅,人類也只能從化石中尋覓到它們的身影,了解到它們亦曾蒙造物主的垂青生存于世間,也被造物主拋棄在時光中化為道道痕跡。因此,在第四紀冰川幸運生存下來的物種被人們稱為“孑遺植物”,也被稱為“活化石”(圖2)。
受晚第三紀造山運動的恩庇,位于現在中國長江以南地區(qū)群山連綿,丘陵縱橫,滅世終結者的大冰川始終也難以全面覆蓋,在這場滅世浩劫中,這里成為了冰期前動植物最后的伊甸園。在中生代和新生代第三紀植物最后的避難所里。盡管個體的數量稀少,“孑遺植物”們還是頑強的挺過了無數的歲月,終于迎來了冰川結束的時代,這個時代也是人類的時代。
多年后,我們知道,由王戰(zhàn)親手采集標本的那棵磨刀溪畔的“水桫”樹,就是挺過了大冰川時代的幸運兒。這種古老的“孑遺植物”的名字就是——水杉(Metasequoia glyptostroboides)。
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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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戰(zhàn)是個很細心的人,他一直記掛著磨刀溪畔那棵奇特的“水松”,因為自己并不確定自己的鑒定,所以,后來他將這份標本交給了中國科學社生物研究所的吳中倫,最終這份從磨刀溪畔歷經輾轉而來的“水松”標本來到了著名的植物分類學家鄭萬鈞教授的手中。這份標本注明著:王戰(zhàn)118號,這一年是1945年。
“這個標本和現存的裸子植物都不一樣,這不是水松,這很有可能是個新物種啊”鄭萬鈞仔細觀察著吳中倫帶來的這一份植物標本,目光帶著欣喜。
鄭萬鈞敏銳的感覺到這份珍貴的標本不但很有可能是一個新物種而且還有可能是一個新屬。學風一絲不茍又非常謹慎的鄭教授在1946年委派自己的學生中央大學森林系技術員薛紀如和華敬燦又兩次前往磨刀溪。1947年,華敬燦再次來到標本采集地的分布區(qū)采集,這一次,他除了采集到了有果帶葉的完整標本,還在湖北發(fā)現成片“水桫”,并且找到了一株最高大的“水桫”(高達50米)。1948年,華敬燦將采集到的少量種子寄到阿諾德樹木園。
鄭萬鈞對薜紀如和華敬燦采集到的水杉標本做了細致的研究和全面的描述,由于文獻資料缺乏,早在1946年時,鄭萬鈞便把王戰(zhàn)采集的部份標本寄給了當時在北平靜生生物調查所著名的植物學家胡先骕教授,請他幫助鑒定。胡先骕在植物分類、古生物化石等方面有著很高的造詣,他也一直保持著同世界各國一流的植物學術機構的聯系。不久,胡先骕從一本1941年日本出版的植物雜志上找到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提到了由日本古植物學家在研究日本化石中發(fā)現的一個新屬(Metasequoia Miki)。通過反復比較研究,胡先骕認為這棵古樹標本就是日本這個化石新屬的一種(圖4)。
1948年,胡先骕和鄭萬鈞兩人聯名發(fā)表文章《水杉新科及生存之水杉新種》。此后水杉被公認為是世界上著名的“活化石”。由于水杉與北美的紅杉較相似,因此,它的英文名字就是Chinese red wood,意為“中國紅木”。一個和恐龍同時代僅存在于化石中,消失了幾千萬年的物種在地球上又重新出現了,這一發(fā)現如一聲驚雷轟動了世界。
與水杉一同生存過的恐龍早已滅絕,而被認為早已滅絕了的水杉竟然還在中國南方的莽莽群山中生長,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植物的傳奇。水杉重現世間,為中國植物學贏得了國際聲譽。很多年以后,回顧這段歷史,胡先骕動情的提筆寫下《水杉歌》“記追白堊年一億,莽莽坤維風景麗。特西斯海亙窮荒,赤道暖流布溫煦。陸無山岳但坡陀,滄海橫流沮洳多。密林豐藪蔽天日,冥云玄霧迷羲和。獸蹄鳥跡尚無朕,恐龍惡蜥橫駊娑。水杉斯時乃特立,凌霄巨木環(huán)北極。虬枝鐵干逾十圍,肯與群株計尋尺……”
從此,我國各地開始大量繁殖栽培水杉,各國也紛紛到中國引種水杉,這種喜光性強的速生樹種,對環(huán)境條件的適應性很強,耐寒并且生長迅速。很快,這個曾經在地球上幾近絕跡的“活化石”就成為了世界上重要的園林風景樹種,于是現在,就在我們城市周圍也很容易發(fā)現它挺拔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