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七殺
小城的酒肆里人聲鼎沸,充盈著牛肉、烈酒和各種汗味混雜的氣息。
“可知這幾日江湖中最勁爆的消息是什么?”一瘦子的聲音突兀而出,吸引了眾人。
“聽說千面藥王又重現(xiàn)江湖了,而且還曾現(xiàn)身在城外的日落山?”“定是右家莊鐵掌柜的金盆洗手觀禮會?!笔葑勇犞娙似咦彀松嗟夭聹y,面露不屑:“你們可真是小狗沒見過大坨屎?!?/p>
這話激了眾怒。有人反駁道:“你不單見過,恐怕還嘗過吧!”
“今日不說個清楚,別想離開?!币灿腥送{。
瘦子作勢掌自己的嘴:“莫怪小人嘴臭,這消息是花了十兩銀子買來的,好漢們聽了,或許便能得到天大好處,請多少賞點,莫讓小人……”
話音未落,一黑壯漢從懷中掏了錠十兩大銀拍在桌上:“說!”
瘦子賠笑道:“這只夠本錢?!?/p>
“快說!”另一獨眼漢子不耐地又摔了把碎銀。
瘦子嘻笑著將銀子一一收入囊中,才壓低了嗓門道:“步云鏢局一個月后就要舉辦比武招親大會了?!?/p>
黑壯漢最先反應(yīng)過來:“步云鏢局的步清柳不是已許配了廣進鏢局的少鏢頭錢多多么,莫非他有兩個女兒?”
瘦子搖頭道:“非也,非也!據(jù)說步大小姐和錢多多賭氣,獨自從塞北回家了,這是她自個兒在半道散布的消息?!彼D了頓接著道,“所以那錢多多也是半路折回來了。”
眾人釋然,錢多多回鄉(xiāng)的消息早已鬧得沸沸揚揚了。
“一個月前,錢家和世交的木家鬧得很不愉快。據(jù)說是錢多多為了步大小姐,拒絕了木府結(jié)親的請求。要說木二小姐的美貌端莊那可沒得說,可錢多多非要千里迢迢跑去找步大小姐,反倒不招人待見,這鬧的是哪一出?”
“有錢就是任性唄!錢家家大業(yè)大,家中資財何止千萬,錢老爺子以客棧起家,后來又開錢莊、當(dāng)鋪、鏢局。這城中一大半銀子恐怕都得跟著姓錢,錢少鏢頭想干啥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庇腥瞬粺o感慨地說。
“錢鏢頭已經(jīng)為兒子聘請了幾位高手名師。”
瘦子道:“諸位若是有意去招親,不妨早些準(zhǔn)備準(zhǔn)備,或能橫刀奪愛,成為步云鏢局的東床快婿哩。”
眾人聊得痛快,渾不知錢多多正從這酒肆外經(jīng)過。
從塞北歸來也沒幾天,距那比武招親還有一個月,先去微雨齋喝杯君山銀針,再過江南堂品嘗醉赤鯉,然后上落花樓聽賽韓娥的小曲。這是錢多多今早的行程安排。
他搖頭晃腦拐過街角,猛地撞上一名黑衣人。
肚子有點痛,可錢多多一雙小眼已不見。他一向認(rèn)為,像他這樣的重磅人物,便是增添再多的魚尾紋,也不能停止微笑,胖人多福這四個字就是為他的微笑而創(chuàng)造的。
黑衣人也笑,但笑得與錢多多不同,他的笑是奔放、得意的,仿佛撿到了大把銀子的那種。一尺半的刀握在他手中,森冷凜冽,刀鋒直指錢多多的圓肚腩:“有人讓我捅你?!?/p>
一對小眼一閃,然后再度隱形。錢多多的微笑真誠而可愛:“你不是狗,不需要那么聽話?!?/p>
“三百兩,能讓很多人比狗還聽話?!?/p>
錢多多低下頭,打量了一下肚子:“三百兩,兩百斤,也就是說我只值一兩半一斤?”
黑衣殺手點頭:“這價格已經(jīng)不便宜!”
錢多多搖搖頭,從袖中取出銀票:“六百兩,我買回我的兩百斤,順便就地漲個價?!?/p>
“我只想做個有原則的殺手。”利刃毫不動搖。
“八百兩?!便y票在風(fēng)中嘩嘩作響,仿佛為主人的大方鼓掌。
“錢不是萬能的?!睔⑹峙Π逯?,嘴角已經(jīng)開始抽搐。
“一千兩。”
刀身反射著陽光,在不斷自我增值的錢多多身后的青石墻上跳躍,如一尾調(diào)皮的光魚……
刀顫抖著入了腰間的鞘,黑衣人手里捧滿了銀票。
“如今人銀兩清了?!卞X多多似乎也很開心。黑衣人突然發(fā)現(xiàn),刀不知何時已握在了錢多多的胖手中,慢慢折成了半圓,接著刀尖就碰到了刀柄,一次、兩次、三次,錢多多似乎很興奮,向上折,又向下折,如同孩童把玩著手里的玩具,玩得不亦樂乎!
黑衣人眼直了,心冷了,能把鋼刀折斷的高手,江湖中不少,可將短刀如面條般玩耍的,只聽說過掘地派失傳已久的奇功“熊爪手”能做到。他顫聲道:“你不是想我告訴你雇主是誰吧?”
刀圓溜溜一晃,插回他腰間的鞘中?!靶念I(lǐng)了。他花錢殺我,一定有他的理由?!卞X多多依然笑容可掬,“殺手兄有了錢,不用再刀頭舔血,做些小本生意也不賴?!?/p>
黑衣人才放下心去,立馬又愁眉苦臉:“這我可不懂?!?/p>
“殺人我不行,拿錢砸人你不行。”錢多多語重心長道,“你不如把銀子存到錢莊吃利錢。前面拐角的金玉錢莊就不錯,你報我的名號會有優(yōu)待?!?/p>
“名號?”
紙扇“啪”的一聲,畫出個優(yōu)美弧線,白白的扇面處,五個金字閃閃發(fā)光:“富人錢多多”!
“咸魚!賣咸魚!”街角轉(zhuǎn)過一輛破舊的手推車,差點撞上正目送黑衣殺手遠(yuǎn)去的錢多多。
“魚販兄,不用喊啦,大家都聞到了!”錢多多以扇掩鼻。
“咱不是魚販,咱是郎中葉不錯,為生計所迫,暫時賣咸魚而已?!?/p>
錢多多袖中一摸,大喝:“看招!”
葉不錯只覺勁風(fēng)撲面,十幾道亮光擦臉而飛。他轉(zhuǎn)身瞧去,青石墻上半陷著十幾枚通寶,陽光下一閃一閃,泛著銅光。
“咱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竟用暗器射咱?”葉不錯正義憤填膺。
不想錢多多怪叫一聲,比他更響亮,接著就直接撲上青石墻,狂拍狂叫:“雷公電母?。‰y怪今早出門覺得身輕如燕,我還以為自己瘦了,沒想到是金錢鏢被換成了銅錢鏢。老爹,你和我玩這一手,等我回去再和你算賬?!?
