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文,王 鵬
(湖南師范大學(xué),湖南長沙 410006)
北狩南宮之后明英宗心理變化之初探
李華文,王鵬
(湖南師范大學(xué),湖南長沙410006)
有明一代,計十六帝。英宗朱祁鎮(zhèn)之生平,可謂九曲十折,詭譎紛呈。論及傳奇,除太祖朱元璋之外,無帝可與之相比。待及“奪門”,重執(zhí)權(quán)柄。復(fù)位后的英宗,較之諸前,已歷經(jīng)滄桑,心理上的變化不可不謂巨大且復(fù)雜,非一般帝王或?qū)こ0傩湛筛型硎堋;耍瑪M對北狩、南宮之后英宗復(fù)雜的心理舉動進行探析,并從其念情感恩、人性之仁、老練成熟、自尊自卑四個方面進行逐一探討,言辭淺析間,力圖勾勒出一幅復(fù)雜而真實的英宗畫像。
明英宗;心理變化;北狩南宮
明英宗(朱祁鎮(zhèn)),明朝第六任皇帝,生于宣德二年(1427年),四個月后被立為太子,平生兩次即位,(正統(tǒng)<1436~1449>,天順<1457~1464>)期間有異母弟景泰帝八年。1449年英宗親征瓦剌,兵敗土木堡,被擄至漠北,“北狩”一年,之后南歸,為其弟囚居南宮七年,1457年“奪門”復(fù)位,再度君臨天下,直至逝世。
復(fù)位后的英宗,已非當(dāng)年的少年天子,歷經(jīng)土木慘變、漠北風(fēng)雪、南宮囚居,可謂“艱難險阻,俱嘗之矣,人之情偽,惡知之矣”。[1](卷18,p804)此時的英宗充滿報復(fù)之心需要發(fā)泄,皇權(quán)心態(tài)異常敏感,不再懵懂而愈發(fā)老成,多了些許念情與仁性。
老成一說,是相對于土木之前英宗政治心態(tài)而言。正統(tǒng)至天順,英宗大起大落復(fù)大起,前之淺白與后之老成,形成巨大反差。
土木之變前的淺白幼稚
英宗不足十歲繼位,雖得悉心教導(dǎo),終究未去孩童貪玩本性,而張后、“三楊”于幼主,則是教條有加,實練不足,只冀英宗做一守成之君,無太多新穎之處。史載“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會講直殿,先讀書、次讀經(jīng),或讀史,每伴讀十?dāng)?shù)遍”[2](卷14,p258),“每日早朝,只許言事八件”,“先以副封詣閣下,豫以各事處分陳上,遇奏,止依每所陳,傳旨而已?!保?](卷1)如此往返,英宗焉有成熟心態(tài)可言。
英宗未能從他們處獲得自由馳騁的空間,自然需要尋找另外的慰藉,而先生王振,則是常伴君左右,常問君冷暖,其與英宗絕非簡單的仆主關(guān)系,反之多了一份畸形的親情所在。正是英宗政治心態(tài)上的幼稚,才使得王振得以狐假虎威,權(quán)柄朝政,終至大禍。史稱“英宗初以幼沖嗣位,生長深宮,未諳世故,以故王振得以擅權(quán)誤國,天下幾?!?。[1](卷18,p804)對此,王振固然可憎,然張后、“三楊”教導(dǎo)上的失誤亦難辭其咎。事實上,他們并不了解這位少年天子心中所想。據(jù)史料記載,英宗親征,除王振慫恿外,其自身亦有此念,“文皇自征瓦剌狄夷以易興,而宣宗自將待邊,又所親見者耶?!保?](卷32)可惜想法與現(xiàn)實相距甚遠,加之所用非人,終釀苦酒,只能說英宗此時的政治心態(tài)甚為淺白,乃至幼稚。
南宮復(fù)辟之后的老練成熟
再度君臨天下,英宗心態(tài)愈發(fā)老成,日漸成長為一位成熟又復(fù)雜的帝王。
錯殺于謙,乃英宗又一敗筆,為后世史家詬病不已。但以英宗主觀心態(tài)觀之,此事前因后果多在其料想之中,并多方埋下伏筆。在此過程中,其老成復(fù)雜的帝王心術(shù)流露再三。
