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松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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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史研究·
清代刑案資料在社會生活史研究中的價值
——以乞丐案件為例
高松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刑案資料作為司法文獻,不僅為法律史的研究提供材料,對社會生活史的研究也有著重大價值。以乞丐為例,作為邊緣性的社會群體,正史中的記載很少,通過清代刑案資料中乞丐涉及案件的案情描述及涉案人供詞,生動而真實地反映出乞丐成因、生活狀況、債務(wù)糾紛、男女關(guān)系等內(nèi)容。社會生活史研究的重要方面就在于揭示大眾階層的具體生活,清代大量的刑案資料細致鮮活地再現(xiàn)出當時基層民眾的日常生活、生產(chǎn)關(guān)系、人際交往、矛盾糾紛等多個方面,是史家賴以描述下層百姓社會生活的直接材料。
清代;刑案資料;社會生活史;乞丐;犯罪
清代刑案資料甚多,特別是刑科題本檔案、州縣衙門檔案及乾嘉道時期出版的大量刑案書籍,它們作為刑案審理、判決過程的記錄,對命案兩造和案件緣由等都有詳細的記載。這些資料以往多用于法律史的研究,近年來逐漸被運用到社會生活史的研究當中。對于乞丐的記載,正史中很少,只能在一些筆記、小說或野史中看到不多的描述,因而很難了解他們的真實生活。而在清代的刑案資料中不乏涉及乞丐的案件,從涉案人員的供詞當中可以了解到乞丐的籍貫、家庭關(guān)系、經(jīng)濟條件、犯罪過程等多方面的內(nèi)容,是社會史研究的第一手資料。因為這些案件都發(fā)生在日常生活當中,是對當時社會情形的再現(xiàn),所以能夠更為真實地反映出乞丐群體的社會生活。筆者以此為透視點,借以揭示刑案資料對社會生活史研究的重要價值。不足之處,還待方家指正。
清代的刑案資料數(shù)量很多,僅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的刑科題本類檔案就有十數(shù)萬件,加之近年發(fā)現(xiàn)的清代州縣衙門檔案,如四川巴縣檔案、南部縣檔案;順天府寶坻縣檔案;浙江黃巖縣檔案、龍泉縣檔案;臺灣新竹縣檔案等,少則十幾件,多則可達上萬件。這些資料保存比較完整,因絕大部分是案件的實錄,雖經(jīng)整理,但與其他類型的文獻資料相比,其較少摻入撰寫人的主觀內(nèi)容,客觀真實性強。
筆者在查閱清代刑案資料時,相繼找到與乞丐相關(guān)的案件上百件,這些案件的供詞都對成為乞丐的原因有所說明,與以往在筆記、小說等文獻中的對乞丐群體的記載相比,刑案資料的數(shù)量更多,更為貼近真實的社會生活。
乞丐,在歷史中是持續(xù)存在的,顧名思義即是以討乞度日之人,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貧民。在我們的一般認知中,人在缺衣少食、無以為生的時候才會去乞討,生活貧窮是乞丐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通過對清代刑案資料的研究,還發(fā)現(xiàn)了其他不同的緣由。
