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昊 孫良滋 曾莉蓉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確定了撥亂反正和改革開放的道路,汪東興的“兩個凡是”受到批判,他在1980年十一屆五中全會上提出辭職,獲得批準。與他一同淡出政治舞臺的,還有曾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并主管農業(yè)的紀登奎,曾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和北京軍區(qū)司令員、主管過中央軍委工作的陳錫聯(lián),以及曾擔任中央政治局委員、北京軍區(qū)政委和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等職務的吳德等人。
檢討遲遲通不過
1982年后,汪東興、吳德和陳錫聯(lián)進了中顧委,紀登奎進了農研所(中國社科院農村發(fā)展研究所),他們面對的,是如何重新融入國家機構的運轉,以一種遠離權力核心的方式。一件事情可以說明紀登奎的謹慎。紀登奎長子紀坡民回憶,從十一屆三中全會到五中全會之間的一年半,鄧小平曾讓還未辭職的紀登奎管過三件事:制定工資改革方案、改革與空軍分家的民用航空業(yè)、發(fā)展旅游業(yè)掙外匯。前兩件都被紀登奎婉拒,他告訴兒子,拒絕是因為這兩件事敏感,“犯了錯誤的干部,不擔事兒”。紀登奎接過旅游業(yè)后做了兩件事:調查外國人一星期來中國能掙多少外匯,翻譯羅馬尼亞和前南斯拉夫的合資飯店合同,借鑒并籌建北京的長城、昆侖、燕京等飯店。
在中顧委擔任常委的陳錫聯(lián),承擔的一項工作就是出席各種紀念活動和開幕儀式。陳錫聯(lián)在回憶錄里寫道:“1994年9月,黨中央、中央軍委委托我和其他同志前往山西太原,出席徐向前同志銅像落成揭幕儀式。當時我身體不好,但是中央的委托我不能推托,戰(zhàn)爭年代徐帥救過我一命,今天就是搭上我這條老命也要去參加?!?/p>
對“文革”的反思還在繼續(xù)。1984年開始,四個老干部成了重點做檢查的對象。陳錫聯(lián)在回憶錄里記錄了這樣一件事:十一屆三中全會前,他受鄧小平邀請,去他家里談話。他對鄧說:“我這一生中,感到最對不住你的,是在你第二次被打倒時,我沒有站出來為你說話。”鄧小平說:“那個時候誰也沒辦法,你也無能為力,你在北京不欠賬,你的問題主要在東北?!?/p>
吳德和陳錫聯(lián)的檢討遲遲通不過,許多干部對他們“文革”的表現(xiàn)有意見。吳家大女吳鐵梅表示,最后是鄧小平替自己父親說了話。陳錫聯(lián)在回憶錄中也寫道,鄧小平替他跟其他干部說:“陳錫聯(lián)沒有野心,他不會造反的?!?/p>
高層批示定待遇
汪東興晚年搬離中南海,住在西單六部口新壁街的一座四合院,對面是原國家副主席王震的院落。1980年十一屆五中全會前后,紀登奎一家也搬到了燈市東口內務部街的一座四合院——狹窄破舊的僻巷中,不起眼的灰色鐵門內,藏著一個軒敞的院子。華國鋒任副總理兼公安部長時也曾住在這里。吳德晚年繼續(xù)住在東交民巷17號3號樓,而陳錫聯(lián)則一直住在新街口航空胡同的四合院內。
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信息中心主任趙樹凱曾撰文指出,“紀登奎來到九號院后的待遇,基本上是正部長級范圍內的”。例如,紀登奎家里沒有中央領導人所配備的保健醫(yī)生、警衛(wèi)員等,來九號院時,家中也沒有警衛(wèi)班,出差時也未派出警衛(wèi)人員。從出差時坐軟臥包廂、配一臺進口日本車來看,其待遇也屬于正部級。紀坡民告訴記者,“我爸在政治局時,家里炊事員是去王府井34號的市場買菜肉糧食油鹽醬醋的,我爸不當中央領導人后,就是我媽去買了,炊事員還給我們家做飯,一直維持到我爸去世”。
“高層批示”的確是確定待遇的直接方式。1992年,吳德被診斷出患有血液病,病情加重,吳鐵梅向組織申請,給父親恢復國家領導人的待遇。此后,吳德的醫(yī)療費用一直由國家衛(wèi)生部直接結算。在父親葬禮時,吳鐵梅對于父親享受的待遇有了更微妙的認識——治喪委員會的人告訴她,葬禮的規(guī)?!氨葒壹夘I導人低半級,比部級領導人高半級”。這也是之前組織給紀登奎舉行葬禮的規(guī)格——政治局常委都在葬禮上送花圈,兩位政治局委員來參加葬禮。
暮年的歸隱生活
住在新壁街的汪東興,生活得安靜低調。曾任江青秘書的閻長貴與汪東興常交流,在閻看來,汪“心很寬,想得開”,他九十大壽時,曾在西單一家飯店請老戰(zhàn)友吃飯。汪東興津津樂道于自己的兩次大手術——四分之三的胃部切除和前列腺手術,以及兩次小手術?!八眢w好時,每天出來散步。”與汪東興時常走動、曾任江青秘書的楊銀祿透露。閻長貴回憶,汪東興暮年時常對他言及毛主席功勞很大,“崇敬之情溢于言表”。楊銀祿也憶及,汪東興常說,“我想毛主席了”,“然后就流下眼淚”。據(jù)《南方周末》2011年6月的報道,彼時汪東興還在通讀毛選,“碰到問題會去里面找答案”。
吳德晚年過上了歸隱的生活,家里可以用四個字形容:門可羅雀。吳鐵梅告訴記者,父親在家中看書、寫字——用瘦金體抄毛澤東的詩歌,晚上偶爾睡不著,就去院子里看看花,他的車“跑的字兒最少,用的油也最少”。有一次胡耀邦來訪,對吳德說:“你可到處看看去,到全國各地??!”自那以后,吳鐵梅陪父親去了廣州,“看看改革開放”,又去了趟西安。之后吳德還去過海南,看到路邊濃妝艷抹的拉客女熱情地朝他打招呼,他出于禮貌也回以點頭,然后困惑地問女兒:“她們?yōu)槭裁催@樣?”
