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雄
一
尤仁祥剛走進檔案室,裘新娜兩條胳膊就像蛇一樣從后面緊緊環(huán)住了他的腰,硬是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轉身壓低嗓音勸阻道:“老板娘,您不能這樣,快松手!”
可是,裘新娜不肯松手。她一邊充滿渴望地說:“尤工我愛您,我真的快愛死您了!”一把雙手環(huán)得更緊了,兩峰高聳的乳峰,像兩座山,直壓向對方的胸脯。
尤仁祥驚慌地提醒道:“老板娘,您冷靜一些好嗎?這種玩笑開不得的,絕對開不得!”
“為什么?難道我配不上您嗎?”裘新娜不解地問道。
“什么都不是,因為我決定辭職了?!?/p>
“為什么?”裘新娜大吃一驚,“就為了躲避我嗎?難道我就那么令你討厭嗎?”
“不,因為我覺得我再待下去,就會破壞一個家庭的完整,所以我想換個環(huán)境。”
“尤工!”尤仁祥的話不但沒有遏制住裘新娜的單相思,反而使她更加喜歡他了,“您可千萬不能離開,您要知道,我是多么愛您呀!”
裘新娜移情別戀愛上他有些時日了。這除了尤仁祥面孔像演員、身體像運動員外,還有他超人一籌的高智商:她丈夫岳建驅聘他為公司的總工程師后,公司的業(yè)務就像春筍出土節(jié)節(jié)高。這一切,都是岳建驅這輩子也無法達到的。
可是,使裘新娜怎么也沒想到的是,尤仁祥一次次地拒絕了她的明追暗求!
裘新娜由于傷心與失望,雙手捂臉嗚咽了起來。尤仁祥見狀,進退兩難,雙手搓得嘩嘩響,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忽然從里屋傳來一個男人威嚴的咳嗽聲。
咳嗽聲使裘新娜即刻恢復了常態(tài),一邊煞有介事地翻看著桌上的一卷資料,一邊正兒八經(jīng)地向尤仁祥問長問短。
尤仁祥見狀,不由從心底里佩服:不愧以前當過演員,這演技真夠出色呀!
與此同時,不知什么時候早已進入里屋的老板也開門走了出來。
他揚了揚手中的一卷資料,對外屋兩個木樁子似地站在那里的男女說了句“這份東西終于找到了”,然后就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
望著老板揚長而去的背影,尤仁祥抹著額頭上沁出的冷汗,咬著牙齒說道:這職,辭定了,而且得馬上辭了!
二
使尤仁祥沒有想到的是,當他把所有交接工作都安排妥貼,走到老板的面前,打算正式向他提出辭呈的時候,岳建驅卻搶先開了口:“尤工呀,您看今天天氣多好,我正想請您陪我到金雞湖去拍幾張照片呢。這季節(jié),正是湖鷗南歸的時候呀!”也不等尤仁祥開口,他就興致勃勃地提起攝影包走出了門:“走,下湖去!”