因為窮苦難度、災荒而成為乞丐。四川綿州人彭添祿因貧窮難以度日,叫妻子任氏及繼子陳石金子一同出外求乞[1]316。浙江松陽縣民李彭貴在外幫工,但家里仍然貧窮難度,因而妻子李葉氏出外討乞[1]1051。甘肅秦州民剡作吉和妻子蘇氏因家里窮苦,一起出外討乞[1]1387。窮,不僅僅是個人的事情,它涉及整個家庭。在上面三條資料中,都提到“因貧而乞”,而且這種乞討不是只限于家中的男子,連妻子、兒女也都出去討食。若是一個女子,家中再無其他勞力,生活狀況可想而知。安徽宜城縣的吳氏在丈夫陳來病故后,剪發(fā)誓志,不愿改嫁。公婆故后,吳氏無以為生,只能帶著兒子求乞[2]58。
在清代,以耕種為生的農(nóng)民仍然占據(jù)人口中的絕大部分。這些農(nóng)民一旦遇到收成不好或者災荒,生活就沒有了著落,十分艱難,乞討便成為一條暫時的謀生之路。河南嵩縣人劉漢臣因年歲欠荒,討乞度日[1]284。向順漢之妻李氏曾因年歲荒歉,在外討乞[3]二898。因為荒歉而出門乞討的現(xiàn)象十分常見,尤其是在發(fā)生大范圍災荒的時候,餓殍滿地、災民沿街討要的情形在歷史記載中不難見到。
無法傭工、生意難以維持而成為乞丐。隨著清代人口的大規(guī)模增長,原有的土地數(shù)量已經(jīng)不能滿足耕種的需要,許多人在沒有土地的情況下,只能靠傭工或做小生意勉強糊口??勺龉?、做小買賣又是很不穩(wěn)定的,因而他們便徘徊在溫飽線上下。當找不到雇主、生病不能工作或生意沒法繼續(xù)下去的時候,這些原本有所收入的人就失去了生活來源,無法維持生計,進而掉到溫飽線之下,只能靠討吃過活,成為赤貧的乞丐。四川成都縣客民熊貴籍隸營山縣,早年來到成都縣,傭工度日,后來沒得雇主,窮苦不過,就與李生燦同路求乞[1]950。從檔案資料來看,這些由雇工或其他職業(yè)者淪落為乞丐的人中,很大一部分是離開原籍的流寓民,他們在寄住地沒有恒產(chǎn),也沒有親屬,只能依靠出賣勞動力維持基本的生活。沒有人雇傭他們或者喪失勞動能力之后,便也沒有了微薄的收入。無以為生的情況下,這些人只能去做乞丐,討一點吃食,勉強過活。
生活困頓的僧侶成為“丐僧”。即使是出家人,在無法生存的時候也會出外乞討。僧人智明,自幼右手瘸曲、左腿跛拐,十七歲時到清涼寺出家為僧。因為沒有用度,到金光寺里討乞,后來被金光寺中的師傅清寬收留在寺中過活[1]1132。在《續(xù)增刑案匯覽》“狂野道旁擲棄石塊誤斃人命”一條中也曾提到:“黃文志將石塊往后丟棄,適值無名丐僧從道旁小路走出,致被擲傷身死?!盵3]四262此處雖不知“丐僧”姓名、在何廟宇、因何乞討,但也能看出,僧侶同樣會因為生活困頓而成為乞丐。
除了因窮苦而乞討外,有很多人是因犯罪而淪落成為乞丐的。毆人致死或打傷他人后,害怕到官問罪而畏罪逃跑、討乞度日的情況在檔案記錄中十分常見。江蘇邳州民金穎異因口角打死小功堂弟后,逃往各處求乞[1]13。山西稷山縣民趙活兒因其兄不孝,聽從母命扎傷胞兄趙消氣,致其身死。趙活兒害怕,逃往河南地方,討乞度日[1]210-211。甘肅靜寧州民蘇漢成因與胞弟蘇漢魁爭種祖遺未分的公共田地,失足落崖跌傷身死。蘇漢魁害怕到官治罪,連夜逃到蒙古地方討乞躲避[1]353-354。山西長治縣的王月則向同村的王五則討要借當?shù)钠ひ\時,與王五則發(fā)生口角,被其打死。王五則害怕,逃到河南地方討乞[1]560。