“你想干啥?”葉不錯摸不著頭腦。
錢多多指指墻壁:“我的意思不是早就寫在上面了么?”果然,墻上十幾枚銅錢鏢組成的,是個大大的“買”字。
“咸魚我全包了?!?/p>
“多謝,給送到貴府去吧!”
“不,我買了送你的,你可千萬不要轉(zhuǎn)行,放棄郎中那大有前途的職業(yè)?!卞X多多放下銀票,走向微雨齋。
葉不錯停了車,攔住他:“像咱這樣的窮人,怎樣都無所謂,就是不能欠人情。因為除了命,咱再沒其他可還的了?!?/p>
“好?!卞X多多轉(zhuǎn)身摸出幾張銀票,塞入葉不錯手中,“現(xiàn)在你不是窮人了,我再把咸魚送給你?!?/p>
“窮人也不接受施舍。”
錢多多接過塞回的銀票,拋灑在地,徑直要走。
風(fēng)動,票飛。葉不錯好不容易全撿了回來:“你的銀票?!?/p>
錢多多轉(zhuǎn)頭微笑,如剛偷吃了糖人:“是你的銀票。”他左手分出一半銀票,又塞了過去,“這次是你拾金不昧應(yīng)得的報酬,不是施舍?!?/p>
葉不錯呆了一下,把雙手籠在袖中:“路不拾遺,是人都會這么做,咱不要報酬?!?/p>
“葉大俠?!卞X多多單膝跪地,小眼中晶光閃爍,“我求你離開這里,好嗎?喝著君山銀針,聞著咸魚味,我受不了!”
窮人總是心軟的,葉不錯推著一車咸魚離開了。錢多多招呼過一路人,塞了兩張銀票:“去把葉不錯的咸魚全買了,送給金玉錢莊錢掌柜。我剛給他介紹了一個客戶,好歹也要讓他聞聞咸魚香。”
“錢掌柜?”路人道,“傳言他不是最討厭咸魚的嗎?”
“我爹的習(xí)性我當(dāng)然知道,所以我要送給他!誰讓他老逼著我練武打擂?!卞X多多又摸出一張銀票,“你可能會挨頓胖揍,這是醫(yī)藥錢。你可以回頭找那魚販郎中葉不錯瞧瞧,到時報我的名號……”
“富人錢多多!”路人緊緊抓住銀票附和。
錢多多仰頭大笑,挺著肚腩走進了微雨齋。
小軒窗、綠竹椅的齋內(nèi),空空蕩蕩,一金衣人背門而坐。兩名大漢攔住錢多多:“我們包場了?!?/p>
金衣人聽到聲響,轉(zhuǎn)過頭來,三十來歲模樣,銳目如鷹,鼻梁直入雙眉間。
錢多多皺眉:“嘖嘖嘖,你們當(dāng)真瞎了狗眼,連富人錢多多也敢攔?!?/p>
鷹目漢子笑道:“錢兄別來無恙?”
“就算鑲了金,狗屎依然是狗屎?!卞X多多目光掃視他的金衣,“山小農(nóng),你回來做什么?”
“我們放利錢的,也是刀頭舔血?!睗h子雙目不離錢多多的胖臉,“三年前,你讓我失去一切?!?/p>
“我有給你留了底褲?!卞X多多笑容誠懇,“放錢收利,理所應(yīng)當(dāng),只是不該垂涎人家妻子美色,設(shè)局逼得他懸梁自盡?!?/p>
“是嗎?”山小農(nóng)咯咯怪笑,“那只怪他自己貪心,想在賭場賺快錢!”
錢多多不再理他,唰地打開扇子一晃,在臨窗桌子坐下,五個金字閃得山小農(nóng)閉目偏頭。
茶端上來了。 君山銀針豎懸湯中,沖升水面,三起三落,錢多多深吸一口彌漫的茶霧,滿意地笑了:“金鑲玉色塵心去,川迥洞庭好月來。不愧是此地最貴的茶?。 ?/p>
茶博士一旁賠笑。
錢多多摸摸袖口,發(fā)現(xiàn)里面只剩一張銀票了,他摸出來,遞了過去。
他正要低頭品茶,一人闖進雅座,邊喘邊叫:“少鏢頭……出事了!”
見是副總鏢頭申提豪,錢多多笑道:“正好,你先拿些銀票來。”
“方才有人報了少鏢頭的名號來錢莊存銀,被人認(rèn)出他是個正被官府追捕的殺手?!鄙晏岷离p眼通紅,低聲道,“新任知府大人以通賊之名,抓了老爺,封查了錢家名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p>
錢多多騰地站起,茶盞傾倒,滿滿的茶水順桌滴落,嘚嘚直響。
見此情景,一旁的山小農(nóng)道:“富人錢多多,你的字更合適你呢,‘自醉,自我陶醉,你那扇子也該改改,寫上窮人丁咚咚,好不好?”山小農(nóng)得意地笑道,“這聲音像敲木魚,你沒了錢莊、當(dāng)鋪、客棧、鏢局,四大皆空,不如就寫貧僧自醉如何,哈哈哈哈。”
錢多多就如沒聽到他的話,快步離去。
“新任知府是誰?”錢多多想起自己介紹殺手來錢莊造成的惡果,又氣又悔。
申提豪寬闊的大臉上露出苦笑,期期艾艾道:“知府姓木,名之楓?!?/p>
十多名衙役守著的金府門前,院內(nèi)一片狼藉。
錢多多視若不見,轉(zhuǎn)身走進府內(nèi)。見過父親的威嚴(yán)、嬉笑、醉酒、發(fā)怒、喜悅,錢多多從沒見過父親如此安靜。
“錢掌柜受刺激太過,中風(fēng)了。咱已為他針灸,開了藥方?!币慌宰呱蟻硪轮啒悖a丁遍布的人,卻是咸魚郎中葉不錯,“能不能好,就要看老爺子的造化了?!?/p>
“少鏢頭,有人找……”申提豪進來,欲言又止。
錢多多踏出房外,院中一道淡紫色身影聞聲回頭?!澳銇砀墒裁??”錢多多這時最不愿見到的就是她,“我待你一向情同兄妹,如今你卻來看我笑話?”
笑容凝固在年輕女子臉上,她鳳眼一怔:“什么笑話?我順路來問你,塞北好不好玩? ”
“什么都不用說,回去告訴你大哥,錢家會記得他的大恩大德?!?/p>
“兄長?”女子莫明奇妙地看著他,“他找你?難怪門前那么多衙役,他剛當(dāng)上知府,就來找你吵架,可真給面子……”
“我怎敢和木大人吵架?”錢多多橫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紫衣女子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見府內(nèi)一片混亂,不明所以,皺眉嘟嘴著轉(zhuǎn)身去了。
“悠哉小姐,木二小姐?!鄙晏岷澜辛藥茁暎娊胁蛔∷?,回頭追上錢多多勸道,“少鏢頭,你求求她……”
“就算死,我也不會去求他們木家。”
一個時辰后。
錢多多走在路上。父親暫時安置在葉不錯的破醫(yī)館中,申提豪照料著他。
天還是亮堂的,眼前景致也沒變化,甚至自己的穿著打扮也和早晨毫無分別,只是他已不再是富人錢多多。
所有賬本金銀都被查封了,他的袋中只剩十兩,這還是從前忘在褲袋中的。錢多多也無暇理會,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今后又該如何養(yǎng)活自己和中風(fēng)的父親。從小到大,他從沒考慮過這個,他的袋中永遠(yuǎn)是裝滿銀票,如何更快花掉才是他尋常的煩惱。
再次路過微雨齋。茶博士看了他一眼,招手示意。錢多多露出招牌笑容,走過去道:“有事?”
