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陳波來
海南物事
海南◎陳波來
寫一顆飽受磨難的心,但只示以愛與感恩。
是石頭。是石頭一樣的破碎,但不沉重,不著那般生硬的悲憫之色。
一樣以大地為懷,一樣在寬容與遺忘中不意間顯山露水。但不是石頭一樣的沉重。
是石頭。是最初各種粗糲與尖銳的事物在火中被銷蝕、被幻化。
是鼓點(diǎn),奔突于越來越高漲的熔流!是喊,是沖天的熾熱的那一聲喊!
——是那一聲喊吶!終于沒能喊破一個地老天荒。
因為只把自己喊得千瘡百孔,所以破碎,所以輕如其命。
有什么戛然而止?有什么頹然而傾?
是石頭落地。是一塊千瘡百孔的石頭。
是石頭。是石頭中的少數(shù)。
啊多么像你!人中的少數(shù)。
海風(fēng)不能全部吹到這里。
正好一粒刀耕火種的火星被撒向山林,那場火燒得鋪天蓋地。
穿青衣的黎家人信手在冷卻的草木灰里點(diǎn)播下金黃的山蘭稻種。隨意的播種,但不計多少的收獲更是充滿喜悅。
對于呼嘯于山野的黎家人,食物不只是白凈的米粒,還有米粒化作的濁酒。
海風(fēng)畢竟吹來,陽光熱烈得如芒刺在背。
用不著再燒一把火,以及熱火朝天的蒸餾,一如山蘭稻在向陽的坡上自然秀實。
熱帶的海風(fēng)與陽光使悶裹在芭蕉葉里的稻米很快發(fā)酵并酒液橫流。
這是秋天,偶爾一葉枯黃擬將落向收割后的山坡的時節(jié)。
黎家人拉外鄉(xiāng)人一起喝山蘭酒,不用分碗而盛,滿滿一壇。
也不分你我,插上幾根竹管輪番吮吸,滿滿一壇當(dāng)當(dāng)響的盛情和海量。
那外鄉(xiāng)人,嘗到高原故鄉(xiāng)的糯米甜酒的味道,不勝酒力,在醉眼朦朧中認(rèn)出似曾相似的親人。
我又一次向你仰望。又一次,你在冬天返回,就像冬天是你的故鄉(xiāng)。
漫游者眼里有太長的夏天:持續(xù)的熱度。早熟的果實與易碎的青春期。被白浪反復(fù)涂寫的空曠的海岸線。
洶涌而又一成不變的綠色下面,是被捂住的根與譬喻、落葉與歌吹。
漫游者對陌地和季節(jié)的探問與求索,因倦怠而終至麻木。
是不是一點(diǎn)冷,短暫的、來自鄉(xiāng)愁的那點(diǎn)冷,就可以喚你回來?
是怎樣的冬天,無關(guān)冰天雪地的記憶,可以留住漫游者回家的心?
而你因此褪下最后一片矯飾的綠葉。
你以積攢的全部熱情摶成一團(tuán)團(tuán)火焰狀的花朵。
漫游者!你明亮地灼燒自己,以此找到安身的無處不在的枝頭。
又一次,紅木棉花開,就像返回冬天的一團(tuán)團(tuán)火焰。點(diǎn)燃我吧!讓我也回家。
一座干凈的城,因空空蕩蕩而顯得干凈。
連心的肉,牽扯的經(jīng)與脈,有關(guān)生老病死的演繹,以及形單影只時纏綿的詩歌……
被三下五除二地剔除掉,干干凈凈。
干凈得呈現(xiàn)不出過往的任何陰影與斑點(diǎn),讓人疑竇叢生,讓人止步于空城而不敢有半步的冒進(jìn)與深究。
空的城開始大聲地說著那一片海。海在虛幻地響。
仿佛時間的置換與竊取也是虛幻。你摸不著那有過的蕩漾和藍(lán)。
仿佛最后,連虛幻都被干凈地拿走。
有一天我老了,我會讓一把海螺在身體里吹。
連一片落葉、一絲鄉(xiāng)愁都不留下。因空空蕩蕩而顯得干凈。
天地撕裂處,好大一個傷口:不見血流成河,不聞痛苦之聲八面起伏。
唯見山、石頭、沙與土。
唯見塊壘于胸,硌刺之于傷口。
唯見人。而人如螻蟻。
唯有痛感,淅瀝長在,因為有愛。
唯有大野芳菲,因為人世間,苦盡甘來,自有活色生香。
因此我們相愛,直到多年后那場玉石俱毀的焚燒。所有撕裂與傷痛都模糊了,我們留下的緊緊相擁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陳波來本名陳波,1965年出生,海南省作協(xié)會員。現(xiàn)任海南大興天泰律師事務(wù)所副主任,作品散見《詩刊》《星星》《散文詩》《詩潮》《世界日報》等國內(nèi)外報刊,出版有詩集《碎:1985-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