同樣是在山西長治縣,來此做工的李疤則因為嫌隙將鄰人秦文富謀殺,隨即逃往西山一帶討乞度日[1]570-571。直隸清苑縣民隴旺因為爭種地畝被同村的張武成扎傷身死,張武成害怕就各處逃亡,討乞度日[1]766-767。河南正陽縣民劉荒因為退佃與田主邢建功發(fā)生糾紛,將其打死后逃走,到桐柏縣地方求乞度日[1]1240。甘肅肅州的伊興因為工錢短缺,與雇主李真產(chǎn)生糾紛將其毆傷致死,伊興畏罪逃走,由鄉(xiāng)僻乞討,并無固定地方[1]1763。在這些案件供詞中大都有提到“害怕逃跑”“畏罪逃走”“討乞度日”等字樣,可以見得,在清代的乞丐群體中隱藏著很多的犯罪潛逃者,這些人不但以乞丐的身份為掩飾,借以躲避官府的追查,同時也通過討乞維持生活。
在貧窮、犯罪這兩個主要原因外,還存在一些較為特殊的情況:
因為不務(wù)正業(yè)而成為乞丐的。在河南鹿邑縣,縣民李東海因“游蕩不務(wù)正業(yè),將祖遺財產(chǎn)花消,偕妻乞食度日” [2]271。藍玉貴本來姓周,自幼抱與藍如謨?yōu)樽印R驗樗{玉貴平日不務(wù)正業(yè),被逐出外,求乞度日[2]737。沒有正當職業(yè)、游手好閑之人往往是地痞、無賴一類,他們的收入沒有保證,家中若無積蓄或者祖產(chǎn)花完,只能靠沿街乞討維持生活。
在“教匪滋事放出囚犯分別減等”一條中提到:河南省的李明本系秋審緩決二次之犯,在滑縣監(jiān)禁。嘉慶十八年九月間,值教匪滋事,劫獄放囚,逼令入伙。李明不從,乘間逃跑出城,在附近地方求乞[3]一148。
“免死盜犯脫逃被獲五日為斷”中的李勝先本系傷人伙盜,聽聞官府抓捕,主動投首,免死發(fā)廣東化州充軍。因在配所當役辛苦,白嫩嫩忍受,逃到附近處所,求乞躲避[3]三2164。
在仆役中也有自行逃跑之后沒法為生,只能乞討的。盧中允自幼被盧青選的父親買回,養(yǎng)在家中為仆,盧中允因被盧青選管束過嚴,逃出求乞[3]三1738。
日本的長野郎曾經(jīng)在1930年出版的《中國社會組織》中說過:“在中國,乞丐和貧民是不容易區(qū)別的,所以如果把連類似乞丐的人也計算在內(nèi),則其數(shù)就大了。”[4]這句話對清代社會同樣是適用的。從清代的刑案資料中不難看出,乞丐中的很多人都是由貧民轉(zhuǎn)變來的,他們更多的是“討乞度日”,并不是職業(yè)化的乞丐?!柏毭瘛逼蜇づc專職乞丐的不同之處就在于,貧民是在生活維持不下去的時候,以乞討為生,如果找到雇主、荒歉好轉(zhuǎn)或是有了其他的生活保障,他們就會脫離乞丐的行列,恢復原本的生活,他們的討乞行為大多是暫時性的。
乞丐的歷史同文明的歷史一樣漫長。無論是古代還是現(xiàn)代,東方還是西方,乞丐都是一直存在的。這些沒有固定生活來源,以討乞為生的人們活在赤貧的最底層,屬于“下九流”之列,往往被人們所輕視。然而乞丐身為社會群體中的一部分,仍然與其他人群發(fā)生著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他們的社會生活及經(jīng)濟關(guān)系在清代的刑案資料中都有體現(xiàn)。