茶博士干咳了兩聲,翻開一本冊子,指了指底下的數(shù)目道:“這些年,少鏢頭一直關(guān)照微雨齋,這是您在我這兒花的?!彼f著,摸出一張銀票塞來,正是錢多多早間打賞的,“少鏢頭如今遇了事,這一百兩是老朽些許意思,您莫嫌微薄。”
錢多多想不到消息傳得這么快,漲紅了臉,再也笑不出來,他歪了歪頭,想打出扇子遮臉,想起扇上的字,手又如黏住了般動彈不得:“多謝掌柜,我不能收,我想求掌柜一件事。”
茶博士嘆了口氣:“老朽也只能幫到這里,木知府是父母官,我不敢……”
錢多多原想在此求個活計,好歹先穩(wěn)下來,再另做他圖,不想掌柜搶先封了門。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錢多多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來到了落花樓前。
原本風(fēng)花雪月、美音繞梁處,此刻卻乒乓亂響,其間更夾雜著呻吟慘叫。
沒等他想明白,樓里飛出三條人影,啪啪啪,落在面前,齊聲呼痛。中間那人勉強抬頭,見是錢多多,忙道:“有人欺負(fù)百里姑娘,快拿金錢鏢砸死他們?!卞X多多臉如火燒,不知如何回話。
樓里走出三人,當(dāng)頭那錦衣人哈哈大笑:“這就是你們的幫手。我好怕??!”
“你想怎么樣?”錢多多道。
“想路見不平也是要有實力的。錢兄如有五萬兩,我山小農(nóng)拍拍屁股走人?!卞\衣人鷹目傲慢,“落花樓我剛買下,百里秋苒如今是我的人?!?/p>
落花樓陸掌柜避開錢多多的目光,只盯著地上看。“三年前,百里姑娘簽文書時,你答應(yīng)過,決不將落花樓轉(zhuǎn)手?!卞X多多直逼過去。
“陸掌柜兒子欠我五萬兩賭債不還,已被關(guān)入大牢?!鄙叫∞r(nóng)負(fù)手繞著錢多多打量,“陸掌柜以落花樓抵債救子,有何不可?”
“放過百里姑娘!”錢多多低頭。
鷹目收縮,隨又展眉大笑:“我沒聽錯吧,富人錢多多也求人?你不是最擅長用金錢鏢砸人的么,你砸呀,砸呀,千萬不要因為我窮就憐惜我!”
他的兩名下屬也哈哈大笑。
“三年前,你仗著有錢,害我一點錢也借不出去?!鄙叫∞r(nóng)面色一冷,舉起左手,竟只有四指,“我求你,你又是如何回答我的?”
錢多多看看自己的手,伸右手把住圓鼓鼓的左手無名指和尾指:“放過她,我還你兩根。”
“我放高利貸的,真要你的手指,三年了,你也該還我十根?!鄙叫∞r(nóng)冷笑道,“這么著也沒意思,不如賭一把?!?/p>
錢多多緊握扇子:“賭什么?”
“一個月內(nèi),憑你自己賺到五百兩,百里秋苒和落花樓都是你的,若辦不到,你的十指歸我,并要在城中游街十日,告訴所有人,你是乞丐錢多多?!?/p>
“此話當(dāng)真?”錢多多的話音輕顫。
“若你去偷、借、搶,那你就連這輩子都輸給了我,千萬不要犯傻哦?!鄙叫∞r(nóng)鷹目放光,“這一月里,落花樓暫歸陸掌柜打理,愿賭的話就來簽文書。”
片刻,文房四寶已備。錢多多正要上前,落花樓中奔出了纖瘦花衣、細(xì)眉明眸的賽韓娥百里秋苒,攔住去路:“少鏢頭,使不得?!?/p>
錢多多微笑:“你不信我?”
“少鏢頭,你為我做得太多?!卑倮锴镘矍鍦I縱流。
錢多多還未回話,身后有人冷笑著接過話頭:“這傻瓜,是太多管閑事了?!?/p>
山小農(nóng)斜眼看去,拐角處一鳳眼翹鼻、十八九歲的紫衣女子快步走來。
“陸掌柜,五萬五千兩,你把落花樓賣給我。”紫衣女不理眾人。
山小農(nóng)懷中取出一紙:“木二小姐,不好意思,你來遲了。”
木悠哉轉(zhuǎn)向他:“開個價?!?/p>
“無價。”
“多謝白送?!蹦居圃丈焓?。
“不賣不送。”山小農(nóng)收起文書。
木悠哉正要發(fā)飆。卻見錢多多寫好了賭約文書,簽名按印后交了山小農(nóng),轉(zhuǎn)身跑了。
“你站住?!蹦居圃占奔弊啡?。錢多多卻已消失在七拐八彎的小巷中。
躲在柳樹后,看木悠哉急沖沖追遠(yuǎn),錢多多才轉(zhuǎn)背靠樹,輕輕嘆了口氣。
突然有人拍他的肩膀,把錢多多嚇了一跳。轉(zhuǎn)頭卻是郎中葉不錯。
“這個忘了還你?!比~不錯從腰間系帶中取出五兩銀子:“咱的咸魚只值十兩,你那伙計卻丟下十五兩,拿了魚就走了?!?/p>
錢多多記得交給路人甲起碼有四百兩:“既然給你了,你就收著吧!”五兩有什么用,還不是自己賺出來的,錢多多心如死灰。
“該咱的咱會要,不該咱的咱不收。”葉不錯堅持。
錢多多覺得葉不錯好傻、好笨、好倔,可又覺得他有種東西吸引著自己:“要不我和你一起賣咸魚?”他滿懷希冀地看著葉不錯。
葉不錯搖頭:“賣咸魚不可能一個月賺到五百兩?!?/p>
“你知道?”
“咱剛好聽到了?!比~不錯明白錢多多的疑問,“小農(nóng)咱原先也認(rèn)識,他也是小時候窮怕了,才變成這樣嗜錢如命的?!?/p>
錢多多低頭不語。葉不錯將五兩銀于塞入他手中:“咱來找你有事?!?/p>
原來是錢掌拒的病癥突然嚴(yán)重了。
趕回醫(yī)館時,申提豪正急切地等他們。
“葉某配制的補心丹尚缺一味百年人參,東大門藥鋪有賣,只是價格昂貴,大約要二三百兩。”
申提豪取出袋中銀票:“我所有的,總共一百三十五兩?!?由于事發(fā)突然,他也只帶了這點錢。 錢多多低頭想了片刻,出門去了。
兩炷香后,他又急急回來,從懷里取了一物,交給葉不錯:“拜托了?!?