尤仁祥一看這架勢,也不好意思掃了人家的興,只好把辭職一事暫時咽了下去,跟著老板向湖邊走去。他準備看時機再向老板辭行。
不一會,汽艇就來到了金雞湖湖中心。
果然,此時正是湖鷗南歸的季節(jié),成群結隊的白色湖鷗在湖邊盤旋起落,給碧波蕩漾的金雞湖更添了美景。岳建驅見此,興致更高了,站在艇尾甲板上,一邊快活地叫著,一邊快門“卡嚓”地按個不停。尤仁祥在前面駕著汽艇,圍著湖鷗起落的方向轉。
轉了一會,忽然感覺艇尾的聲音沒有了,他回頭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不知什么時候,老板不見了!老板是只旱鴨子,要是掉到湖中,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呀!尤仁祥連忙熄了火,一邊大聲叫著“老板,老板”,一邊三步并作兩步奔到艇尾。
可是,艇尾空無一人。尤仁祥急了,一頭跳下船艙,鉆進艙內去尋找??墒牵淮蟮拇搩瓤湛杖缫?!頓時,尤仁祥渾身的汗毛孔直豎起來,一顆心急得都要從嗓門眼蹦出來!他連滾帶爬地撲到艇尾甲板上,望著茫茫湖面,撕心裂肺地大聲喊:“老板,你在哪里呀……”
可是,偌大的金雞湖湖面上,什么動靜也沒有,只是驚飛了一群湖鷗。
他連急帶嚇,連衣服也沒顧得脫,就一頭扎進了金雞湖中。在湖底湖面連著折騰了好幾個來回,連個老板的影子也沒摸到。這下尤仁祥更急了,他像只掐了頭的蒼蠅轉了半天,才驀地想起了“110”。不一會兒,兵貴神速的水上警察就駕著快艇出現(xiàn)在尤仁祥面前。
“報案,我要報案!”尤仁祥急得語無倫次,“我的老板,剛才還在船上呢,一會兒就不見了!他不會游泳的呀,我跳下湖摸了半天,也沒摸到……”
“這不是報案,是報警!”警察神情嚴肅地糾正尤仁祥的措詞,“根據(jù)規(guī)定,人失蹤滿24小時以后才能報案。”說完立即展開了緊急尋找與營救。
很快,在警察的組織下,兩艘打撈船來到了金雞湖。但是,令人遺憾的是,從下午到傍晚,眼看太陽都快落山了,打撈船也幾乎把整個金雞湖都搜遍了,就是沒打撈到岳老板。
這時,裘新娜也得訊趕到了金雞湖。面對尤仁祥一遍遍地重復,裘新娜瞪著尤仁樣的眼神,分明從疑慮漸漸地轉為恐懼。最后,她趁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居然問了一句:“他真的是自己掉下去?”百口莫辯的尤仁祥恨不能一把挖出自己的心,讓她看是紅還是黑。
夜幕降臨,一無所獲的人們失望地散去。臨走時,警察吩咐尤仁祥:如果24小時內失蹤者還沒回來,就得立即去派出所報失蹤案。尤仁祥點頭如雞啄米。
三
回到公司,尤仁祥哪里還坐得穩(wěn)?他捏著手機,伸長頭頸,像一只關在籠中的狼,在房間里轉悠,瞪大雙眼向外張望,盼望他的老板忽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長于理性思維的他,這時也不得不展開了想象的翅膀——當然是往好的方面想:老板不慎落水后,被路過的漁船救去了……尤仁祥平生頭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的滋味。
天黑了又天亮了,24小時即將過去了,老板還沒有回來。尤仁祥徹底絕望了,他找到裘新娜,準備向她說一聲,他要上派出所報案。
然而,裘新娜卻像看見一頭怪獸似地退縮,雙眼布滿疑慮與恐懼。她低聲問他:“是不是你讓他永遠消失的?”
尤仁樣拒絕回答這樣弱智的質詢,只是冷冷地說了句:“24小時快到了,我得馬上去派出所報案。”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在派出所,尤仁祥受到警察極為細致的調查。細致的程度,涉及到岳老板的私生活。直到警察了解到其夫人是個比他小20多歲的演員等情況后,才結束了調查,讓尤仁祥在詢問筆錄上簽了名。
然而,調查結束后,警察卻不讓他走了:“對不起,為了盡快有效地偵破這起失蹤案,從現(xiàn)在起,作為此案的重大嫌疑人,你得留置在我們派出所。”
“重大嫌疑人?留置?”