乞丐的生活狀況大多窮苦、艱難。在案件的供詞中,討乞之人也常會提及“夜宿空廟”“搭棚居住”“沒有一定住址”“睡在巖洞”等語,可以看出乞丐一般過著居無定所、各處流浪的漂泊生活。因為赤貧,乞丐對于錢財物品格外重視,因為這關(guān)系著他們的溫飽。四川綿州乞丐彭老公將草薦一床賣給過路人,得了二十文錢,交給妻子任氏帶在身上,準備買米度日,不想任氏將錢遺失。彭老公斥罵任氏,任氏不依爭鬧,彭老公用刀將任氏戳傷致死[1]316。在這起案件中,導致任氏死亡的最根本原因是二十文錢的丟失,這個數(shù)目雖然不大,可是對于乞丐來說卻是非常重要的。沒了這二十文,就沒法買米,下一頓飯就不知道在哪里,生活根本無法維持。
乞丐討乞,依靠的是人們的施舍,這來自于人們的善心。當人們沒有食物錢財可給或給得較少時,一些乞丐就會不知足地強行討要。江蘇金山縣的盛二從前盜竊獲罪,后來改過,求乞度日。盛二在沈世良處強討錢米,給錢十文,盛二嫌少爭鬧,再添十文,共給錢二十文,并叫盛二不可強討。盛二仍舊嫌少,將錢拋在地上混罵[1]1756-1757。“山東益都縣民劉萬倉等共毆斃乞丐祝二案”就是由乞丐強討引起的。乞丐祝二同冠小二到婦人劉馮氏家討乞,劉馮氏給他們每人煎餅一個,祝二嫌少,將餅擲還。到了晌午,祝二又去硬討,劉馮氏沒有給他,祝二就辱罵走了。劉馮氏的堂侄劉萬倉聽說此事之后,與其他幾人一同去找祝二理論。兩相混罵爭鬧,祝二被毆致死[1]1711-1712。劉保全因素識乞丐劉三漢搶食筐內(nèi)蒸饃,隨用繩套其脖項拉走,欲告知其父,致劉三漢氣閉身死[5]326 河南司。乞丐強討的情況十分常見,此處不再備舉。乞丐上門討要,如若主人不給或沒能滿足乞丐的要求,乞丐們就會撒潑耍賴,言辭辱罵,乞丐的地痞、流氓習性由此可見一斑。
在日常生活當中,乞丐也會被別人雇傭。甘肅秦州民剡作吉與妻子蘇氏因家里窮苦,一同出外討乞。高起科見他們年壯力強,將其推薦給堂弟高志升。高志升是個貨郎,時常在外,家里的祖母呂氏年老,因而雇傭剡作吉幫忙拾柴,蘇氏在廚房做飯,只管夫婦二人的衣食,不給工錢[1]1387。這種被雇傭做工的乞丐,一般都是非職業(yè)性的乞丐,即因為窮苦或是暫時沒有雇主而淪落為乞丐的人,他們因為找到工作,生活變得穩(wěn)定下來,又回到溫飽線之上,既而脫離了乞丐的群體。
還有一些雇傭乞丐的則是為了掩蓋犯罪,特別是在發(fā)生命案的時候,有些人會雇傭乞丐幫其掩埋尸身。江西余干縣民李育章因為地租與同父異母的胞兄李才章發(fā)生糾紛,將其重傷致死。李才章的妻子江氏本欲報官,而公公李敬先不準其聲張,雇了不知姓名的乞丐將李才章的尸身抬去私埋[1]203。江西樂平縣民吳正發(fā)因胞弟吳正起不務(wù)正業(yè)、想要變賣公共油榨房屋,將其勒死后,隨即買棺成殮,雇不識姓名的乞丐四人抬往祖山埋葬[1]1858-1860。
在經(jīng)濟上,乞丐之間相互借錢是很常見的,因追債而引發(fā)的命案也不在少數(shù)。瀏陽縣乞丐張丙牙與湘潭縣乞丐曾晚平素認識,沒有嫌隙。曾晚陸續(xù)借欠張丙牙錢一百文,張丙牙屢討沒有要回。張丙牙白日時看到曾晚在外求乞,夜里就去討要,曾晚斥罵張丙牙將其吵醒,兩廂爭鬧,曾晚受傷而死[1]789-790。在新建縣,同樣因為索要欠債而發(fā)生命案??h民魏和尚平日在浮梁縣求乞度日,借用江三得錢六十文。過了一個多月后,魏和尚、江三得及平素認識的江幅受、查隴孜在高枧地方先后遇見,同伴乞食。江三得向魏和尚討取欠錢,魏和尚約俟遲日再還,江三得不依混罵,江幅受就替魏和尚說情,遭到江三得毆打。魏和尚阻攔時被江三得用求乞木棒打傷右腿,魏和尚奪過木棒后,江三得又來奪取,被魏和尚戳傷倒地,因為傷重,不久便死亡[1]827。在乞丐眼中,任何財物都是非常貴重的,哪怕是再少的欠債也要追回。