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英
(鐵道警察學院 鐵路與公安基礎教研部,河南 鄭州 45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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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研究·
犯罪心理評估在刑事司法中的功能定位
崔海英
(鐵道警察學院 鐵路與公安基礎教研部,河南 鄭州 450053)
摘要:厘清犯罪心理評估在刑事司法中的功能定位,既是人身危險性理論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也是犯罪心理評估存在和發(fā)展的前提。刑事定罪依據的主要是犯罪事實(行為人的社會危害性),單獨的犯罪心理評估不能作為入罪的理由和根據,但可以作為出罪的證據。刑事量刑既要考慮行為人的社會危害性,又要兼顧考量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而人身危險性須由犯罪心理評估評定,結合犯罪心理評估做出的刑事量刑才能達成“既得公正,也得功利”。而在刑事行刑階段,刑罰執(zhí)行的依據和行刑效果的檢驗主要是看犯罪心理評估的結果。在犯罪防控中,根據犯罪心理評估界定的危險因素制定矯治對策,旨在降低罪犯重新犯罪能力和幫助罪犯重返社會,從而有助于犯罪防控。
關鍵詞:犯罪心理評估;人身危險性理論;刑事司法;定位
人身危險性理論只有在刑事司法的實踐中展現自己的正能量,才能完成該理論提出伊始時就設定的正當使命。但人身危險性理論的最大障礙和困難就是其可操作性,如何科學評估人身危險性是關系該理論生死存亡的節(jié)點,該理論的反對者也正是針對此節(jié)點進行詰難的?!盀橥黄莆覈淌滤痉媾R的現實困境,更好地追求報應和功利目的,必須強化人身危險性評估的研究和應用”[1]。基于此,追問和反思心理評估在刑事司法中的功能定位也是當前亟待解決的重要課題。犯罪心理評估是指運用心理學、犯罪學、社會學等理論和行為科學方法,篩選一定因素作為預測因子,并根據這些因素與犯罪嫌疑人和犯罪人的人格狀況以及與初犯、再犯、脫逃等的關系,確定權重,從而對其心理狀況和人身危險性進行評估和預測的活動。
盡管犯罪心理評估在我國已有實踐,但尚屬新生事物,我國法律中沒有對犯罪心理評估的直接規(guī)定,僅有對犯罪心理評估在刑事法學領域的理論基礎——人身危險性的相關規(guī)定。故本文的討論中很多也是針對人身危險性的理論辯爭。只有厘清了犯罪心理評估在刑事司法中的功能定位,辨明其在定罪、量刑、行刑和犯罪防控中的功能和價值,以及刑事司法對犯罪心理評估的現實需求,才能促進人身危險性理論及犯罪心理評估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促使犯罪心理評估入刑,并最終促使刑事司法的功利與公正價值的雙重實現。
一、犯罪心理評估與定罪
犯罪心理評估能不能在定罪機制中發(fā)揮功能,涉及其在刑事法學領域依賴于存在的人身危險性理論的刑法地位問題。盡管有很多學者倡導把人身危險性因素作為定罪的一個考量因素,但總體來說學界的主流觀點仍然認為人身危險性理論在定罪機制中沒有一席之地。我國還是“行為刑法”,因此犯罪人的人格特性被掩蓋,人身危險性被遮蔽,脫離行為人而單獨考察行為的刑罰會因未能兼顧人格特性而使其目的意義頓失。
人身危險性與犯罪本質的聯系更為緊密,人身危險性與社會危害性同為對犯罪行為的規(guī)范性評價,二者的角色地位類似,法律地位也應該相當。毋庸置疑,定罪活動要解決“是否構成犯罪”和“構成何種犯罪”兩個方面問題。“是否為罪”的解決有賴于人身危險性與社會危害性兩個要素,“構成何種犯罪”則由犯罪構成擔當。如果人身危險性評估的結論準確可靠,就能夠恰當地縮小犯罪圈,更加經濟地配置刑法資源,更好地彰顯罪刑法定的內在精神。