葉不錯見是百年人參,忙接了制藥。
申提豪奇怪錢多多從哪里弄了人參來,仔細(xì)一打量,驚呼道:“少鏢頭,你把扇子賣了?那可是老夫人留下的唯一念想?!?/p>
“沒賣,暫時當(dāng)了,有錢就去贖,這個你幫我收好。”錢多多把當(dāng)票交給他手中,笑道,“總是爹爹的病要緊!”
服藥后睡著的父親,安詳而疲憊?;òl(fā)點綴下的臉,被光陰開拓了無數(shù)印痕,深淺不一。錢多多已忘了多久沒仔細(xì)看看父親,多久沒和父親一塊吃飯,在他眼中,父親是不老不病的靠山和永不空乏的錢袋。
錢掌柜一下翻動,薄毯滑落。錢多多忙伸手輕輕拉回。
“好象有股咸魚香。”錢掌柜突然睜眼醒來。
錢多多一愣,猛地想起葉不錯曾遞到手里的五兩銀,定是那碎銀上沾的味。
“我去洗手。”錢多多站起身。
手卻被拉住了,錢掌柜輕輕地嗅著:“好多年沒聞這味了,真懷念吶!”
“您不是最討厭咸魚香的嗎?”錢多多以為父親病糊涂了,也明白路人甲送去的咸魚定是讓申提豪給擋了。
“不是討厭,是怕聞?!?/p>
錢多多不明白兩者有何差別。
“我怕聞到它,就想起你的母親?!卞X掌柜老淚縱流,“她嫁我時,我窮,靠賣咸魚糊口。日子才好些,她卻去了?!?/p>
錢多多知父母恩愛無比,母親生他難產(chǎn)而死,父親從未動過續(xù)弦之念,可他從不知父母以前曾是賣咸魚為生。
錢掌柜再度睡去,己是戌時。毫無睡意的錢多多,起身來到院中。幾株杏樹和遍地藥草沐浴著新月的微光,讓這破落的院子瑰麗如太虛仙境。涼風(fēng)撫面,錢多多仰望桂魄,心生愿望,只欲乘風(fēng)而去,離此人間。
啪!外門輕響,打斷了他的遐思。錢多多走過,卸閂開門。門外月光如水,空無一人。他邁過門檻,左右打量,巷內(nèi)靜若安眠。他正要退回院內(nèi),腳下一響,踩了什么物兒。低頭望去,他的心猛然大跳。銀票!一,二,三……,散落一地的,共有七張,兩千一百兩!這不偷,不搶,不騙,只是運氣。錢多多彎腰撿起,想要收入囊中,葉不錯那帶咸魚味的語音在耳畔響起:“路不拾遺,是個人都會這么做的?!?/p>
“我富人錢多多,難道還不如他?”錢多多喃喃道,疊了銀票放路邊,又到門前去撿石子準(zhǔn)備壓上。石子入手,他不由一愣,嘆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要踏進院內(nèi)。
月光暗夜交錯的陰影中,鳳眼收縮,它的主人己變色,見錢多多要入院關(guān)門,她躍身出去,喝道:“站??!”
“我不會要的?!卞X多多沒有回頭。
鳳眼一愣:“你知道?”
“打小你就喜歡褐色的心形石,還有你身上的桂花糕香味。”
“我等了幾個時辰,肚子餓了,才稍稍吃了那么一丁點兒……”
“謝謝你,悠哉?!卞X多多輕聲道,“我的事自己想辦法?!?/p>
“你恨我大哥,也犯不著用十指賭氣吧?”
“我若收錢,豈不印證了我是你哥口中說的廢物紈绔了嗎?”錢多多冷笑轉(zhuǎn)身,“就算我是廢材兼紈绔,我也想做個言而有信的廢材兼紈绔。”
“這話是你拒絕和我結(jié)親時,兄長說的氣話而已?!蹦居圃漳话腠懀澳闳ト钡倪@段時間,我也遇上了一些人、一些事,江湖這么大,我也想在結(jié)親前去看看,只是當(dāng)初你為何一聽就要拒絕我哥的提議……”
想起當(dāng)日木之楓的責(zé)罵,錢多多輕掩了門:“也許木大人說得沒錯,只是我已超越了廢材紈绔的境界,快要升級為無指乞丐了!這下他猜不到了吧?哈哈哈?!?/p>
緊閉的木門外,話說一半的木悠哉一動不動,月光迷離,如籠輕紗,熱淚沖開覆臉寒霧,滴落青石板上。隔著木門,錢多多緊握右手,手中一顆心形石,圓潤如玉。
耳畔,聽到了自己八歲時的那聲嬌笑:“自醉哥,這是我最喜歡的心形石,我只送給你,你要一輩子收好,將來你就用這石頭來做聘禮!”
清晨,長街清冷。
錢多多出了醫(yī)館,走入風(fēng)平巷,父親最愛的小吃就是巷子中的何記云吞。
攤前已坐了一個人,正低頭吃云吞面,聽到腳步聲,抬眼與錢多多打了個照面。
二人都愣了。
“我好意介紹你去錢莊,不想被害得破家散財!”錢多多盯著他,“殺手兄,你快束手就擒,不然死傷莫怨?!?/p>
“休想抓我?!睔⑹终酒穑e手亮刀,“你錢府的事與我無關(guān)。”
“你敢說此事不是因為你而起的?”
“我從沒殺過人,捅你是我接的第一單生意。”
錢多多恍然大悟:“我說怎會有找你殺人的傻子。那他們又為何要抓你?”
“我也不明白,我是在酒肆中遇上的雇主。”殺手垂頭道,“那人四十歲模樣,留有短須,我聽有人招呼他申副鏢頭?!?/p>
“申提豪?”錢多多猛然想起父親還和他一起,頓時大驚,返身疾奔而去。
趕到醫(yī)館,錢多多直沖父親睡房,見床上一人蓋被高臥,頓時松了口氣。他緩步走近,地上竟沒有鞋。他掀飛被子,床上一人五花大綁,口塞布團,兀自昏睡,卻是葉不錯。
弄醒了他,問起父親。葉不錯說進房被人打暈,往后就什么也不知曉。
錢多多不明白,平日能干且忠心的申提豪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葉不錯叫住急著要出去找尋的錢多多,指了床旁的一處墻角:“不知是不是錢掌柜留下的?”
灰白墻上刻著一行小字和六個小圓??茨强毯?,分明是有人用指甲刻下的。錢多多不明白:“這是啥鬼畫符?”
“前面三個字咱在藥鋪中見過?!比~不錯道,“是龜甲獸骨文?!?/p>
錢多多道:“說的是什么?”
“第一個字代表骨頭和方向,第二個是個山字,第三個字上面那點是太陽的象形,下半部指的是向下,三個字的合意難道是向著太陽下去方向的山?”