于謙于國于己,均有再造之功,扶大廈于將傾,對此英宗比任何人都明白,“上皇回鑾,固天命自在,亦人謀之。當(dāng)時茍無于少保折沖御侮,力引社稷為重,君為輕之義,主戰(zhàn)不主和,則送駕之日,已先墮虜糓中”[5](卷29),否則,英宗也不會有“于謙曾有功”之言。然誠如徐有貞讒言:“若不置謙等于死,今日之事為無名”[1](卷17,p747),故英宗殺于謙,實為己正名而尋找的政治犧牲品。誠然英宗對此一直心懷愧疚,尤其在所謂迎立外藩之事大白天下后,更是痛心不已,“惜謙、文、陳循輩兒不及此。”[1](卷17,p753)然木已成舟,不可更改,況且皇帝不會有錯,出錯者永遠是臣工,此乃君主專制時代之鐵律。既然于謙為錯殺,那么真正的兇手便是羅織構(gòu)陷之人!“每詰石亨、張軏、曹吉祥等迎立外藩之故”,“上深厭亨輩”[1](卷17,p763),但英宗并未立即下手,而是再三忍讓寬恕,亨輩“驕恣如此,上亦頗知,然念其功”[4](卷36),直至石、曹逆謀叛亂,英宗方顯仁至義盡,一舉誅之。然對于文臣徐有貞,盡管其卑劣不已,但因未曾逆反,故得以終老鄉(xiāng)野。及憲宗繼位,為于謙全面平反,亦天順年間已有意向。
由此一來,英宗可謂一箭多雕,既為己正名保權(quán),扼迎立外藩于無影中;又彰明天下自己鏟除奸臣,孜孜治國;且辯白世人朕不過受奸人蒙蔽,又知錯能改。帝王心術(shù),可見一斑。
英宗本為一善良之人,雖帝王詭譎,亦念及舊情。早在“北狩”期間,便與看守他的伯顏帖木兒結(jié)為深交,創(chuàng)造了一種“反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伯顏為其人格魅力所折服,及其南歸,伯顏千里送君,慟哭曰:“皇帝去也,何時復(fù)得相見?”,良久始別去[1](卷15,p703)。而在南宮居時,英宗亦與看守太監(jiān)結(jié)有交情,阮浪(景泰金刀疑案的主要受害者)因此還為他而死。由此觀之,英宗念舊感恩乃人之常情,只因帝王博弈而添了些許常人難以理解的無奈。
對景泰念及兄弟舊情
對于景泰及其孀孤,英宗念及手足,并未痛下殺手①,此為英宗念情最為突出的地方。當(dāng)年景泰為保帝位,多番殘忍對待其兄。其一,不愿其兄歸來,“當(dāng)時大位,是卿等要朕為之,非出朕心,今復(fù)作紛紜何?”[1](卷15,p700)其二,多番冷待甚至迫害其兄,迎接之禮“用轎一乘,馬兩匹?!保?]南宮之時,又釀金刀疑案,“盡伐南宮樹木”,“時盛暑,上皇當(dāng)倚樹憩息,及樹伐,得其故,大驚!”[4](卷35)其三,一意易儲,傷透手足之情?!翱治奈浯蟪疾粡?,乃分賜內(nèi)閣諸學(xué)士金五十兩,銀倍之。”[4](卷35)
及英宗復(fù)位,雖極力貶斥景泰:“居妖妓、禮胡僧”,“濫貪妄費”、“拒諫飾非”,“造罪愈甚,既絕其子,又殃其身”,“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神人共怒!”[2](卷275,p5829)并廢其帝號,毀其壽陵,謚“戾”。(終生作惡)但事實上,英宗仍以親王禮葬之,“例輟,視朝二日,至發(fā),引復(fù)輟朝一日”,誠如英宗自言,“朕敦念親親,用成先志,可仍皇帝之號?!保?](卷275,p5854)后來憲宗為其叔初步平反,“朕叔郕王,踐阼戡難,保邦奠安宗,殆將八載”,“先帝旋知其枉,每用悔恨”,并尊之為“恭仁康定景皇帝。”[7](卷11)
英宗對景泰孀遺亦多有保全。汪后因反對易儲而被廢,英宗復(fù)位后,在李賢建議下,念及其情及兩女年幼,遂保其性命,以禮待之?!吧蠍湃辉唬骸抟缘軏D少,不宜存內(nèi),初不計其母子之命’”[4](卷35)及其出宮后,又“令罄一宮之所有,悉取自隨”,“二女育宮中,由是母子得全?!保?](卷17,p752)后來汪后逝于正德初年,其一女(固安公主)嫁予宗人府儀賓王憲,禮視公主。廢帝之孀遺,能如此,實已難得。
對王振追及幼時之情
前文已述,由于年幼生活環(huán)境所致,英宗于王振有著深深的依戀。早在土木之前,其即言王振:“皇爾夙夜在側(cè),寢食弗違,保衛(wèi)調(diào)護,克盡乃心,贊翊維持,無所不至?!保?](卷137,p2092)雖曾在漠北時自嘆:“為權(quán)奸所誤,致陷虜廷”[6],但一旦復(fù)位,安定下來后,便愈發(fā)想念王振。及至臣工上奏,再次追議王振罪責(zé)時,英宗大怒曰:“振為虜所殺,朕親見之”,之后英宗甚至“詔復(fù)振原官,刻木為振形”,“塑像于智化寺,比祠之”,敕“旌忠”[1](卷17,p754)。在常人看來無法理解的事情,全因王振在英宗年幼時的細(xì)心呵護與悉心教誨所導(dǎo)之,這份畸形的親情,維系了英宗一生。