新化縣的張幺兒與益陽縣人劉化子結(jié)伴求乞,張幺兒于嘉慶十四年二月間賒欠劉化子草鞋錢五文未還。十月十七日將晚時候,張幺兒去草棚歇宿,遇到劉化子,劉化子向其討要欠錢。張幺兒央緩,劉化子不依,兩相爭鬧。劉化子用刀拼命,張幺兒用拄棍將刀格落,劉化子將刀拾起再次逞兇。張幺兒用棍將劉化子打倒后把刀撿起,順手用刀戳傷,劉化子傷重,次日身死[1]1746-1747。在上述案件中可以看到,乞丐之間的借欠數(shù)目并不大,都是幾文、幾十文,至多是幾百文,拖欠時間一般較長,欠債者不會主動還錢,當債主前去索要時也不能馬上歸還,甚至想耍賴不還。身為債主的乞丐對于這幾十文乃至幾文的錢財也非常重視,不會輕易放棄索要,可見乞丐在當時的赤貧狀況。
上述內(nèi)容反映的僅是乞丐群體的生活狀況及經(jīng)濟關(guān)系。因刑名案件中對當事人的身份、年齡、籍貫所在、何以謀生、有無妻子兒女、父母兄弟的大致情形及案件發(fā)生的緣由、詳細經(jīng)過、具體細節(jié)都記錄在案,是借以描述、研究下層百姓的最直接材料,能夠生動地再現(xiàn)出清代的基層生活經(jīng)濟狀況,對清代社會生活史研究的意義極大。
刑案資料中所記載的一些內(nèi)容十分獨特,這些現(xiàn)象在其他歷史文獻中較少涉獵,但在刑事命案中卻有所體現(xiàn)。
在清代,官府為了管理制約乞丐,專門設(shè)立了“丐頭”。 丐頭自己本身也是乞丐,一般由地方官府指定,“持有地方官府發(fā)給的‘腰牌’,承擔著管理所在乞丐群、協(xié)助維護活動范圍內(nèi)治安的任務(wù)”[6]。平常人家遇到婚喪嫁娶等大事時,丐頭也會趁機看門攬財。江蘇江都縣乞丐王六等挾忿謀殺丐頭宦貴一案中,王六的供詞中曾提到:“小的與張大篩子、袁文兒、吳大、陳元珍、張喬山同在萬壽州一帶求其度日。丐頭宦貴每遇居民婚喪得錢,包攬看門,不容小的們求乞。”[1]1691
乞丐因為經(jīng)濟原因,大多無法娶妻,單身漢眾多,這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強奸犯罪。乾隆十五年九月二十六日起更時分,李二小與薛黑子乞食回家,行至馮家莊村東撞遇郝二姐,李二小輒起意商同輪奸,薛黑子允從。因為郝二姐出言拒絕,李二小遂同薛黑子繞往村西空廟門首等候。郝二姐行至廟前,李二小等將其拉入廟內(nèi)后殿廊下,因郝二姐嚷罵不從,而強行奸污。李二小因與郝二姐熟識,恐其歸家聲張敗露,復又與薛黑子將其勒死滅口,尸身抬放廟北空窯,所遺衣褲由薛黑子攜至南邑當錢,俵分花用[2]187-188。除奸污女子外,同性雞奸現(xiàn)象在乞丐群體中也時有發(fā)生。范二格年甫十二歲,曾被無名乞丐首先雞奸,后經(jīng)杜住兒雞奸[3]四440。乞丐趙二先是讓年紀已經(jīng)十三歲的王小隨同討乞,與之雞奸,王小不愿,逃至王立業(yè)處為其義子[3]一278。
已經(jīng)娶妻的乞丐,一般都是帶著妻子一起討飯。在貧窮難繼、有錢財可圖的時候,乞丐往往不顧妻子意愿,借機生財。李張氏與丈夫李東海結(jié)縭七載,素本和好。因李東海游蕩玩耍,將祖產(chǎn)花費殆盡,夫妻二人乞食度日。李東海因貧難以度日,遇見素識之趙三向其借貸,隨用言語引誘趙三,欲令與妻子張氏通奸。趙三應允,即同李東海至家。張氏因趙三素非認識,即出言斥逐,當即走避。李東海后又與趙三撞遇,復向借錢,并捏稱已與伊妻商定,令趙三前往奸宿。趙三信以為實,當給李東海錢五十文。