“日落山!”錢多多脫口而出。
城外三十里,日落山。
錢多多和葉不錯匆匆行走著。
“那六個小圓代表什么?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上、下、東、南、西、北,六合?”錢多多不明白。
葉不錯答道:“咱醫(yī)家有六腑:膽、胃、膀胱、三焦、大腸和小腸?!?/p>
山風(fēng)徐來,林濤中夾雜著悠揚鐘聲。
“哪來的鐘聲?”
“千年古剎回頭寺。”葉不錯似乎對日落山內(nèi)了如指掌。
錢多多一拍大腿:“明白了。那六個小圓代表的是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識,也可以代表和尚的佛珠,爹爹定是在回頭寺?!?/p>
回頭寺雖是千年古剎,僧人卻不多。錢多多和葉不錯走進大雄寶殿,才見到一個。那和尚曲腿雙肩,雙手撐地,模樣古怪。錢多多上前詢問。
那和尚放開左掌,露出一信。信封上“自醉啟”三字,正是錢廣進的手筆,錢多多忙展信觀讀,雪白信紙上,只寥寥一行字:“這一世,父子緣盡至此,我很好,你也保重。”
愣了片刻,錢多多丟下信,一把揪住僧袍:“告訴我!我爹在哪兒?”
“他既不想見你,你就見不了他。玉寶的性情一直如此?!焙蜕袉握茡蔚?,紋絲不動。
“你認(rèn)得我父親很久了?”錢玉寶是父親的原名,早在十年前他改名叫錢廣進??慑X多多從未聽父親提起過,回頭寺中有個和尚朋友。
和尚長眉微動,閉起眼,仿佛回返舊日光陰,半響才張眼道:“我是第一個買他咸魚的主顧?!?/p>
葉不錯摸摸腦門:“你是和尚,買咸魚做什么?”
“二十多年前,我是個刀客,玉寶是個魚販,木天威是個相師。”
“悠哉的父親?”錢多多驚異道。
“就因為買了你爹的咸魚,我們?nèi)说拿\都改變了?!?/p>
“當(dāng)年我吃了咸魚,鬧肚子,去草叢中解決,不想遇上木天威,他扯著要給我看相,我肚痛不過,舉刀威脅,拉扯間,長刀脫手,砍中了草叢另一人的頭?!焙蜕新冻鼍拺训纳袂椋澳侨私嘘懞?铡!?/p>
錢多多和葉不錯都征住了,愣了片刻齊聲道:“名震江湖的暗器王——一掃而光陸????”
“我和木天威將他抬回家,又叫了玉寶,三人的錢加暗器王囊中銀兩,居然請不到郎中?!焙蜕袊@道,“看著絕世高手如此窩囊斃命,我心灰意冷,出家為僧。木天威見混江湖如此兇險,發(fā)憤讀書,考舉做官。而你爹領(lǐng)悟了人若沒錢,就要生出許多無謂的痛苦,努力經(jīng)商,終于成了錢掌柜?!?/p>
錢多多突然跪下,向和尚連連磕頭:“求您告訴我,我爹去哪兒了?”
他頭叩在青石板上,砰砰作響,不一刻,額頭已腫。
“大師,您就行個方便吧?!比~不錯勸道。
和尚閉目沉吟,等他睜眼,錢多多已頭破血流。
“你父親和申提豪一起走的,那申副鏢頭是木知府的遠(yuǎn)房表舅,我只能告訴你這些?!焙蜕虚]眼不再說話。
錢多多不明白,申提豪怎么突然變了身份,而今之計,也只有去木府找人了。
走出回頭寺,葉不錯見左右無人,豎起大拇指道:“少鏢頭演得不錯,可以將額頭藥水抹去了?!?/p>
錢多多從袖口摸出一物,遞還給他。
葉不錯看看手中滿滿的紅藥水,再看看錢多多的額頭:“你沒用?”
“只要爹爹平安,磕掉我的頭都行。”錢多多咬牙切齒道,“木之楓,我就來會會你?!?/p>
木府此時朱門緊閉。
錢多多用力敲擊門環(huán)。好一會,里面才有人來開門。門開,里外三人都是一愣。
應(yīng)門的竟是木悠哉。錢多多和葉不錯頗為驚訝,木府宅深院廣,仆人眾多,怎么也輪不到二小姐親自開門才是。木悠哉見了他們,表情更是怪異,她慌張向后一瞧,掩門低聲催促:“你怎么來啦?快走,快走?!?/p>
錢多多見她雙目通紅,像是剛大哭過,心里更覺奇怪,誰能讓潑辣如漢子的她哭了。
一雙手臂從木悠哉身后伸來,拉直了門,見是錢多多,那人大喝:“來人,給我拿下這廝?!?/p>
六七人從府里沖出, 錢多多和葉不錯不及明白,早被摁住五花大綁了。
先前大喝之人,國字臉,半長須,不怒自威,正是木天威之子,木悠哉長兄木之楓。
錢多多掙扎抬頭道:“為何抓我?”
“父行兇在前,子探風(fēng)在后?!蹦局畻骼渎暤?,“我爹若平安回來就罷,不然……”
錢多多聞言愕然,這才發(fā)現(xiàn)木府內(nèi)一片狼籍,仆從躺了一地。
“你家那副鏢頭是何來頭?快快招來!”木之楓大不耐煩。
葉不錯瞪圓了雙眼驚叫:“他不是你遠(yuǎn)房表親么?”
府衙大牢內(nèi)的陰森潮濕,徹底超出了錢多多的想象。
見他皺眉捂鼻,葉不錯勸道:“這算不錯的啦,聽說別的監(jiān)牢中關(guān)的人多,便溺橫流,蛆蟲涌動,那味道比咸魚惡心多了?!?/p>
錢多多看了看稻草雜陳的牢房,不自覺走向柵欄邊光亮處。
葉不錯左看右看,突然合掌念念有詞,竟是在求各路神鬼保佑。
“你做郎中的,還信……”
錢多多的喝罵還未出口,早被葉不錯捂住嘴:“寧可信其有,這地方關(guān)了多少犯人,其間有被冤枉殺頭的,心不甘魂靈不散的,切莫招惹。”
錢多多正要反駁,卻聽腳步聲傳來。
一人閃身牢前,沉聲道:“你父子倆到底想做什么?”
錢多多見是木之楓,冷笑著反譏:“這要問你的好表舅才知道!”
一旁的葉不錯見二人言語不合,怕二人鬧起來,有牢底坐穿之險,忙把回頭寺和尚的話說了一通。
木之楓沉吟片刻,突對錢多多道:“你把天香扇當(dāng)了?”說完這話,他哈哈大笑而去。
葉不錯覺得奇怪:“少鏢頭,你那扇子莫非不尋常?”
