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冉
黃昏已至,工地旁的宿舍又開始熙熙攘攘。光著膀子的兄弟們一邊喝酒,一邊嘮起鄉(xiāng)里的家常兒。這個時辰,總有一位熟悉的“客人”如期而至,背著相機、提著一扎啤酒,笑呵呵地被大家簇擁入席。暑往寒來,這種場景不計其數(shù),而李春龍相機中的農(nóng)民工照片,也早已超過了萬張。
農(nóng)民工群體,從1980年代開始便受到社會普遍關注。無論影視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還是攝影作品,將農(nóng)民工及其生存狀態(tài)作為主題表現(xiàn)的均不在少數(shù)。李春龍,這位“半路出家”的攝影師,卻憑借著愛琢磨的心思與多年努力,拍出了自己的角度與風格,并屢獲業(yè)界認可。用他的話說,他的作品既不想表現(xiàn)勞作場面,也無心刻意描繪他們的艱辛,他所希望的,是觀者能夠通過工棚里的影像,看到被這個群體視作“家”的集體空間中所透露出的點滴溫暖,以及他們面對生活的堅韌樂觀。
我們總說,一幅優(yōu)秀的紀實攝影作品,首先要從情感上靠近拍攝對象,才能令觀者與照片中的故事產(chǎn)生共鳴。為了與建筑工地的農(nóng)民工建立感情基礎,盡快融入他們的生活,李春龍身邊總是隨身攜帶一個小本,與工人們聊天熟絡后,會清楚記下對方的姓名、籍貫,以及家庭情況等信息,一則加深彼此印象,二則為今后整理影像留下資料。
平日里,李春龍也會不時提著啤酒到工棚與工人們喝個暢快淋漓,傾聽他們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漸漸地,最初對李春龍和他的相機還飽有戒心的工人們,也將他視作為“自己人”。無論家里事兒、工地事兒,都會跟他嘮上幾句。于是,李春龍有了更多的拍攝機會,鏡頭前的工人們也越來越自如坦然。曾有工人對他交心,認為自己被城市所歧視,無論超市售貨員的盯防、還是公交車乘客的躲避,總會令他們感受到自己是特殊的存在,而李春龍的到訪,對他們而言顯得自然而然。
李春龍說,他所關注的這群建筑工人,很多是以家庭為單位在外工作,把根“拔出”得更加徹底。他們的家人或和他們一起勞作于同一工地,或就近從事其他工作,或僅僅為了和家人在一起,以慰藉親情,或保護婚姻。而他們所委身的工棚,往往只有十幾平方米,有的住著十幾個工友,有的住著四五個家庭,隔開他們的,卻只是一層薄薄的帳紗。這里既有集體生活的景象,又有小家庭生活的氛圍。一頂蚊帳就是一個“家”,生活是透明的,人們被迫參與到彼此的生活,顯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得其樂”。
而這種自得其樂,正是被李春龍用鏡頭捕捉的重點。有一日,他走過一間工棚窗邊,恰巧看到一對農(nóng)民工夫婦正在搭建簡易的爐火上煮飯,李春龍隔著窗戶抓拍了這個瞬間。回到家后,他看著照片反復思量,工棚內(nèi)簡陋的家當、爐火上騰起的裊裊蒸汽、夫妻倆嘮著尋常的家話,這一切平淡無奇,卻充滿生活氣息,正是他想要的畫面——細微而真實的生活。
還有一日,李春龍偶遇一位看守工地的老人,穿著得體、頭戴禮帽,拿出幾張人民幣,正興趣盎然地訓練小狗識別。這樣的場景對他來說既新鮮又有趣,可細想起來,又不禁令人慨嘆,很多人習慣以更為優(yōu)越的姿態(tài)關注這個群體,卻忘記了他們對生活的熱愛與情趣也與我們并無差異。逐漸地,他開始有意識的留意這些“輕幽默”:下工后給老婆洗腳的廣西男人,愛吹笛子的老漢,簡陋的工棚里也能提籠架鳥,工人們自制設備唱起了卡啦OK……
李春龍說,攝影如同日記,攝影者按下快門的瞬間,所有人物、動作、情緒、環(huán)境,以及周圍的溫度被定格為永恒,故事得以閱讀,攝影者得以享受拍攝的過程。在這本日記中,他愿與更多人分享這些“笑對生活”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