對于人身危險性評估可否對定罪進行調節(jié),持反對意見的學者占絕大多數,他們認為“定罪是對已然事實給社會造成危害的評價,未然的東西不能作為評判的根據,因此人身危險性對定罪沒有根據”[2]23。持此觀點的人反對把犯罪心理評估結論作為定罪根據。犯罪心理評估對定罪的限制功能應該體現在,單獨的人身危險性評估不能作為入罪的理由和根據,但對于行為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欠缺人身危險性的行為人則應當被認定為無罪,也就是說犯罪心理評估可以作為出罪的證據。曲新久也認為“人身危險性只能是認定行為人無罪的根據,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為被告人有罪的根據”[3]211。問題就在于定罪其實不只是確定行為人有罪,也包括認定行為人無罪。如果把定罪僅限于確定有罪而不包括確定無罪,會導致人們對法院的質疑——法院難道只是專制工具而非居中裁判機構?如果真是如此,審判過程中的調查與辯論便沒有存在的理由。刑事案件的證明標準是“排除合理懷疑”,但是排除合理懷疑到底是對應著一個什么樣的具體概率,實務部門和法學家們都諱莫如深。但是,顯然人身危險性評估為我們提供了思路——以危險評估的概率來對特定人犯罪的概率進行估算[4]136。
人身危險性評估的定罪功能還應當體現在,對于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但人身危險性很小的行為人進行非犯罪化和非監(jiān)禁化處理。從刑事政策、從刑罰的目的性追求、從刑法謙抑性精神來看,這樣的處理方式均具有正當性根據。我國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寬嚴尺度的把握需要人身危險性評估結論給以佐證,人身危險性小的自然在寬處的行列。刑罰的目的包括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行為人人身危險性很小就無須特殊預防,處以刑罰也就沒有必要。刑法的謙抑性精神主要體現在非犯罪化,盡量少用刑法,對于人身危險性很低的人進行非罪化處理體現的就是刑法的謙抑性精神。但有人會擔心這樣做會不會放縱犯罪行為人,鼓勵其他人效仿?可以肯定的是行為可以效仿,但人身危險性(作為對犯罪人格和未來犯罪可能性的評估和預測)是不能夠被效仿的,此種擔心是多余的。
二、犯罪心理評估與量刑
如果說人身危險性在刑事入罪程序中被排斥和拒絕的話,那么在量刑和行刑程序中是得到了“允許”的。被“允許”的根本理由在于,量刑和行刑程序中行為人成了“考察”的對象?!傲啃虝r必須考慮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反映了刑罰個別化原則的要求,已經成為各國刑法的通例。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離開了對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的考察,就不可能正確地量刑。量刑時應當考慮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業(yè)已成為我國刑法學界的共識”[3]237。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在限制個別預防論的同時使其向合理化發(fā)展并回歸最初的理論預期。新社會防衛(wèi)論把人身危險性看作是罪責的本質屬性,認為要對犯罪人進行人格調查,以犯罪人的人格所反映的人身危險性作為量刑的根據,以使刑罰個別化。
(一)國外量刑中的犯罪心理評估