感恩袁彬與哈銘的患難之情
袁彬、哈銘二人(楊銘)于英宗,乃患難之交?!氨贬鳌币荒?,風(fēng)雪漫天,刀光血影,英宗得以安然度之,多賴二人護持之功。史載“連日雨雪,乘馬踏雪而行,上下艱難,遇險則袁彬執(zhí)控,哈銘亦隨之入境?!睍r天寒地凍,兩人?!八抻鶎嬇浴?,“每夜,上夜令彬以兩肋溫足”[1](卷12,p679)。此時,英宗亦以其僅存余威,多次為二人化解危機或窘境。據(jù)袁彬回憶,“(虜)將臣賺去蘆葦?shù)貎?nèi)捆了,欲開剝”,“上令哈銘與也先斷,饒臣死”。[8]而哈銘亦曾在睡夢時以手壓英宗胸,英宗非但未責(zé)怪,反說哈銘日后可做指揮僉事[1](卷12,p679)。
及復(fù)位,論功行賞,英宗當(dāng)年為二人許下的榮華富貴,如今一一踐行?!斑?zhèn)撫哈銘,試百戶袁彬, 并為錦衣衛(wèi), 指揮僉事”,[1](卷12,p746)在日后,英宗亦對二人信任有加,多方護持。袁彬為人構(gòu)陷下獄,英宗諭“從汝拿問,只要一個活袁彬還我”[1](卷19,p807),后來袁彬得以安然出獄。至于哈銘,直至成化二十三年,朝廷仍有諭旨“楊銘(哈銘) 既有虜廷隨帶之功,職事不動,欽此!”[9]可謂共得患難,同得富貴,由此觀之,英宗絕非刻薄寡恩之人,而是多番念及舊情。
感動于錢后的夫妻之情
常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然錢后于英宗,卻真正做到富貴以共,患難相攜。土木之變傳來,天崩地裂,哭泣之余,錢后即與孫太后“譴使攜重金、文綺,載以八騎”,“闊宮中物佐之,詣也先營,請還車駕?!保?](卷32)此舉于政治而言,無疑幼稚,但以錢后觀之,實為一份夫妻之情。當(dāng)群臣都在議論新皇帝時,錢后心中惟盼丈夫歸來,南宮之時,英宗衣食不濟,錢后步步相依,“日以針繡出貿(mào),或以母家微有所進,以貢玉食?!保?0](卷20)皇帝或囚徒,于錢后而言,都是其丈夫。英宗對此一一銘記于心,復(fù)位后,其并未因錢后無出而廢黜或冷落,反禮遇有加。天順八年,英宗逝世,遺詔有言“擇好地,建陵寢,皇后他日壽終,宜合葬,諸妃次第附葬”,恰如史載“皇后雖無子, 始終相敬如賓?!保?](卷361,p7172、p7177)
土木之變、“北狩”一年,南宮七載,給英宗帶來的絕不僅僅是苦難,也激發(fā)了其人性中的仁性。本性善良的英宗,歷經(jīng)磨難后,將此種仁性置于治國理政、關(guān)注民生之后,其比之父祖子孫,多了許多令人稱道的地方。
彌留之際的人性閃光點
天順八年,英宗大限將至,回顧自己“傳奇”一生,感概萬千。由己及人,彌留之際,對生命多了些許人性關(guān)懷。“殉葬非古禮,仁者所不忍,令妃不要殉葬”[2](卷361,p7172),廢除妃嬪殉葬舊俗,乃英宗最為后人所稱道之亮點。自太祖以降,殉葬舊俗一直沿用,缺乏人性已是眾所周知,卻無一人敢站出來挑戰(zhàn)祖制。既便號稱仁君的仁、宣二帝,亦是如此。而飽嘗冷暖的英宗卻在生命最后時刻做到了!在此,若無前番劫難,估計英宗亦難如此。同樣,錢后勸導(dǎo)“胡后賢而無罪,廢為仙姑,其死也,人畏太后,殮葬皆不如禮”,英宗從其計,“追謚宣宗廢后胡氏”[1](卷19,p800),使其死后哀榮。
此外,英宗對建文之子的釋放亦多有閃光之處。囚徒生涯令其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及復(fù)位,“因思建文庶人輩幽禁大內(nèi),將五六十年,意欲寬之”,眾臣以為不可,英宗的回答是“有天命者,任自為之”,于是,“遣居鳳陽,令有司供給柴米器用,聽其婚嫁,出入自在”,時人感嘆,“以為真帝王美事!”[1](卷17,p767)這也算是朱棣后人對建文一族的釋懷,盡管晚矣!
