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澤先
變化是——宇宙的自然法則,人的喜愛也在這法則之中。
我喜愛散文,從兩個方面說。一是我愛讀散文,特別鐘愛古今的好散文;另是我學(xué)寫散文。
愛讀散文,是在我中年以后讀書習(xí)慣變化所形成的。進(jìn)入老年,我基本上不讀小說,名家名著,偶爾看看。當(dāng)今當(dāng)紅的“網(wǎng)絡(luò)小說”,更不屑一顧,不是我輕慢這些作者,是他們的作品,不適合我的胃口。
我青少年時候還是讀小說的,而且特別“上癮”,蘇聯(lián)的、國內(nèi)的中長篇小說,一卷在握,讀完撒手。走路時在讀,赤足經(jīng)常踢在石頭上;睡在床上也在讀,備受父母的喝斥。上自己不喜歡的課,埋頭桌下悄悄讀,記得上地理課時讀《牛虻》這本書,還被老師收繳過。什么武俠小說、科幻小說、戰(zhàn)爭題材小說、愛情題材小說、傳記體小說、全塞進(jìn)自己的腦子里。在上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文藝繁榮時期的許多長篇名著,我?guī)缀醵甲x過。我不愛讀日本小說,被詡為日本名著的《源氏物語》,閑翻幾頁便成了擺設(shè)。歐、美小說,因受那個時代的局限,涉獵得很少。改革開放以后,西方文學(xué)大量涌入,然而,我的讀書愛好已轉(zhuǎn)移。
進(jìn)入青年時代,“青春期”萌動,我又有很長一段時間讀詩歌。詩有美的語言,美的意境,詩中有高尚的情操,有愛憎分明的情感,就是說句我愛你,也來得很含蓄,這是我愛讀詩、寫詩的真實原因。那時候,陸綮、李瑛、嚴(yán)陣等許多詩人的詩集,常是我案桌、枕邊的書。青春沖動讓我讀詩近于“瘋”,無錢就賣新衣服,寧可穿舊衣,也要買他們的詩集。
“文革”的陰霾,窒息了我人生最旺盛的求知欲,讓我少讀了好多好多的書,現(xiàn)在感到為文的底氣不足,應(yīng)是“文革后遺癥”吧。
我開始喜愛讀散文,是中年后的一次偶然機(jī)會。那是八十年代的后期,有一天,我去西昌市圖書館閱覽室讀書,在一本期刊上,讀到一篇名叫《夜籟》的散文,文章簡約的語言吸引了我,深刻的內(nèi)涵震撼了我。作品的大意是說:作者在社會闖蕩多年,一事無成,決定乘木船去漢江上走走看看,以解煩憂。一天,船停在漢江邊一個小山村,作者去山村借宿。在一戶煙薰火燎的農(nóng)屋里,他咽不下老漢苦澀的老梗茶,聞著土菸葉味,嗆得他不停地咳嗽。入夜,在這偏僻窮困的小山村,作者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子夜后,朦朧的月光穿過土窗射進(jìn)屋,他忽然聽到一個老大娘不斷的喚魂聲,“兒子啊——回來!”。讀完這篇散文,我掩卷沉思,作者之所以一事無成,是他脫離了人民大眾,民眾在呼喚作家回歸,作家只有植根于人民群眾的土壤中,才能有所作為。就是這篇短文,點燃了我內(nèi)心情趣的火苗,從此,我見到好的散文書便買來讀,越讀越喜歡,越喜歡越讀,覺得散文太好了,世間萬事萬物萬象皆可寫入文中。慢慢地,小說、詩歌與我漸行漸遠(yuǎn)。每天要讀一兩篇散文,成了我的日常功課,好似和尚每天必念的經(jīng)文。人到晚年后,倍感精力日削,讀小說猶如水洗沙盤,轉(zhuǎn)瞬就了無刻痕;我讀詩,也像老太婆跳舞,念半天也蹦不出半點激情。還是讀散文來得痛快,十多二十分鐘就讀完一篇。
散文是有感而發(fā)的文章,讀者會隨作者情感的起伏而律動。雖然文章不長,但能叫人咀嚼出個中滋味,如含橄欖,滿嘴甘甜。如果說小說是大餐,滿桌美味佳肴,使人大快朵頤,飽享口福;那么,散文則是一杯醇香的酒,慢斟淺酌,品那回味無窮。為什么青年人愛看小說,中老年人愛讀散文,其原因大概就在這里。
散文讀多了,我的“胃口”也大起來了,余秋雨、宗璞、劉亮锃、熊召政、伍立揚(yáng)等一大批散文大家的作品,都是我精神上的“盤中美味”。