“是的,是留置,而不是強制措施的拘留?!本靽烂C地解釋道,“已經(jīng)被釆取了強制措施的叫犯罪嫌疑人,沒有被采取強制措施的叫重大嫌疑人。希望你能密切配合調查,暫時不得無故離幵?!?/p>
尤仁祥無奈地長嘆口氣,點點頭,然后在警察的引領下,去了隔壁一間只開著一個窗戶、裝著一盞吸頂燈、放著一張床和一臺電視機的小屋子。尤仁祥百無聊賴地躺在床鋪上,心亂如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有警察叩門進屋,把尤仁祥召到隔壁的調查室。辦公桌后端坐著的仍是剛才那兩個警察。
尤仁祥剛坐下,主問者劈頭就問:“對不起,請問你和裘新娜什么關系?”
尤仁祥差點從椅上直跳起來:“除了工作關系外,沒任何關系?!痹诋?shù)兀峒澳信g的關系就暗示著兩性交往等私情。
“是嗎?”主問者兩眼如炬,直逼尤仁樣,但他臉上的一絲微笑,卻分明告訴尤仁祥:他對這樣的回答持懷疑態(tài)度。尤任祥被主問者這樣的態(tài)度給惹得火起,忍不住提高了分貝:“尊敬的警官先生,你們不要往那個方面想好不好?實話告訴你們,我決不會為了達到騙色奪財?shù)哪康模龀鋈魏斡|犯刑法的事情。盡管裘新娜確實很漂亮,也很有錢,但我一向遵循社會公德,確實從來沒對她有過任何非分之想,一點也沒有過!”
“那么,她對你呢?有沒有那種意思?”
尤仁祥實事求是地點點頭:“在這人命關天的時候,我應該實話實說。她對我確實有過那層意思,她說她愿意為了我而與我老板離婚的??墒?,我多次明確地婉拒了她,也勸過她?!?/p>
“可是,”警察的兩眼中依然充滿疑問,“剛才我們對她進行調查,她說她從來沒有愛過你,更沒有與自己丈夫離婚的意思。她與她丈夫好得如膠似漆呢!倒是你,對她有沒有這層意思,她說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甭牭竭@里,尤仁祥終于明白警察為什么要這么拐彎抹角地向自己提這個問題了:八成是裘新娜為了洗脫自己極有可能沾上共同謀殺的罪名,把她對自己曾有過的非分之情推了個一干二凈,而且還把岳建驅他殺的嫌疑想當然地推到了自己身上。頓時一種被無端冤枉的氣憤使尤仁祥想大聲抗辯,甚至想罵人。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封還沒來得及交給老板的辭職書。于是他把寫辭職信的事告訴警察。他知道,此時此刻,事實勝于一切雄辯。
果然,警察在看到他這封辭職信后,懷疑消退了不少:“看落款,這封辭職信是你一周前就寫下的?”
“是的。為了不因為我而無辜拆散一個家庭,辭職之意我早就有之。我想,憑這封辭職信,可以洗脫蒙在我身上的殺人嫌疑了吧?”面對尤仁祥的坦率,警察們將信將疑地點點頭,結束了第二次調查,又讓尤仁祥回到了留置室。
但這次回到留置室后,尤仁祥的心情就與上次大不一樣了,莫名的冤屈與恥辱,使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痛苦與委屈,他無聲地哽咽了起來。
四
尤仁祥在留置室里住了一天一夜。在這24小時中,除了勉強合眼睡上一會兒,尤仁樣的思緒始終沒有停止過。他想得最多的是:這害人的岳老板究竟上哪去了呢?老話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就是真的不幸溺水死了,這一天一夜的時間,也該浮上湖面了呀!而自己因早已準備辭職了,所以也早就和另外一家一直想挖他過去的公司老總談好了,只等自己一辭職,就馬上去他那里上班,人家還在等著自己呢!如今,自己莫名其妙地卷入這么一樁無頭案中,除了爽約外,還會給人家留下一個什么印象呢?倘若岳老板當真溺水了,死亡的原因一時查不清楚,而人們當真也像警方那樣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和裘新娜聯(lián)系起來,那自己可真是要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總之,尤仁祥這一天一夜胡思亂想的結果,給他的只是一個“冤”字!他硬是把自己折磨得瘦了一身肉,眼窩都明顯地陷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警察叩門進來了。那警察微笑著對他說:“尤先生,你自由了,可以回去了。你的老板,今天凌晨回家了。”
什么?!尤仁祥一聽這喜訊,當即從床上蹦了起來,懷疑自己聽錯了。警察見他一臉的懷疑,笑著補充道:“這我難道會騙你嗎?你們那個老板,水性好著呢,他還是當年市青少年游泳隊的選手哪!”