心理評估理論和技術發(fā)展成熟的國家在量刑時同樣依靠對行為人人格的考量,從而推行量刑個別化。英國在定罪和判處刑罰之間的司法程序分三個階段:一是就犯罪事實和犯罪人人格和經歷進行聽證;二是宣讀法院為犯罪人準備的報告;三是辯護方提出減刑建議[5]269-270。加拿大的心理評估在世界上處于領先水平,在司法中的應用也很廣泛,由犯罪/調查心理學家寫的《致警察的風險評估和意見書》,經常被法庭引用作為判決的理由[6]106。美國截至2005年至少有18個州與哥倫比亞特區(qū)法院根據聯邦法院判決指南量刑,該指南由犯罪嚴重程度和前科記錄兩個維度組成,縱軸是43類按犯罪嚴重程度由輕至重的犯罪分類,橫軸是6類程度不等的風險級別(主要由前科決定),橫軸體現的即是風險評估技術在判決中的應用。風險評估技術常被美國法院用于向下偏離判例指南范圍做出判決,幫助法院做出緩刑、監(jiān)禁與監(jiān)察釋放等司法決定[7]。
(二)人身危險性是量刑的根據之一
在量刑中,人身危險性同社會危害性一樣都是量刑的根據之一,理由主要是:其一,刑事責任的刑罰方法和非刑罰方法都是通過量刑實現的,量刑是實現刑事責任的主要手段,對行為人的危險性評估就成為量刑考察的根據之一。其二,量刑是對實施危害社會行為的行為人施以刑罰制裁,不能就行為論行為而無視具有危險性人格的行為人,當然對造成危害的行為同樣不能忽視。應受刑罰懲處的既是行為也是行為人。其三,量刑必須考慮刑罰的目的性追求。“量刑必須‘瞻前顧后’,唯有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的雙層次根據才同時囊括了行為人的未然可能與已然危害,才能兼顧考慮公正與功利的雙重追求”[8]145-146。
(三)犯罪心理評估對量刑的雙項性效應
心理評估的結論究竟是發(fā)揮增或減的雙項性量刑效應,還是僅具有減少刑罰量的單項性功能呢?人身危險性評估本身是一個質量體系,有大小之分,有消長之別,那么為什么可憑借危險性較小而對行為人從輕處罰,而非因其較大而從重處理呢?既承認人身危險性評估可以作為量刑的根據之一,為何只認同其消減刑罰的單項性功能呢?《美國量刑指南》的橫軸就是由犯罪前科決定的,犯罪前科多,橫軸上的刑罰量會相應增加,即對其的懲罰會加重。為保護公眾免受某涉訴人再犯罪的危害,必須對累犯及將來犯罪的可能性予以考慮[9]319。反映評估等級的犯罪記錄是可以影響實際刑罰量大小的,而非僅起消減功用。
(四)“既得公正,也得功利”的量刑效果的實現
在認可人身危險性對量刑的現實效用時,作為量刑根據的社會危害性和人身危險性,究竟是誰制約誰呢?許多學者認為人身危險性必須受制于社會危害性即社會危害性是第一位的,人身危險性是第二位的。本研究并不這么認為,人身危險性和社會危害性二者作為量刑根據,很難說誰制約誰,正如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是相互的一樣,二者是相互牽制的關系。在具體刑事案件中,量刑時不能單純根據人身危險性量刑而置社會危害性于不顧,也不能超出社會危害性決定的法定刑幅度任意用刑,從此方面講,社會危害性制約人身危險性言之有理。同時在實踐中,可以根據犯罪人社會危害性一般但人身危險性較大,考慮從重處罰;也可以根據社會危害性較大但人身危險性較小,綜合權衡之后從輕處罰,這是人身危險性制約社會危害性的典型反映。
綜合上述分析可知,犯罪心理評估所得出的人身危險性大小是量刑的根據之一,但犯罪心理評估對刑罰裁量的影響是受制約的。只以社會危害性為量刑根據的刑罰是“得之公正,失之功利”,僅考慮人身危險性的量刑結果是“得之功利,失之公正”,理想狀態(tài)是“既得公正,也得功利”。而對人身危險性的評估也是發(fā)揮刑事訴訟的人權保障功能的一個重要方面,加強和完善刑事訴訟在人權保障方面的功能是國家決策者、立法機關和司法機關必須考慮的問題[10]。一個屢屢作案、積惡成習的小偷的人身危險性高(再犯的可能性大),但我們不能因其犯罪心理評估得分高,積習難改而對之處以重刑,還要考慮其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同時,我們也不能把一個貪污受賄數額極大的犯罪人因其犯罪心理評估得分低,再次犯罪的可能性低而對其處以輕刑。這還因為罪行制約刑罰,體現的是正義的價值;行刑效果制約刑罰,體現的是功利的價值。刑罰的功利價值受制于正義價值,這是由刑罰性質決定的。在實踐中,我們既不能否定反映人身危險性的犯罪心理評估對量刑的重要作用,但也不能過度夸大這種作用。
