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南
李朝暉可能是擁有科學家朋友最多的攝影師之一。
1989年畢業(yè)于北大生物學系之后,他從事了二十多年生物醫(yī)療工作。而當放下生物儀器,拿起相機之后,他所關注的對象,依然是他所熟悉的生命體。在這個名為《大體:轉基因》的項目中,李朝暉與國內頂尖的生物實驗室合作,鎖定了五個物種,前后拍攝七百多張照片,展示同一物種在不同的基因修改后,所呈現的、具體形態(tài)的變化。
轉基因是指將人工分離和修飾過的基因導入到目的生物體的基因組中,從而達到改造生物的目的。近幾年轉基因對人類生活的影響,引起頗多熱議,從崔永元赴美拍攝的轉基因紀錄片到去年年初農業(yè)部辦公廳發(fā)布的《農業(yè)部2015年農業(yè)轉基因生物安全監(jiān)管工作方案》,這項技術對人類生活的影響是好是壞,專家各執(zhí)一詞,而大眾則希望能了解更多。
李朝暉決定用攝影來呈現這個與人們生活密切相關的科學命題,讓觀者能直觀地感知轉基因到底為何物,用直白而略讓人震驚的影像,引發(fā)對人類未來命運的思考。而作為一個普通人,他覺得所有的現代科學技術都有其兩面性,有它的利與弊?!袄缙嚱o人類帶來巨大的便利,可給人類帶來的傷害也是顯而易見的。而我已經離不開汽車了,但現在也會越來越減少開車?!?/p>
轉基因問題也面臨類似的局面,“現在轉基因已經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蛟S這也是人類的一種宿命?!?/p>
在《大體:轉基因》中你拍攝了多少種動物、植物?
一共拍攝了5個物種,包括2種植物,水稻和擬南芥,2種動物,小鼠和斑馬魚,1種微生物,線蟲。每個物種進行轉基因研究有不同目的,比如說水稻的轉基因是為了抗病、增產,老鼠是為了做藥物試驗研究,還有擬南芥、斑馬魚、線蟲是為了基礎研究。
拍攝時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拍攝的最大困難主要是說服科學家允許我去他們的實驗室拍攝??茖W家們一般都很簡單,他們埋頭在科學研究工作中,不愿意受到俗務干擾,更不愿意與社會爭執(zhí)沾邊,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轉基因口水戰(zhàn)中很少聽到科學家的聲音。而轉基因問題最根本是一個科學問題,討論中聽不到科學家的聲音是一件怪異的事,這也是我去拍攝轉基因這個項目的初衷。我想客觀地向觀者展示轉基因到底是什么。所以,當我和科學家們講述拍攝目的,他們還是接受的,特別是我本身的專業(yè)背景是生物科研領域,再加上人品口碑還不錯(笑),最終得到科學家們的配合。我內心特別感謝他們,他們也冒了風險。因為,這些照片會不會對他們造成傷害,其實他們心里也沒有底。所以,他們不是自私的,而更看重科學公正,這讓我很佩服。
每個物種在原有形態(tài)基礎上轉不同的基因,上面的編號就是它的編碼?
不是,我的這些編碼是轉的基因名字,以及它會有什么結果。你看這個斑馬魚,有心肌細胞綠色熒光、血管紅色熒光、全身黃色熒光、純合體心臟發(fā)育有缺陷……像這個小鼠,沒有毛的;胸腺缺陷;還有營養(yǎng)不良、小腦發(fā)育障礙、糖尿病、癌癥等等,各種各樣的疾病,包括不育,它是用來做疾病研究的。
您覺得達到預期效果了嗎?
我的初衷是想盡量客觀展現轉基因是什么,所以你可以注意到,我在作品視覺效果上的克制和控制。要說是否滿意,人總是不滿足的,總想更好。
您的生物學背景,在拍攝中發(fā)揮了哪些作用?