一更時分,李東海領(lǐng)趙三至家門相近,令趙三獨自推門進內(nèi)。張氏問知因由不依,喊罵,趙三畏懼逃逸。李東海聞鬧趨回勸慰。李張氏出院哭喊,經(jīng)李東海族叔李添祿等詢悉前情,將張氏勸慰。次日,送張氏至母家居住。嗣李添祿以張氏避居母家終非長計,將李東海喚至訓誨,令其領(lǐng)妻回家。李東海復以窮苦難過,勸張氏諸事順從。張氏與之吵嚷。李東海聲稱將來令與人睡還不及知。張氏恐其領(lǐng)人圖奸,提防愈密[2]271-272。在貧窮難當?shù)臅r候?qū)⑵拮蛹拶u也是有的。四川安縣乞丐肖再華因為家里窮苦極了,就請人做媒,將妻子鄧氏嫁賣與他人為妻,得了財禮錢二千四百文[1]1710-1711。
更有甚者,將妻子殺害后圖賴他人的。嵩縣劉漢臣因年歲荒歉,在外乞討。其繼娶之妻王氏病餓難忍,想要早死。劉漢臣意圖向表述王忝成索訛,就對王氏說不如前往王忝成門首假裝上吊,可得錢文。王氏應允。劉漢臣帶了麻繩,攙扶其妻出門,王氏走到半路已走不動,劉漢臣就用麻繩將王氏勒死,背著拖到王忝成屋旁樹下,裝作自縊,圖詐錢財[1]284。在古代,婦女的地位本就不高,一直被當作丈夫的附屬品或財產(chǎn)。身為乞丐,滿足自己的溫飽都十分困難,妻子在這時也成為他們的拖累,更加重了他們的經(jīng)濟負擔。因此,乞丐勸說妻子與他人奸宿、將妻子嫁賣收取財禮錢或殺妻圖賴訛索錢財?shù)痊F(xiàn)象的出現(xiàn)就不難理解了。
相較其他群體來說,道德的約束力對于乞丐更弱。發(fā)掘他人墳冢之事,歷來都是被人忌諱與不齒的,但身為乞丐的王學孔與敖子明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竟為了錢財隨意挖盜,且還不止一次。據(jù)《駁案匯編》中記載的一則案例:王學孔與敖子明籍隸陽信,同莊居住。乾隆三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敖子明至惠民縣討乞,適見日照縣民朱繼祖之祖母李氏出殯,安葬新莊。敖子明稔知朱繼祖家道頗裕,必有厚殮,因而起意發(fā)掘,邀同王學孔入伙。即于是夜二人攜帶锨镢齊抵墳所,將墳刨開,撬起棺蓋,剝?nèi)∈?,攜至敖子明家,當錢花用。在此之后的乾隆三十七年的三月初三日,高得成之母張氏葬于官窯莊外,王學孔經(jīng)過看見,又于夜里與敖子明刨開墳墓,剝?nèi)∈?,變賣俵分。三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王學孔獨自偷刨王花長之墳,剝衣而回,將棉袍當錢花用,余臟藏匿[2]43-45。
還有一則迷拐幼孩的案件中詳細記錄了迷藥的制作方法及拐帶過程。林亞貴與妻梁氏同李亞三駕船各處乞食,適李亞三在途見有毒蛇,憶及前有不識姓名花子傳說可以作藥迷人,遂將蛇擊死煨灰,攜回船內(nèi),與林亞貴商量迷拐幼孩。迨船至開平縣屬,適該村做醮出會,梁氏往街見陳厚從之女陳亞對持錢買餅,將藥放于陳亞對頭上,用手撫摩,陳亞對昏迷,跟隨梁氏走至船邊,林亞貴強抱下船,陳亞對叫喊,梁氏手掩其口,當即開船,行至偏僻河面。林亞貴令梁氏將陳亞對捆縛,灌以蒙汗藥酒,梁氏將船板壓住陳亞對脊背,李亞三捉住手腳,林亞貴用剃刀先后割斷陳亞對手腳各筋,梁氏復持針刺瞎陳亞對兩眼,致成跛瞽,欲圖叫化錢文,以供食用。嗣船至新會縣城,林亞貴將陳亞對背負上街,令其求化,時有陳厚從鄰村醫(yī)生鄧榮宗在彼賣藥,認識陳亞對面貌,詢知情由,報知坊汛,獲犯審供不諱[3]一724-725。