據(jù)吳鐵梅回憶,有一次在跟紀坡民的聊天中,“老爺子”聽到了“社會上烏七八糟的事情”,挺不高興,還跑到中紀委去發(fā)了言。在《新聞聯(lián)播》上看到官員貪污的報道,吳德就很生氣:“把電視關掉!”陳錫聯(lián)也會邊看電視邊罵人?!翱簇澪鄹瘮〉男侣?,他會說:該殺頭!”陳錫聯(lián)喜歡四處轉悠,把北京周邊有魚的地方都去了一遍,家里有很多釣魚比賽的獎杯。他晚年的交際圈主要在軍隊,聊的也都是戰(zhàn)爭年代的經(jīng)歷。不變的是,陳錫聯(lián)客廳里的毛澤東像從1973年以來從沒換過。
最近十余年,汪東興、吳德、陳錫聯(lián)等人的日記、口述史或回憶錄相繼出版。但除汪東興外,其他人在2000年前就已病逝。這些書中有些回應世人猜測的段落。汪東興書中公布了林彪事件中自己給毛澤東寫的檢討,而陳錫聯(lián)則回憶,“抓‘四人幫一伙,要動用衛(wèi)戍區(qū)的部隊……吳德、吳忠(時任北京衛(wèi)戍區(qū)司令員)先后來到我家,我當面授權他們可視情況采取行動,不必逐級請示”,抓捕當晚,是他提醒華國鋒,“要注意王洪文,他身上有槍”。
蓋棺定論身后名
汪東興遺體告別儀式上,《汪東興同志生平》被印成7頁A4紙,裝訂成薄薄一冊?!澳阋粋€老同志,革命幾十年,給個什么評價呢?就是這個‘生平。”紀坡民說。而官方概括性評價的措辭也歷來被家屬所看重,他們尤其重視父輩在“文革”中的表現(xiàn)是否得到官方承認。
1995年11月29日,吳德去世后,吳鐵梅為了父親“文革”中的評價措辭,曾一度與治喪委員會爭執(zhí)。當時吳鐵梅提出,這份初稿中沒有父親參與的兩件大事:粉碎林彪反革命集團和粉碎“四人幫”。治喪委員會認為,吳德“文革”前的事可多寫,“文革”后的事可不提。吳鐵梅想法剛好相反:“‘文革前的檔案里都有,唯獨‘文革后要寫清楚,我爸不是‘那邊的,是‘這邊的”。
吳鐵梅把父親1995年發(fā)表在《當代中國史研究》上的口述實錄《廬山會議和林彪事件》拿給工作人員,對方表示“回去研究研究”。吳德遺體告別儀式舉行的前一天夜里11點半,吳鐵梅接到電話,父親“生平”里頭多了一句話:“在粉碎林彪、‘四人幫反革命集團過程中,吳德同志完成了中央部署給他的工作”。
吳德膝下有一對女兒,吳鐵梅退休前從事文物局工作,二女兒是醫(yī)生,家中再無人從政。吳鐵梅沒有收父親口述史的稿費,而是換成了成百上千本書,“誰來問我爸爸的事,我就給他看這本書”。汪東興和陳錫聯(lián)的兒女大都在軍隊。陳錫聯(lián)長子在沈陽軍區(qū)以大校軍銜退休;次子是飛行員,1982年執(zhí)行飛行任務時遇難;三兒子在2011年晉升中將軍銜,小女兒也是一名軍醫(yī)。“軍區(qū)的人說,這幾個子女都比較低調?!奔o坡民說。紀登奎有五個子女,兩個在國內,三個在國外,紀坡民從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yè)經(jīng)濟研究所退休后一直在家中讀書撰文。他時常接受采訪,替早逝的父親說清很多事,可有的事連他也說不清。他說,“他們幾個人,是大格局中的小事兒?!?/p>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