三、犯罪心理評估與行刑
如果把刑罰實現分為刑事定罪、刑事量刑和刑事行刑三個階段的話,犯罪心理評估在三個階段上的地位和作用不是等量齊觀的。刑事定罪依據的主要是犯罪事實(行為人的社會危害性),單獨的犯罪心理評估不能作為入罪的理由和根據,但可以作為出罪的證據。刑事量刑既要考慮行為人的社會危害性,又要兼顧考量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這樣做出的刑罰裁量才能“既得公正,也得功利”。而在刑事行刑階段,刑罰執(zhí)行的依據主要是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行刑中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更是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行刑側重于特殊預防,實現特殊預防的目的的最為重要的內容在于消除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的消長狀況是考察行刑效果的基本指標之一”[3]237。
(一)犯罪心理評估與罪犯處遇
監(jiān)禁刑的一個備受指責之處就是服刑人員之間的交叉感染,服刑人員的犯罪類型不同,犯罪經歷各異,在監(jiān)獄里相互學習,使得其犯罪技能和手法不斷升級,直接背離了教育改造的行刑初衷。對犯罪人的分類成了行刑過程中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根據罪犯的人身危險性評估結果,決定罪犯處遇是值得努力的方向,實行分類、分管、分押,對高風險的實行嚴管,對低風險的實行寬管,能夠節(jié)約司法成本,提高行刑效果。
我國《監(jiān)獄法》要求對男犯和女犯、成年犯和未成年犯實行分押分管。我國的監(jiān)管機構主要有監(jiān)獄(成年男性犯人)、女子監(jiān)獄(成年女性和未成年女性犯人)、未成年犯管教所(未成年男性犯人)、看守所(未決犯罪嫌疑人)等。監(jiān)管機構推廣了分類、分管、分押的工作經驗,實行分級累進處遇制度,使我國的監(jiān)管工作逐步走向科學化和人性化。
對罪犯入監(jiān)即進行人身危險性的測評(犯罪心理評估)是對罪犯處遇的基礎和前提。歐美國家的經驗值得借鑒,尤其是美國、加拿大對罪犯的危險程度和等級的測評最具有代表性。他們在對罪犯進行心理評估的基礎上(監(jiān)管機構邀請相關專家或自己做),對罪犯進行分類,行使不同的處遇措施。在認識到依照犯罪心理評估結果進行犯罪人分類的優(yōu)勢后,“以罪犯人身危險性為分類關押的標準,已成為大多數國家罪犯分類的標準之一”[11]64。 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美國各矯正機關開始盛行使用精準風險評估工具決定罪犯的處遇模式。美國各州矯正機關采用的分類體系中的風險評估技術影響較大,成效卓著:成年罪犯內部監(jiān)管體系、威斯康星州的罪犯監(jiān)管分類體系、針對最高警戒級別在押犯的基于行為的評估體系[7]。
沒有對罪犯的心理評估,就無法對罪犯進行科學的分類和采取相應的罪犯處遇。對新入監(jiān)罪犯進行心理評估,以便安排適合于罪犯個體的監(jiān)獄類型,并為下一步的分類和處遇做好準備。根據危險等級進行分類關押的措施可分為:對心理評估等級特別高的罪犯,單獨關押,防止其不良人格和言行污染其他服刑人員;對危險等級高的罪犯一起關押,其日常管理要嚴格;對危險等級低的罪犯一起關押,日常管理可寬松些。犯罪心理評估不是一次性的,間隔一段時間要重測,及時調整犯罪人的監(jiān)管分類和處遇方式。對即將出監(jiān)的犯人,危險性小的,可嘗試向開放性、人性化監(jiān)管措施過渡,使服刑人員能夠逐步回歸和適應現實中的社會關系網絡,重返積極健康的人生軌道,如周末監(jiān)獄(對危險性小的只需讓其在周末回到監(jiān)獄服刑)、周末夫妻囚室、親情共餐等。