一個好的攝影師,對拍攝對象一定是要做研究的,如果對拍攝對象沒有深刻的理解,那只能停留在表面視覺效果的滿足。所以,我拍攝《大體:轉基因》(包括以前的《標尺下的人體器
官》,以及現在的《轉基因》)是自然而然的,根源正是我的生物學、醫(yī)學背景。我對生命體很熟悉,所以也會經常思考與生命相關問題,我離它們很近,這不僅是指物理距離,也包括內心的距離。當然,實際便利也會有,畢竟我認識的科學家和醫(yī)生要比一般攝影師多一些。
通過這組作品,您最想傳遞的信息是?
我們大學同學有個微信群,在里面,轉基因是經常爭論的話題,都是學生物學出身的嘛,有的在國內,有的在國外,有的還在搞科研,有的經商去了,經歷五花八門;對轉基因的看法也各不相同,有力挺的,堅決反對的,還有和稀泥的,爭吵起來,嬉笑怒罵,有意思極了。社會上的情況也差不多。大家吵得面紅耳赤,可有幾個真正見過他們爭吵的對象是什么樣子呢?轉基因的問題很復雜,公眾態(tài)度差異大主要還是因為不了解。所以我拍了這個項目,就好比,如果幾個男人在爭論一個女孩子,起碼要親眼看看這個女孩兒長什么樣吧?(笑)這是最基本的。
轉基因對人們生活最大的影響是什么?
生物技術,特別是基因操作技術對我們生活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轉基因對我們來講可能很快會變得司空慣見,這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也是人類的宿命。
現在的生活是怎樣的?
平時就是做作品,讀書,挺單調的??傆X得時間過得太快了,一天做不了什么事就過去了。
2016 年有沒有新的拍攝計劃?
有啊,《轉基因》還沒結束,《大體》系列規(guī)劃到第五個(拍攝對象)項目了,另外還有一個有關家鄉(xiāng)的項目《長江》,已經進行到第6年,春節(jié)后又要出門拍,太多的事要做。
李朝暉自述:
轉基因問題,近年來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而對它的討論也出現了嚴重分歧。
具有分子生物學專業(yè)背景的我,原本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復雜性,因而十分詫異: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反對轉基因,有些反對聲音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這極大地引起了我的探究欲望。于是三年前,我開始拍攝《轉基因》項目。
這兩年,隨著這個項目的進展,我手頭收集掌握的信息越來越多,才認識到,轉基因不僅僅是一個科學問題,它還涉及到經濟、貿易、食品安全、倫理、宗教信仰等一系列問題。其中各種因素糾纏,錯綜復雜,讓人難以定擇。
這種復雜性,使我對這個項目的熱情更加高漲。不過項目操作難度也超出了我最初預想的程度。
從技術上來說,所有的轉基因植物、動物必須在現場完成拍攝,不能帶出實驗室;而且拍攝要盡量避開科學家的工作時間,不然會對科學家的工作帶來干擾。而我的拍攝需要擺臺布光,場面很大,而實驗室空間一般都不寬裕,這對我的拍攝造成了很大的限制。而且,科學家的實驗是分階段的,每次去到實驗室都只能拍到部分實驗對象,這么多轉基因拍攝對象要分很多次才能拍到,還要保證一致背景、光線、物位、機位,以得到一致的影像。每次單單調好燈光、相機都要花費我半天時間。比如拍攝植物“擬南芥”,我從武漢往北京跑了7次,每次要拍攝一個星期左右,每一天都要從燈光安裝調試開始,以設備打包結束,其中艱辛真是幾句話無法表述。
從最先的一個物種,到后來的五個物種;從開始的25張照片,到后來的七百多張照片;從開始的單一肖像,到后來的動態(tài)影像、影像裝置和現場互動;反復的構思、實施、舍棄、修改……這幾年,我是在不停的糾結當中完成這個項目的——包括方向的糾結、具體呈現形式的糾結。我一路蹣跚,不過一直堅持,走到現在。
通過這個項目,我不僅僅想客觀呈現轉基因個體的外觀,還想表達更多,畢竟轉基因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如今關于轉基因的爭議依然那么多,作品也應該繼續(xù)延伸,因此目前《大體:轉基因》這個作品并沒有完成,還有一半在路上。
此時此刻,我想還是應該少說點,讓觀者從我這些簡單的客觀影像出發(fā),各自感悟、思考、判斷,得出每個人自己關于“轉基因”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