錢多多也不解,以木之楓的精明,怎會在找不到他爹的情形,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呢?那扇子據(jù)說是父親給母親的定情之物,以沉香木制成,有了錢多多后才題字送給自己。雖然值點錢,卻決不會入知府的眼。
腳步再度響起,一人倒退著來到牢前,臉有懼色。
“快放我們出去!”錢多多借著通道內(nèi)的通氣窗的亮光,看清是木悠哉,大喜。
木悠哉一邊望向身后,一邊顫顫地掏了串鑰匙。低頭開鎖時,鑰匙多,她的手又抖得厲害。錢多多和葉不錯看得心如火焚,又知出言催促,木二小姐的動作只會更慢,唯有閉口忍耐。
好容易開了鎖,遠(yuǎn)遠(yuǎn)聽見牢外雜亂的腳步聲。
“二妹,快開門?!蹦局畻鞯脑捳Z透門而來,“我認(rèn)得你,律法可不認(rèn)得你。”
過不多久,便傳來撞門的轟響。獄中三人聽響聲迅猛,心知牢門不久便破。木悠哉望著錢多多,心想未能救出他,又得罪了兄長,心亂如麻,閉目祈禱,希望木門堅固如鐵。葉不錯通道中一陣飛跑,垂頭回來道:“走投無路了!”
錢多多一動不動,突然沖到他面前,二話不說,扯下了他的外衣。
葉不錯大驚,以為錢多多急切間患了失心瘋,兩手護胸,想要走避。卻見錢多多回頭吩咐木悠哉:“轉(zhuǎn)身,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要回頭?!?/p>
錢多多將那外衣拋棄在地,伸手去解他自己的下裳,又道:“一起來?!?/p>
葉不錯心都要跳出來了,慌忙敬謝不迭:“在下并無此好?!?/p>
一道溫?zé)岬摹八畡Α痹谵Z鳴的擊門聲中,射向外衣,久久不息。
葉不錯還不明白咋一回事,錢多多已提起熱氣騰騰的外衣,在通氣窗的兩根鐵柵欄上一穿一扭,喝道:“快來幫忙!”
外面破門聲響傳來的同時,錢多多和葉不錯也順利擰下了四根柵欄。
葉不錯探身窗口想跳出,被錢多多一把拉回。
將溫?zé)岐q存的外衣拋出窗外后,錢多多大開著原先關(guān)他們的牢房木門,又沖進對面的空牢房中,指指角落的稻草,示意葉不錯和木悠哉先躲進去。
腳步急亂,從牢外闖入,越來越近,只在十幾步開外。冷不防木悠哉反手一橫,將錢多多和葉不錯輕輕摔倒,蓋上稻草,再返身到通氣窗,面朝窗外大叫:“快走!”獄卒們的喊聲跟著響起:“他們拆窗逃了,快追?!彪S后進來的木之楓,不顧木悠哉的掙扎叫喊,強行將她拉出了監(jiān)牢。
所有腳步離去后,錢多多四肢著地,手摸泥土,低喝道:“看我熊爪手?!鞭D(zhuǎn)眼間挖了個地洞,橫貫牢墻。葉不錯看得目瞪口呆。地洞土味濃郁,幽深狹窄。有好幾處,卡住了錢多多的大肚子,他硬生生撐了過去,葉不錯緊隨其后,爬行了十幾步,眼前一亮。
牢外竟是條偏僻的小巷。
“早知你有熊爪手奇功,咱剛才也不必那么驚慌了?!比~不錯抱怨。
錢多多搖搖頭:“這次運氣好,那空牢房地下恰巧是松土,不然你以為一雙肉掌挖得開石頭么?”
轉(zhuǎn)了幾個彎,二人猛然看見墻上新鮮出爐的懸賞通告,紙上獐頭鼠目的模樣和五百兩的重賞令他們不由加快了步子。突有人在后招呼:“少鏢頭何必走得這般匆忙呢?”
錢多多轉(zhuǎn)頭。身后那人,盤膝坐地,閉目養(yǎng)神,正是申提豪,而木悠哉橫陳在他身旁的地上。
錢多多見她一動不動,頓覺不妙。不等他回過神,申提豪已一躍而起。
沖過去拼命的錢多多還沒來得及醞釀情緒,身旁一人突然錯步而出拉住錢多多,此人正是葉不錯。錢多多看著他一臉詫異,而葉不錯如同變了個人般,冷笑道:“咱讓他瞧瞧千面藥王傳人的手段。”說著他從懷中取了只拳頭大小的藥袋,七彩顏色,嬌艷欲滴。
聽了千面藥王這四字,見了那七彩藥袋,至今為止,有東山七劍、北海刀神等數(shù)以百計的高手選擇了不戰(zhàn)而退。沒人會笑話他們,千面藥王一袋七彩幻粉,十年前屠滅彎刀門五百人,那地方至今寸草不生。
錢多多愣愣地看著葉不錯,不敢相信。
葉不錯展眉笑笑:“不好意思,咱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低調(diào)……”
話未說完,申提豪已一掌擊暈了他,轉(zhuǎn)頭打量著錢多多。
錢多多此時早已一臉黑線。
眼前的申提豪容貌并無改變,只是腰板直了,身上多了種盡在把握的氣勢。
“我爹在哪兒?”錢多多明白是他大鬧木府,帶走了木天威。
申提豪笑道:“少鏢頭果然孝順,要見老爺,就乖乖跟我來?!币婂X多多目光閃動,他又道,“這兩位過半個時辰,自會醒來。鏢局中收藏的武道書卷,少鏢頭曾練過《唐門暗器抄》上卷、《搖花落葉指》、《滄海劍法》、《千尺浪奔步》、《花見花開心法》、《熊爪手》這幾種,卻都只學(xué)了點皮毛?!?/p>
錢多多見他識破了想法,又點出所學(xué),自是不怕自己動手,只好道:“申副鏢頭前頭帶路吧?!闭Z氣間又恢復(fù)了先前少鏢頭使喚人的調(diào)調(diào)。
申提豪卻不在意,微微一笑,徑直向西而行。
“我爹還在日落山回頭寺?”錢多多頓時明了。
“可不是什么事都能回頭的?!鄙晏岷涝谇袄湫Φ?,“和尚、木天威在,木之楓也在,那可是熱鬧得緊的盛會呢?!?/p>
回頭寺中果然熱鬧。寺墻上停滿了幾十只喜鵲,正喳喳喳地鳴叫。
大雄寶殿前的空地上,居然搭了座大戲臺,臺上有人唱戲,那飄忽的身影、絕美的聲線,不是百里秋苒又是誰?戲臺左邊有個餛飩鋪,何記幌子風(fēng)中晃蕩,何老頭正搟面燒湯,忙得不亦樂乎,坐在鋪中享用餛飩面的居然是……錢多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正是山小農(nóng)。
所有人都對他微笑,錢多多以為自己身在夢中,他伸手狠掐一下自己的耳垂,疼!
申提豪拍拍他的肩膀,遞過一件白衣讓他換上,再向臺下中間一指:“少鏢頭,你要找的人在那?!?/p>
那是張很大的桌子,站二坐四,坐著的四人談笑風(fēng)生,正在“疊長城”。
“爹、大師、木老爺子、木知府?”錢多多覺得腦袋不夠用了,身子也沉甸甸的,他們怎么可能在一起打麻將?