根據犯罪心理評估結果進行罪犯分類的優(yōu)勢在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簡化標準,僅根據服刑人員的人身危險程度和等級進行分類;二是奠定了個別化處遇基礎,個別化處遇是以個別化分類為前提的;三是有利于資源配置,“將不同人身危險性的罪犯分押在不同警戒等級的監(jiān)獄,使國家依據不同警戒等級配置監(jiān)獄所需要的關押、矯正資源,是實現監(jiān)獄關押、矯正資源配置最合理、最優(yōu)化和效益最大化的最為有效的路徑”[11]64;四是有利于監(jiān)管安全,對心理評估危險等級較高的罪犯做重點管理和防控,避免發(fā)生脫逃、獄內沖突等事件;五是有利于防止惡性傳染[8]165,隔絕了危險程度不同犯人之間相互傳染、“學習提高”的可能。
(二)犯罪心理評估與行刑個別化
行刑個別化是指行刑者要根據行刑對象因成長經歷、人格特征、人身危險程度、社會危害程度等的不同而產生的不同矯治需要,對罪犯因人施刑,以期最大限度地實現刑罰所追求的價值[12]501。關于行刑個別化的根據,我國學者爭議很小,一般都認為罪犯的人身危險性(再犯可能性)就是行刑個別化的根據[13]538,[14]43,[15]315。
人身危險性成為行刑個別化的理論根據,其原因主要在于:其一,行為人人身危險性上的多樣性決定了對其個別化處遇的合理性,人各不同,個別化解決具有不同風格人身危險性的個體成為必然選擇;其二,行刑的目的是徹底改造犯罪人,消除其人身危險性,那么行刑個別化也就成了必然和必需的選擇。犯罪心理評估的基本價值就是標定犯罪人的危險程度,為后期的危險管理和危險控制奠定基礎。犯罪心理評估是行刑個別化的前提和根據。
實施行刑個別化具有重要意義:其一,有利于矯治目標的實現,行刑個別化方案的擬定要在辨明服刑人員人身危險性根源和犯罪內因的基礎上,采取相應有效的技術和手段消除其根源,轉化其內因,達到矯治罪犯的目的。其二,有利于提高矯治的針對性和有效性,人格上的某種缺陷是大多數服刑人員犯罪的內在原因,罪犯出獄后再犯罪的原因中其內在的人格缺陷等因素仍然起著決定性作用。行刑個別化就是通過犯罪心理評估,測出個體服刑人員的具體缺陷,針對缺陷采取個別化矯正措施,達到消除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的目的。其三,有利于提高改造效能[16]136-137。針對服刑人員個體差異制定的矯正方案強調因人而異,采用行為矯正、認知療法等心理矯治方法,把服刑人員當病人一樣進行“治療”,能夠實現改造效能的最大化。西方國家開發(fā)了許多信效度俱佳的心理評估工具,這些專業(yè)評估工具可以界定導致犯罪人犯罪的高危因素,然后針對這些高危因素,制定個案管理計劃,并要求跟蹤管理計劃執(zhí)行情況,對犯罪人的矯治進行監(jiān)控,這是行刑個別化的典型運用。
(三)犯罪心理評估與減刑、假釋
服刑人員在經過一段時間服刑后,其心理狀況和人身危險性會發(fā)生一定的變化,一般來說其心理狀況會趨于穩(wěn)定,人身危險性程度會降低。這樣,對于某些具有悔罪、立功表現和在監(jiān)獄勞動改造中表現優(yōu)異和突出的服刑人員來說,其現有人身危險性程度大為下降,與原判刑期不相匹配,這就要求司法機關修正其原判刑罰,我國主要是通過刑法中的減刑、假釋制度來實現。因此,對服刑人員的犯罪心理評估不是一次性的,服刑一段時間后,可根據需要再對服刑人員進行危險測評,對于人身危險性明顯降低,符合減刑、假釋條件的一定要報請和批準減刑、假釋,鼓勵服刑人員的改造積極性。
