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洲第一人：雨果科幻文學獎得主劉慈欣

施雨華　苗正卿

得知《三體》獲雨果獎的消息時，劉慈欣剛吃過午飯，正開車去探望母親。電話是《科幻世界》雜志社的編輯打來的。16年前，正是這家雜志發(fā)表了山西娘子關(guān)發(fā)電廠電腦工程師劉慈欣的第一部科幻短篇《鯨歌》。

劉慈欣沒有去頒獎現(xiàn)場，他的解釋是雜事太多。而且，今年2月，《三體》還獲得了星云獎的提名，他為了出席頒獎典禮，已經(jīng)在美國停留了半個月。星云獎和雨果獎同為美國科幻文學分量最重的獎項。

他是第一位獲雨果獎的亞洲作家，幾乎每個記者都非常關(guān)心：中國作家拿到雨果獎對中國科幻有什么意義？

劉慈欣答得克制：中國科幻文學其實長期處于一種低迷狀態(tài)，不會因為一部作品獲得一個國際獎項就有根本改觀。中國科幻還會繼續(xù)保持同美國科幻的差距，能夠持續(xù)發(fā)表作品的只有可數(shù)的二三十個作家，其中一個職業(yè)作家也沒有，能夠被翻譯成他國語言的作品依然稀有。

不過，《三體》英文版的成績相當不錯，自去年上市以來，已經(jīng)加印了近10次，銷量超過3萬本。在頒獎現(xiàn)場代劉慈欣領(lǐng)獎的劉宇昆正是《三體Ⅰ》的譯者。

《三體Ⅱ：黑暗森林》英文版8月11日在美國亞馬遜上線。譯者是長期在中國生活的美國人。劉慈欣對他的評價是：“普通話說得比我標準，工作認真，十分敬業(yè)，《黑暗森林》英文版的修改多達一千多處，此人唯一的缺點是請他吃飯只去素菜館?！?/p>

修改如此之多，一個重要原因是Tor Book（美國專業(yè)科幻出版社，出過諸多雨果獎、星云獎作品）的編輯是女權(quán)主義者，認為小說有性別歧視問題，比如“說聯(lián)合國秘書長是美女是性別歧視，四個面壁者都是男的是性別歧視”。劉慈欣沒有修改后者，“我說那幾十屆美國總統(tǒng)還都是男的呢！”對方回應(yīng)：馬上就有女的了。

對劉慈欣來說，這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度w》系列中文版總銷量早已突破100萬冊，這次獲獎很可能再助推一把。至于電影版權(quán)，早在2009年就賣給了一家電影公司。可惜的是，用劉慈欣的話說，《三體》系列是“偶然”現(xiàn)象?！翱苹萌ν?，沒有任何人注意過我其他的作品，《三體》大熱對它們的銷量沒有影響。我的出版商做好了包裝我其他的作品、大量印刷的準備，但很奇怪，那些作品的銷售曲線紋絲不動。”中國科幻的黃金時代遠未到來。

雨后，陽泉已經(jīng)有幾分秋天的涼意。這座群山環(huán)抱的城市有100多萬人口。陽泉火車站開出的1路公交終點站是一礦，沿途站名——陽煤集團、四礦口、三礦……不斷提示來客：這是一座礦藏豐富的城市。劉慈欣讀的初中也是其中一站：三礦中學。

很有可能，劉慈欣當年是沿著這條路去上高中的，陽泉市一中是陽泉最好的高中，最近10年至少出過兩名山西省高考狀元，百度總裁李彥宏也是這所學校畢業(yè)的，比劉慈欣低三屆。

劉慈欣的科幻創(chuàng)作是從高中時代開始的。在此之前，他“持續(xù)看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市面上能看到的科幻基本都看了”。1978年至1983年那5年，是中國科幻一個激動人心的時代，《科幻世界》前身《科學文藝》在1978年創(chuàng)刊，旋即成為中國科幻文學的陣地。但對劉慈欣而言，創(chuàng)作是條艱難的路。一是時間太有限寫不了多少，二是寫了發(fā)不出來，“投稿后根本沒消息，石沉大海，退都不退?！蹦切└遄?，他從未給別人看過。

1983年，科幻文學被《人民日報》批判為“精神污染”“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典型。這下好了，干脆斷了念想。

這個中斷延續(xù)16年，到1999年發(fā)表第一篇科幻小說《鯨歌》時，劉慈欣已經(jīng)36歲了。

90年代，為了打發(fā)時間，他常常編些自覺有趣的軟件，其中一個是模擬宇宙點狀文明體系總體狀態(tài)的。在他看來，極度遙遠的距離，使宇宙間的各個文明（如果存在的話）點狀化了，“就像在體育場的最后一排看足球，球員本身的復(fù)雜技術(shù)動作已經(jīng)被距離隱去，球場上出現(xiàn)的只是由23個點（他將球也算了進去）構(gòu)成的不斷變化的矩陣。”