刑案資料中還有許多其他的內(nèi)容,如女子婚內(nèi)通奸、同性戀方面的內(nèi)容;僧侶、道士不守戒規(guī)、租買土地、謀害人命的內(nèi)容;流寓民與土著的關(guān)系;民族雜處地區(qū)的糾紛等。這些罕見現(xiàn)象都通過刑案的供詞、案件敘述得以記錄、保留下來,是其他歷史材料所不具備的,是刑案資料的獨特價值之所在。
從古至今,乞丐就不曾消失過,他們一直不被了解,人們對待乞丐的看法也各有不同。借助清代的刑事命案資料,我們得以窺之一隅:作為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群體,他們因赤貧、犯罪等不同原因而求乞為生;他們格外重視錢財,丐頭包攬看門收錢、丈夫利用妻子圖財、強行討要等情形并非鮮見;相較而言,他們的犯罪率高,犯罪時顧慮少,不受道德約束。 刑案資料中的供詞和案情描述生動、真實地再現(xiàn)出了清代乞丐的生活狀態(tài)與犯罪情況,為乞丐這一邊緣群體的社會生活史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助力,為更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礎(chǔ)。
常建華老師曾指出:“歷史學的前進在于所構(gòu)建的歷史接近歷史的真實,需要多側(cè)面的深入研究,增進對總體歷史的認識,生活史研究是達到這種目的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盵7]社會生活史是以人為核心而展開的研究,下層民眾作為生活在歷史中的普通人群,更值得研究。刑案資料正是展開基層社會生活史研究的最直接材料,乞丐案件所反映出的僅是小小一隅。清代的刑案資料具體細致、鮮活生動地記錄著清代百姓的日常生活生產(chǎn)情形,人與人之間的經(jīng)濟關(guān)系、人情往來、矛盾糾紛等多方面的內(nèi)容,還涉及宗族、親戚、主仆、良賤、男女、民族、宗教、移民等特殊情況。通過對刑案資料的梳理分析,史家可以更為真實地描述出下層民眾的社會生活,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推進歷史學的前進。
然而,清代大量的刑案資料并未被充分利用起來。最近的研究雖已逐漸注意到此種資料的重要性,但除已經(jīng)出版發(fā)行的少量司法檔案資料外,還有數(shù)目龐大的刑科題本檔案、州縣衙門檔案及清代中后期涌現(xiàn)的刑案類書籍沒有被挖掘、利用。清代刑案資料不僅對法律史的研究意義重大,其對于社會生活史的研究價值更是值得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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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那曉波]
1002-462X(2016)03-0151-05
2015-12-20
高松(1984—),女,博士研究生,從事清史與滿族史研究。
K249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