近幾年,我對中國古代散文和賦的興趣特濃,吟誦這些美文,瑯瑯上口,心總在微醺中。把古代散文和當(dāng)今一些散文來比照著讀,文章的優(yōu)劣,立意的高低,立見分曉。對賦這種文體也說幾句,我認(rèn)為賦是中國真正的美文,有韻有節(jié)奏,抑揚(yáng)頓挫中,妙不可言。中國的古詩詞、現(xiàn)代詩、小說、散文,書如瀚海,為什么沒有人把古今的優(yōu)秀賦文收集、整理、出版?令人難以理解。誰人來做這件事,真是功德無量。若有出版,我一定要買,精神食糧也要有多口味,滿足不同人群的需求。
新文化運(yùn)動(即上世紀(jì)三、四十年代)時期的散文,如朱自清、周作人、徐自摩等一大批人的作品,在書店柜臺上到處可見,這很時尚,我也湊熱鬧地買了一些來讀。這些作家的作品,只有少數(shù)文章被奉為精典,入選中學(xué)的課本。讀其他名家的作品,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大飽眼福之后,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讀著這些名篇,我常閉目暗想:為什么那個年代的人,單從文字上說,能寫出很美的文章,而現(xiàn)在的一些作家,遣詞造句是那樣的平庸,文字的組合是那樣的失血。想來想去,這恐怕與古文功底有很大的關(guān)系。我認(rèn)為,現(xiàn)代作家,尤其是散文作家,應(yīng)認(rèn)真研讀古文來充實自己的“語言庫藏”。不妨,可以試試。
一個人總有自己的偏好,我喜愛散文,那么,買書也側(cè)重于此,在新華書店、古舊書店,我的目光總是專注這方面的書籍。我藏書五、六千冊,從廣義的散文說,其量占了藏書的三分之一?,F(xiàn)在,我雖然是讀日不多慎買書的老而未朽之人,但一看到好散文書,總控制不住購買的沖動,積習(xí)已久,難以去除。
再簡短地說一說我學(xué)寫散文。散文讀起來容易,短時間就能讀完一篇;但要寫出好散文,就不那么容易了。有的人能急就成章,怕也是厚積薄發(fā)。寫散文不需要寫小說那樣多的結(jié)構(gòu)安排,然而,散文不僅要求情真,也很重視文字的“火候”,“火候”不到位,煉不出好文章。譬如一塊好鐵,任多長時間的低溫,始終不能成為好鋼。就是說,真情只有通過美的文字表達(dá),才算得上情文并茂的好作品。
我說自己是學(xué)寫散文,就是深感自己的“倉庫”里,語言的子彈不多,不能供我組合和使用。無論怎樣絞盡腦汁,也未曾寫出滿意的文章。我寫散文是在學(xué)中寫、寫中學(xué)。季羨林大師說得好:“古今中外就沒有哪一位大作家真正靠什么秘訣成名成家的”,“想要寫好文章,只能從多讀多念中來”。我的體會還得從多寫中來。我用此種方法修煉,看能否成為“正果”,不敢斷言。對此,我沒抱多大希望,不能成“佛”沒關(guān)系,只要念過阿彌陀佛就很快樂。
眾人都說,寫散文要真,真人真事、真情感、真感受。此話我完全贊同。虛構(gòu)的東西,總是虛情,虛情連自己都是言不由衷,焉能動人。
要寫出好散文,我覺得還應(yīng)有一個新,新事物、新現(xiàn)象、新觀察、新感覺,旁人筆下無,自己筆下有,以新意滿足人的獵奇心理。為什么同游一景點,寫同一題材的文章,每一個人的筆下,總是不盡相同,這就是各人的觀察、感覺不同的緣故。為什么司空見慣的東西,他人能出新,也是這個原因。
不同就是新。在新字上再融入自己的真情,這樣寫出的散文,再孬也有三分感人。有這樣的認(rèn)識和理解,但做起來,可不那么簡單,人的思維有一種“循舊”的慣性,這慣性束縛了思想的放飛。李白的“斗酒詩百篇”,大概是酒精掙脫了思想的束縛力,而使他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地寫出了傳唱千古的詩文。
要寫出好散文,當(dāng)然還有其它因素,如練字練句都是必不可少的功夫。有新發(fā)現(xiàn)不能流暢地描述,有好心情不能很好地表達(dá),這就是遣詞造句的功力不夠,如前所說,倉庫里的“子彈”不多。
季老羨林大師,一輩子寫了六、七十年的散文。我的后半生與散文結(jié)了緣,喜愛上散文,就以讀和寫散文終其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