復(fù)位后“憶苦思甜”,反躬自省
誠如英宗自己所言“朕今在位五年矣,未嘗一日忘在南城時”[1](卷17,p791),復(fù)位后的英宗多次反省自己,并力求改之(盡管只是細(xì)枝末節(jié)性的改正)。事實上,早在漠北之時,英宗已有此認(rèn)識,“朕辱國喪師,有玷宗廟,有何面目見爾等群臣?!保?]正是基此認(rèn)識,英宗才會甘愿讓位于弟,往之辛酸,歷歷在目:“天道寒冷,冰凍無水,著銘尋求,直去尋得向陽溫暖。將冰打開,取水進上”[9],可謂饑寒交迫,衣食無濟。堂堂天子,淪落至此,待其復(fù)位,焉能不有所思慮?
天順年間,英宗對物質(zhì)享受,較之諸前,已有很大不同?!凹饶苓M膳,飲食隨分,未嘗揀擇去取,衣服亦隨宜,雖著布衣,人不以為非天子也?!保?](卷17,p792)而因之前聽信讒言,不詢?nèi)撼迹灾峦聊局?,此時英宗“凡事不肯輕易即出,必召問其可否”[2](卷296,p5481),并多習(xí)圣言書,勤加修身齊家、為政治國。
俯視天下,念民生之艱,惜百姓之力
八年囚徒生活,讓英宗對民力之艱辛有了重新的認(rèn)識。復(fù)位之初,即下詔“吾當(dāng)體天以行,處人心好善而惡惡,吾當(dāng)順人以正名。”[2](卷275,p5829)天順時,太監(jiān)阮忍奏請,依舊例在蘇杭處,織造緞匹七千,英宗以“高手人匠不多,材料有限,人民窘迫,遂罷之。”又有光祿寺請敕工部,造龍鳳花素瓷器萬余件,英宗亦以其勞民止之[11](卷13)。此外,英宗于天順六年下諭:“大小衙門,不許增置夾棍等件刑具,酷虐軍民?!保?](卷340,p7125)諸類惜民之舉,史書多有記載。
而在輕徭薄賦這一老生常談的問題上,英宗所為亦多為史家贊譽。史載,天順元年至七年,英宗年年免災(zāi)民賦稅并極力賑災(zāi)。以天順?biāo)哪隇槔?,“三月免南畿被?zāi)米糧,五月免畿內(nèi),浙江,六月免湖廣,八月免天下因災(zāi)所欠稅糧,九月免江西?!保?2](卷20)
自尊與自卑是人格中必然并存的兩個方面,人人有之。于帝王而言,自尊或自卑均源于皇權(quán)的擁有或失去,英宗亦不例外。反之,歷經(jīng)擁有—失去—再擁有,曲折反復(fù)之后,英宗對于皇權(quán)欲望的自尊與自卑變得異常敏感,甚至到了偏執(zhí)的地步。
土木之變帶來自卑,殘存自尊
親征之際,英宗和王振一樣,幻想立不世奇功,為萬邦所服。現(xiàn)實殘酷,未及構(gòu)想,英宗已成俘虜。是時,敗局已定,英宗依舊保持著大明天子的威儀:“上乃下馬,盤膝面南笑,有一虜索衣甲不與?!保?](卷12,p669)此舉,英宗多有掩飾內(nèi)心恐懼之用意,亦是其無奈之表現(xiàn)。及至“北狩”一年,英宗的帝王自尊被一塊塊敲碎,自卑益現(xiàn)。先是邊城守將閉門不納,英宗已言“朕與登有姻親”,得到的回復(fù)卻是“臣奉命守城,不敢擅開閉?!保?](卷12,p669)及至后來,知弟已即位,此時英宗亦無心爭位,只想一心回京,“愿看守祖宗陵寢,或做百姓也好”[6],可事實卻是:弟不愿兄歸,弟恐兄歸!幾經(jīng)磨難,終得回京,等待著英宗的依舊是囚徒生活。而作為儲君的兒子亦被廢黜,自己同樣多次處于生死關(guān)卡。廣西都指揮使黃竑為脫罪,迎讒景泰,“上皇輕身御敵,文武將吏十喪八九”,而給事中徐中茂更是進言“增高南城數(shù)尺,伐去城邊高樹,洪恩之鎖,亦宜灌鐵,以備非常。”[13](卷88)可想而知,失去皇權(quán)的英宗,幾近人人可欺。正是如此,復(fù)位后,英宗便在絕對的皇權(quán)占有欲中日漸迷失。