一旁站著觀戰(zhàn)的二人也轉(zhuǎn)頭微笑,竟是陸掌柜和茶博士。
“哈哈哈哈,我和了,九蓮寶燈!”錢掌柜大笑,同坐三人齊聲悲嘆。
“雷公電母??!”錢多多向天大叫,“這是怎么回事,我快要瘋了!”
“咱來告訴你?!鄙砗笥腥俗愿鎶^勇。
圓門處,葉不錯緩步而入,微笑道:“這是個考驗,也是個賭局,木知府與你爹設(shè)的局,賭注是木二小姐的終身。其他人都是看客和投注者?!?/p>
“什么?”
“恭喜富人錢多多得此美眷?!卑倮锴镘墼谂_上唱道,眾人俱都大笑鼓掌。
錢廣進也笑道:“我想通了,和步云鏢局只是生意上的事,不能把兒子你的終身幸福做搭頭,步大小姐雖然漂亮,但聽說橫蠻得緊,遠(yuǎn)不如木二小姐溫婉,更何況此事是步云鏢局那丫頭傳言比武招親錯在先。還有你這幾日的所作所為,也讓木知府對你的看法大為改觀……”
“都是假的?山小農(nóng)欺負(fù)秋苒是假,爹爹生病也是假的……”錢多多恍然大悟道,“就我這傻子被耍是真的!”
“人生本是一場戲,你又何必在意!”一身新衣的葉不錯微笑,仿佛也與剛才又有些不一樣,“原本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搭了戲臺慶祝,你爹贏得了兒媳婦,還贏了滿貫的九蓮寶燈。只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人生若無意外,那著實太無聊了?!?/p>
眾人隱約聽出不對,掌聲漸稀。
“進來!”葉不錯喝道。
圓門外進來一蒙面人,看那穿著正是木悠哉,只是她為何要蒙臉呢?
“咱不會讓你嫁給錢多多的?!比~不錯斜眼四周,大笑道,“取下面巾?!?/p>
巾落臉露,眾人齊聲驚叫。
木二小姐臉上五彩繽紛,白茫茫的柳眉下,雙眼一黃一綠,唇黑鼻藍發(fā)如血。
錢多多嚇了一跳,右手拇食指二指本能一搓,想要亮扇擋眼,卻搓了個空,這才想起天香扇還在當(dāng)鋪中。
申提豪眼尖,從懷中取扇拋出,他早就偷偷贖回了扇子。
錢多多伸手接過,望葉不錯一指:“你弄什么,把悠哉搞得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她是我的至交,不是你想欺就能欺的?!?/p>
“這人妖造型都逃不過少鏢頭的法眼,不如再欣賞下木二小姐的舞姿如何?”話音方落,葉不錯雙掌一拍,木悠哉翩然而舞,臉上色彩漸淡,露出本來面目,一股詭異的香氣彌漫當(dāng)場。
“二小姐原來舞跳得這么好!”百里秋苒感嘆未完,已倒在臺上。
“有毒!”錢廣進醒悟,才要起身,又已倒地。
葉不錯哈哈大笑:“千面藥王的七彩幻粉味道可好?”
空地中,眾人接二連三地倒下。
最后連木悠哉也搖晃欲倒,錢多多躍身去扶。
“你為何不倒?”葉不錯神情凝重。
“抱歉!我這扇子能中和百毒?!碧煜闵纫换?,“富人錢多多”五字金光閃閃。
葉不錯雙手?jǐn)n袖,冷笑:“那又怎樣,試試咱的不怕一萬,只怕萬一?!?/p>
“原來你是陸海空的傳人?!蹦咎焱械?。
“兒子,快拿好麻將?!卞X掌柜在桌下提醒。
葉不錯呆了,生死關(guān)頭,拿麻將,這是怎么回事?
“陸??找簧鷰缀跛驘o敵,唯一擊敗過他的就是俠幫第一任瓢把子萬秉迢?!焙蜕刑傻貟暝?,“賢侄別看不起麻將,它的創(chuàng)建源于古代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的思想,暗藏水滸一百零八將的絕學(xué),如九條為九紋龍史進,二條為雙鞭呼延灼……一百零八條好漢是從四面八方會聚梁山的,所以加上東西南北中五方。好漢有富貴、貧窮各階層,所以加上‘發(fā)‘白隱喻富貴與貧窮……”
眼見葉不錯雙手隱動,衣袂如風(fēng)鼓蕩,有眼之人都看得出這一擊非同小可。錢多多急道:“那麻將到底要怎么用?”
“和牌試試!”倒地之人齊聲答道,聲震九霄。
“收到。”錢多多將折扇往頸后一插,雙手抓過桌上的麻將牌,“雙暗杠、雙箭刻、混四節(jié)、海底撈月、妙手回春、杠上開花、十三幺、大四喜、大三元 、連七對……” 他竟然真的在桌子上和起牌來,正當(dāng)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時,滿桌的麻將牌突然沖天激射。
葉不錯抬頭望去,一百零八塊麻將在空中擺了個齊齊整整的中字,有只烏鴉緩緩飛掠其上,看去怪異至極,他還沒回過神來,胸口猛痛,被一硬物擊中,渾身勁氣如雪消融。
下一刻,天香扇點在喉間,錢多多道:“解了大家的毒,我放你走?!狈讲潘蕴崎T暗器抄中的手法發(fā)射麻將擾目,再配合花見花開心法,一舉制敵。
葉不錯嘆了一氣道:“不解!”
“你想同歸于盡?”
“不想?!比~不錯斬釘截鐵道,“他們根本沒中毒,咱怎么解毒?這只是有人讓咱演的一場戲,咱才是需要有人來給解毒的?!?/p>
“那他們?yōu)楹蝿訌棽坏???/p>
“他們中的只是普通迷藥?!庇腥嘶卮鸬耐瑫r,一指點倒錢多多。
眾人齊聲驚呼。
錢多多倒地抬頭,點他那人鳳眼翹鼻,正是全場唯一能動彈之人-----木悠哉木二小姐!
“你?”錢多多望著已恢復(fù)容貌的木二小姐,不解她為何要這樣做。
木悠哉橫他一眼:“真正的七彩幻粉其實無色,入血化藍、入骨化青、入筋化綠……”
“你怎會知曉這些?”錢多多打斷道。
“我早告訴過你,這段時間里我遇到了一些人?!蹦居圃盏?,“他教給我很多以往我想都不敢想的本領(lǐng)?!?/p>
“你不是遇到了什么意中人了吧?”
“我不是你,只要美女都可以是意中人。他曾告誡我,不要對一個人太好,不然終有一天會發(fā)現(xiàn),那個人會習(xí)慣把這一切看作理所應(yīng)當(dāng)?!?/p>
木悠哉深深地看了錢多多一眼,后者只覺那眼光直透他內(nèi)心深處。木悠哉又望向父兄:“爹爹、大哥,你們所做的,都是為我,但江湖這么大,我想去看看?!闭f完,她轉(zhuǎn)身從地上撿起一物,望向錢多多:“謝謝你把它還給我?!蹦钦欠讲派渲腥~不錯之物,一顆褐色心形石。
“那個你送了給我的?!?/p>
“現(xiàn)在你扔了,我再撿回來的?!?