啊?!尤仁祥這回聽清楚了,他的臉一下子變得刷白,兩眼瞪得更大了:“游泳隊選手?”
“他一個猛子扎下去,就是幾公里呀!難道你們真的不知道他有這么好的水性嗎?”
警察的話,就像朝尤仁祥當胸猛砸了一拳,把他一下砸得跌坐在了床上。
“要不是我們深入調查,連我們也被你們之間開的這種要命的游戲給迷惑了呢!”
“游戲?!”聽到這里,尤仁祥又跳了起來。他連向警察道謝一聲也忘了,就以百米賽奔跑的速度出了派出所,直奔回公司。
尤仁祥跑進公司,直奔董事長辦公室,沒想到就看見岳老板與裘新娜正雙雙抱坐在沙發(fā)上“叭嘰叭嘰”地親嘴呢,還聽到裘新娜呢喃地在說著綿綿情話。
回想起她以前尤仁祥面前公開蔑視、埋汰老公是“性無能”“銀樣蠟槍頭”等刻薄難聽的話,尤仁樣就像看見有人嘔吐出來的污穢一樣感到惡心。
他連忙厭惡地轉過身直向自己的檔案室跑去。
岳老板看見他回來了,連忙松開裘新娜跟了進來,“尤工尤工”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尤仁祥克制住自己心頭的憤怒,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從口袋里掏出那封辭職信,頭也不回地遞給岳老板:“我辭職了,這是我的辭職信?!?/p>
“為什么?為什么要辭職?”岳老板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您想加薪?提高獎金?尤工您有什么要求提出來,我都會盡量滿足您的呀!”尤仁祥頭也不回,只顧埋頭收拾桌面。
“何必呢?何必這樣小孩子氣呢?我們合作得好好的,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東西整理好,尤仁祥滿腔的憤怒再也抑制不住了:“我問你,你為什么這樣做?”
“對不起,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痹览习搴鋈粔旱土松らT,尷尬地笑道。
“迫不得已?”
“還不都是為了這娘們!”岳老板把嘴朝董事長辦公室呶了呶,聲音更低了,“這娘們,有外心了,您也清楚的。我這樣做,什么都不為,只為讓她在公安局面前,在所有人的面前,讓她承認她始終愛著我,沒有一點叛變我的心……”
“畜牲!”不等岳老板把話說完,尤仁祥壓抑著的滿腔的憤怒與冤屈,全部集中在了那只緊握的右拳上,以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拳猛地砸向了岳建驅的那張臉。
岳老板只來得及喊了一聲,就雙手捧著面孔倒了下去。
趁此機會,尤仁祥提起自己的東西,大踏步地走出了檔案室。后面就傳來了岳老板的喊叫聲:“攔住他!”
裘新娜聞聲跑了過來,攔住尤仁祥的去路,輕蔑地看著他:“你怎么捉不著跳蚤打苫席呀?我什么時候說過愛你啦?你竟然……”
“啪!”不等裘新娜把話說完,尤仁祥那張蒲扇一樣的大手,已旋風般地刮向她那張漂亮而又丑陋的臉蛋,把她刮倒在地上。
尤仁祥走出公司,走在外面陽光燦爛、寬敞平坦的大路上,不顧身后一男一女殺豬般地大呼小叫,任由淚水無聲地在臉上恣意縱橫,只管大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