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囚于牢籠，也不要喪失定義自由的能力

楊時旸

事實已經(jīng)證明，今年真的是奧斯卡的小年。入選的片子大多數(shù)都沒有驚喜，當然，那些片子談不上是爛片，但問題在于都透露著一股看見開頭就能猜到全部走向的平庸氣味。這種正確得毫無瑕疵的狀態(tài)有些讓人厭倦。在幾部熱門電影之中，這部《房間》似乎還稍稍有些不同，相比于《間諜之橋》中充滿著陳詞濫調(diào)的國家和歷史宏大背景的敘事，這部電影更貼近“個人”。

大多數(shù)人在開頭就能看穿這個設定：一對被囚禁的母子如何掙脫桎梏重回世界的故事。不同的地方在于，被囚禁的那個男孩從未見到過外面的世界。他短暫的五六年的生命中一直在這個幾平方米的小屋子里度過，唯一與外界聯(lián)系的就是房頂?shù)囊簧刃√齑?，以及一臺信號不太好的電視機。有趣的地方就在于此，對于這個男孩兒來說，這個房間就是全部世界，他在電視中所看到的，他都認為是只屬于電視的、虛構(gòu)的東西，只有他在房間中能觸摸到的才是全部的真實。所以，相比于母親的絕望，孩子覺得一切都好，一直安之若素。

媽媽是幾年前上學途中被綁架的，日后一直囚禁于此，無法逃脫，被迫與綁架者生下了孩子，直到孩子稍稍懂事，她才覺得似乎可以借助孩子逃離這里。她訓練自己的兒子，讓他裝病，裝死，以便讓綁架自己的男人把男孩兒的“尸體”帶出去，尋找求救的可能。這并不是一部驚悚、懸疑類型片，所以，即便有著緊張的氛圍，電影的著墨也并不在渲染這些，而是探討了一個人在內(nèi)心中關于自由和禁錮的定義。

《房間》劇照。

男孩兒從不知道樹葉是真實的，也不知道街道、汽車與人群的概念，更缺乏與人類互動的經(jīng)驗，所以，當他背誦著母親教授的辦法，從那輛皮卡上跳下，在街道上奔逃的時候，基本上處于一種震驚之中。一個適應了囚禁的人，對于自由是有恐懼的。這一點并非虛構(gòu)，在現(xiàn)實中已經(jīng)被證明，某個小國的人由于特殊原因逃往他國，原本認為應該從此享受正常生活，卻發(fā)現(xiàn)那個群體的自殺率居高不下。這一點，真的讓人感到悲涼。

如果說，電影的前半段在講述如何逃出有形的囚禁，那么后半段則是講述如何逃出無形的、心靈的囚禁，從而進入真正的自由。后者，更加艱難。

大多數(shù)人錯誤地認為身體被從牢籠中解救出來，一切就會順理成章地變得順遂，似乎一切都得到了妥善地解決。但其實，只有當事人知道，更深邃的囚禁是對于內(nèi)心的封閉，以及揮之不去的恐懼與隔膜。就像電影中所展現(xiàn)的，無論媒體、家人、鄰居，都把這一對母子當做一種“觀看對象”或者“呵護對象”，他們成為了深藏故事的人，其實，什么時候他們能被“無視”，什么時候他們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而更重要的是，他們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平靜地審視自己的經(jīng)歷，承認它，并只把它當做一段過往，而不是一個障礙。

那個男孩兒成為了最重要的轉(zhuǎn)折點，他比成年人都要無畏，即便最初也經(jīng)歷了不適應，但很快就能更好地融入社會。更巧妙的是，在不經(jīng)意間，孩子拯救了母親。他一直念叨著想回到那個被囚禁的房間看看，對于孩子來說，那是曾經(jīng)的家，有著溫馨的記憶，即便這聽起來很殘忍，但對他而言，就是如此;而他母親的態(tài)度從最初的阻止、厭惡到最終答應。孩子回到了那個破亂不堪的地方，對著椅子、水槽、衣柜，說著再見，就像影片開始，孩子每天早晨對著房間中的一切問著你好。當孩子用稚嫩的方式揮別過去，在一旁的母親也同樣真正走出了內(nèi)心的牢籠。

對于媽媽來講，這個男孩兒的身份本身成為了一層隱喻，他是綁架者與自己的兒子，他身上混雜著一半愛意與一半仇恨，而他終將伴隨自己的一生。她必須學會接納這一切，曾經(jīng)的苦難是無法回避的，就像眼前的孩子，但我們需要具備那種自己解放自己的能力。他人只能從外部對我們進行有形的囚禁，只有我們自己才懂得如何卸下內(nèi)心的鐐銬。實施囚禁的人就是為了毀滅他人，但我們即便觸摸過牢籠，也仍然不要喪失定義自由的能力。這本身就是一種反抗和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