“為了減少監(jiān)獄服刑時必然產生的交叉感染,實有必要增設非監(jiān)禁刑(或者改造現有的管制刑,使之能夠有效適用),或者擴大緩刑的適用范圍,以便盡可能地減少在監(jiān)獄內執(zhí)行刑罰的數量”[17]。為避免監(jiān)禁刑帶來的諸多弊端,應當在司法實踐中加大對非監(jiān)禁刑的適用力度,只要行為人適用緩刑和假釋確實不會再造成對社會危害的即可適用,但是在現實中對緩刑、減刑和假釋的適用比率卻很低,根本原因就在于我們沒有科學有效的心理評估工具可以依賴。在司法實踐中,應當在對行為人犯罪心理評估的基礎上,對于人身危險性很小的行為人盡可能地擴大假釋的適用率。非監(jiān)禁刑的適用一方面有賴于立法中要放寬對假釋條件的限制,需要學界積極呼吁法律修訂;另一方面,有賴于實務部門的有益探索,用現實案例反饋擴大假釋適用的效果和好處。而緩刑、減刑、假釋等的適用,全都要以行為人的犯罪心理評估結果(人身危險性極小)為衡量標準和依據。
四、犯罪心理評估與犯罪防控
對行刑一元化反思的同時也引發(fā)了人們對累進處遇制度的反思。有學者指出,盡管設計累進處遇制的本意是促進罪犯改造自新,但是,累進處遇制下的罪犯卻是充滿了功利主義色彩:表面上遵守監(jiān)規(guī),服從管理,一副認罪悔罪的樣子,實際上卻是為了換取假釋、減刑的“獎賞”,累進處遇制演變成了一種“服從—獎勵”游戲,與改造初衷相去甚遠。
犯罪心理評估理論和技術將行刑由矯正的一元目的擴展到幫助罪犯重返社會與降低罪犯重新犯罪能力等多元目的。根據犯罪心理評估界定導致個體犯罪的高危維度,據此制定的矯治方案更加具有針對性,能夠幫助犯罪人克服和糾正其個性上的缺陷,真正做到“對癥下藥”;根據犯罪人的個人興趣、特長和社會需求等,幫助其進行未來的職業(yè)規(guī)劃,使其能夠選擇多種職業(yè)技能培訓;充分信任和關愛犯罪人,進行心理疏導,幫助其提升自我,重建自尊和自信?!白畛晒Φ木瘎胀徽J為是不訴諸強力,運用嫻熟的口頭語言策略,處理事端的技術”[18]。根據評估出來的危險領域進行重點診治的犯罪心理評估,需要運用大量的心理疏導和心理咨詢技術。犯罪心理評估為犯罪人重返社會,消除其人身危險性,降低其重新犯罪能力做好了準備,從而有助于犯罪防控?!巴鲅蚨a牢,未為遲也”,犯罪心理評估對于犯罪防控的意義遠遠大于其對于定罪、量刑、行刑的意義。
綜上所述,刑事司法現實迫切需要犯罪心理評估。具體地說,犯罪心理評估在刑事司法中具有以下功能定位:一是定罪階段,犯罪心理評估幫助檢察官決定是否免予起訴和使用司法分流;二是量刑階段,犯罪心理評估為法官裁判免予刑事處罰、量刑輕重、是否適用緩刑提供參考;三是行刑階段,犯罪心理評估為監(jiān)獄管理人員確定犯罪人流向和罪犯處遇等提供依據;四是犯罪心理評估旨在降低罪犯重新犯罪能力和幫助罪犯重返社會,從而有助于犯罪防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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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吉家友)
中圖分類號:D924.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0964(2016)02-0024-05
作者簡介:崔海英(1974—),女,河南三門峽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為犯罪對策。
基金項目:中國法學會2014年度部級法學研究課題(CLS(2014)D037);鐵道警察學院2015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經費項目(2015TJJBKY018)
收稿日期:2015-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