復(fù)位后表現(xiàn)自尊,隱藏自卑
帝王權(quán)斗,只有輸或贏,沒有和解可能。復(fù)位后,英宗所思、所言、所行均為其手中的皇權(quán)所牽系?!氨贬鳌?、南宮是英宗心中無法褪去的恥辱與自卑,他不允許任何人去揭疤,而絕對的皇權(quán)可以為英宗披上一件厚實的外衣,以此掩飾那道傷疤,以此隱藏心中恐懼。
奪門期間,英宗以殘存的皇權(quán),為自己爭來久違的榮耀和尊嚴(yán)?!叭氪髢?nèi),門者呵止之,上皇曰:“吾太上皇也?!遍T者不敢御,眾掖升奉天殿,武士以爪擊有貞,上皇叱之,乃止。[4](卷35)復(fù)位后,英宗敕諭百官:今后文武大臣,無故不許往來,近侍官不許造大臣私宅,錦衣衛(wèi)官亦然[1](卷17,p777)。此諭即顯示了英宗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也反映了其擔(dān)心奪門之變再度上演,隱藏在其內(nèi)心深處的則是一種恐懼。事實上,無論是錯殺于謙、誅石、曹、禮襄王,都是因為皇權(quán)受到威脅或得到鞏固。即便英宗再三說明天命所歸,無須擔(dān)憂,亦不過欺人、慰己之語。
再次以于謙迎立外藩為例,可見之昭昭。奪門前夕,孫太后譴曹吉祥探詢于謙,謙曰:“失國之君,得罪祖宗神靈,恐難以表率天下后世”,復(fù)問沂王復(fù)儲,謙曰:“已被廢黜,不能回復(fù)”。[14]難以想象,英宗聽此言語,該作何想法?于謙無疑赤裸裸的揭開了英宗傷疤,并往上潑灑一把鹽。更為致命的是,各藩王金符俱在,獨缺襄王②。此時此刻,英宗已迷失在皇權(quán)缺失所帶來的恐懼之中,痛下殺手便成順?biāo)浦壑?。計天順八年,英宗對北狩、南宮、奪門諸類字眼甚為敏感,不僅自己甚少談及,亦不許臣子狂發(fā)言論。其在用皇權(quán)來為自己掩飾自卑,隱藏恐懼,盡管止于表面。
英宗一生,堪稱傳奇?!胺^英宗,以一人之身,而天順中行事,與正統(tǒng)中大徑庭,何故?”[1](卷18,p804)蓋因北狩、南宮之過往。及其復(fù)位,人性中多了許多閃光之處,內(nèi)心深處亦積滿難以釋懷的自卑。諸番心理,為世人所難以理解,亦是其自身獨特經(jīng)歷所致,焉能責(zé)備求全。
注釋:
①在陸鈛:《病逸漫記》中記載,“景泰帝之崩,為宦官者蔣安以帛勒死”,故有人認(rèn)為英宗因報復(fù)之心而將其弟殺死,但此事僅見于此,可謂孤證無立.
②此事追溯至宣宗駕崩之時,據(jù)傳,張?zhí)髴]及英宗年幼繼嗣,恐不利于社稷穩(wěn)定,有意立仁宗五子襄王朱瞻善為帝,故取金符欲召襄王,為眾臣所否,故罷。但金符未放回,一直留在張?zhí)缶幼〉纳顚m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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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48
A
1672-4658(2016)01-0121-04
2015-09-15
李華文(1991-),男,廣東省梅州市人,湖南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