所以在模擬軟件中，劉慈欣將宇宙間的智慧文明簡化為點，每個點只具有描述該文明基本特征的十幾個簡單參數(shù)。然后，他將文明的數(shù)量設(shè)置得十分龐大，觀察這整個體系的模擬演化過程?！皠⑹嫌钪妗弊罘睒s的時候，在10萬光年半徑內(nèi)設(shè)定了30萬個文明。程序在他那臺簡陋的286電腦上跑了幾個小時，結(jié)果很有趣，“詭異程度是很難憑空想出來的。”

無疑，劉慈欣的創(chuàng)作那時就已經(jīng)在頭腦里開始了。

作為業(yè)余作者，他的寫作習慣很獨特：先在腦子里想，把整個架構(gòu)包括細節(jié)都想好了，抓緊大塊時間寫出來。“真正寫作的時間很短，一部長篇小說大概也就三五個月，想的時間很長，可能從最初醞釀到慢慢成為一部長篇需要好幾年?！庇行牡淖x者或許不難從那個模擬軟件中讀出“黑暗森林”的雛形。

一塊石頭、一艘飛船，影響了劉慈欣對科幻小說的理解?！八ò⑸た死?，著名科幻小說家）告訴我，科幻的真正魅力在于創(chuàng)造一個想象中的事物《2001》中的獨石）或世界（《與拉瑪相會》中的飛船）。這種想象的創(chuàng)造物，在過去和現(xiàn)在都不存在，在未來也不太可能存在，從另一個角度說，當科幻小說家把它們想象出來后，它們就存在了，不需要進一步的證實和承諾?！?/p>

他認為中國科幻最大的缺憾就是沒有創(chuàng)造自己的想象世界，而滿足于在別人已經(jīng)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演繹自己的故事，“世界都是熟悉的，只剩下故事了?！倍晃浑娔X工程師，想干點別的，就像當年曾在模擬程序中干過的那樣，成為一個想象世界的構(gòu)筑者。

從1999年的《帶上她的眼睛》到2006年的《三體Ⅰ》，這位電腦工程師連拿8年中國科幻最重要的獎項銀河獎。2010年《三體Ⅲ：死神永生》出版之后，他的影響力溢出了科幻圈。最富有戲劇性的是，《三體》系列中的一些概念如“降維攻擊”被互聯(lián)網(wǎng)界接受，成了“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的元素。雷軍、馬化騰、周鴻祎都成了《三體》的追捧者。

但劉慈欣似乎一直在回避這樣的“跨界”?！拔也桓胰ジヂ?lián)網(wǎng)大佬們交流，你啥都不懂跟人家交流什么？首先人家會跟你談互聯(lián)網(wǎng)戰(zhàn)略，而你張嘴就是常識性錯誤。再談?wù)勀愕男≌f，人家會告訴你，你想到的那些降維攻擊什么的，他壓根沒想過，這會多讓人失望？”

劉慈欣深知寫作才是自己的本分?！度wⅢ》出版之后，5年之中他未有新作問世。一部長篇在腦子里快想完了，一覺醒來覺得震撼力不夠，只好作廢了我們只知道，這部胎死腹中的小說，原本是以能源為主題。

今年4月，物理學家李淼出了一本書，名為《<三體>中的物理學》。這位中山大學天文與空間科學研究院院長3年前被劉慈欣、韓松等科幻作家朋友“忽悠”，也開始創(chuàng)作科幻小說。不過作為讀者，“中國科幻小說家中，我只系統(tǒng)地閱讀了劉慈欣的作品。原因當然是只有他的作品才能讓我保持極大的興趣讀完?！?/p>

在李淼看來，相比閱讀和寫作科普的群體，閱讀和寫作科幻的群體在中國更小眾。而最多再過10年，當人們擺脫追逐實利的急迫感，進入一個文化相對健康的時期，科幻和科普有可能迎來一個黃金時代。

李淼懷抱如此期待：“將來，像劉慈欣這樣的作家將不再是一個孤立的現(xiàn)象，將會出現(xiàn)一個劉慈欣群體，這些作家通曉當代科學，深諳人類心理，具有強大的想象力。這些群體不僅為讀者帶來閱讀快感及其他方面的收獲，甚至將為科學家?guī)韱l(fā)和思考。”

（莫等閑摘自《財經(jīng)天下周刊》2015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