“你可以再把它送給我?”
木悠哉淡淡一笑:“禮多人不怪,但收多了就不會珍惜!”
錢多多思及過住,無言以對。
“女兒!”
“妹子!”
木氏父子同時叫道。
“有空我會回來看你們的?!蹦居圃站従徸叱鲩T去,不再回頭。
一道人影掠過,擋在她面前,手握天香扇。
方才木悠哉怕傷了錢多多,點穴的力道較小,這片刻間,錢多多已凝氣沖穴成功,他抱拳笑道:“悠哉妹子,請留下!”
“人生何處不離群?!蹦居圃論u搖頭,“我要走了?!?/p>
“若是平日里我有什么做得不對的,我向你賠罪。”錢多多難得正兒八經(jīng)地,小眼炯炯道,“只要你留下,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p>
“我對你千萬般好時,你視如不見,我要走了,你又?jǐn)r著。你是耍我還是可憐我?”
錢多多望著她鳳眼明眸射出的冷光,答不上話來,失魂落魄地向旁側(cè)身,讓出路來。
“傻瓜,不要放走她。”是錢掌柜的怒喝。
“你是不是男人?”木氏父子破口大罵。
“在一起,在一起?!彼南吕锾傻沟谋娙似鸷濉?/p>
錢多多正要鼓勇再攔,一聲冷笑躥入耳中:“最賤不過感情,最涼不過人心。悠哉,這等不知好歹之人,理他做甚?”
一人從天而降,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人手握長扇,身穿白衣,臉大而圓,微微一笑間,眼睛已不見,赫然又是一個錢多多。
不問可知,這定是木悠哉口中遇見之人。錢多多怒氣上涌,便要上前邀斗,卻被木悠哉攔?。骸澳愦虿贿^他的?!?/p>
這話如火上澆油,錢多多喝道:“兀那李鬼,你且放馬過來,讓少鏢頭來教訓(xùn)教訓(xùn)你?!?/p>
第二個錢多多哈哈大笑:“好,我就來教訓(xùn)教訓(xùn)你?!?/p>
人還未到,一道淡淡白氣從他手中射出,卻不對準(zhǔn)錢多多,而是擊中了寺墻,無聲無息地,一道裂縫橫向疾行。
寺墻上喳喳喳叫喚的喜鵲受到驚嚇,騰空欲飛,可翅膀才張,身卻如石塊般紛紛落下,還未到地,已化為藍色灰燼。
“入血化藍,你是千面藥王!”錢多多恍然大悟。
第二個錢多多大笑,笑聲嘶啞,話音突變:“身為公子哥,你還是有幾分腦子的?!?/p>
“你還是那個殺手!”錢多多大叫,他聽出了話音。
“我既號稱千面,當(dāng)然可以化身千萬 。我還是藥王,彈指間殺人無形。”
錢多多白袍飄飄,天香扇斜指:“雷公電母啊,我不管你是誰,要帶走我媳婦,那就不行?!?/p>
“好!”千面藥王拍掌贊道:“我倒要看看,你變成一堆白骨后,還能不能娶媳婦。”
“師父。”木悠哉急道,“別跟這渾人一般見識,有損您的威名?!蹦居圃诊w快地掃了錢多多一眼,聽到“媳婦”二字早已臉紅,正要轉(zhuǎn)身而走。
卻聽千面藥王冷笑道:“你小子還當(dāng)真不怕死!”
勁風(fēng)呼嘯中,兩人已纏斗在一處。
寺墻既倒,殿前空地中的眾人視野開闊,只見衣物打扮、樣貌都如一個模子中倒出來的兩人,環(huán)繞激斗,一下子已辨別不出哪個才是真的錢多多。
斗了片刻,一道金光破空而飛,就聽左邊那人“哎喲”一聲,頭破血流。
右邊那人得意而笑:“你學(xué)得了形,卻學(xué)不了神,我這白衣袖中暗藏的玄機,你不知道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才是錢多多。江湖中使用金錢鏢的高手很多,但用足金打造金錢鏢的,卻只有錢多多一人。方才申提豪給的白衣正是他昔日的戰(zhàn)衣,內(nèi)藏十二枚金錢鏢。此刻一鏢出手,便已奏功。
“我不會殺他,但必須給他一點教訓(xùn)!”千面藥王也不理頭上的傷處,手揮處,想上前攔阻的木悠哉突然就動不了了,四道異彩飛煙,將錢多多圍繞其中。
“讓你嘗嘗《唐門暗器抄》里的黃金砸人?!睗鉄熤校鸸忾W動如星,錢多多天香扇遮鼻,口中一氣喝道,“金玉滿堂、金石為開、金枝玉葉、金榜題名、金剛怒目、金戈鐵馬、金槍不倒、金碧輝煌、金雞獨立……”話音未落,千面藥王已沖到眼前,一把奪過天香扇,再抓住了他的右肩,笑道:“省省力氣吧!小子?!?/p>
“是嗎?”錢多多并不慌亂,反而面露微笑。
千面藥王微覺不妙。左手突然一空,只抓了一件白袍,錢多多已不知去向,后心猛然被什么重重一砸。翻向地面的瞬間,右手的扇子又被人奪走。
“這招金蟬脫殼,味道怎么樣?”一只腳在千面藥王面前的地上一起一落地招搖。
千面藥王伸手拾起身旁那砸倒他的金錢鏢,苦笑道:“我聽說你最喜歡使的是黃金砸人的最后一招?!?/p>
“不錯,那就是金字招牌!”錢多多得意大笑,張扇,一股白煙隨扇飛出,盡數(shù)撒在他的臉上。
千面藥王爬起身時,錢多多已僵硬如泥塑木雕,除了眼睛和舌頭,其他什么也動不了了。
“在江湖中,招子要亮,這金科玉律沒聽說么?”千面藥王從袖中取出一把扇子,“你的在我這里,我這藥王的扇子你也敢亂用,真是活該?!闭f著,他似要舉手給錢多多一掌。
木悠哉驚呼聲隨即響起,千面藥王長笑著轉(zhuǎn)身:“錢多多,步清柳步總鏢頭讓我告訴你,若不去參加步云鏢局的比武招親,奪得魁首,這輩子就別想再見木二小姐。還有,你這么胖,去的時候,只能走著去,帶的銀子不能超過十兩,不然我就撕了這天香寶扇?!?/p>
錢多多聽到此事還與步云鏢局有所牽聯(lián),心中更是一片茫然。
“你們忘了給咱解毒啦!”那是葉不錯的悲鳴。
“你吃的只是個爛果子,解什么毒?”千面藥王哈哈大笑中,兩匹駿馬疾奔而來,千面藥王躍上馬背,又提了木悠哉放上另一匹,望定錢多多道,“大半時辰后,你們的迷藥就解了。記得來找我??!”
沒有人知道千面藥王的真實模樣,那殺手只是申提豪在酒肆里隨意雇傭來的。
次日清晨,錢多多孤獨地上路了。沒錢、沒伴、沒馬,前路莫測,可他依然高歌而行:“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陽光如火,照著他胖臉上的滾滾汗珠,也照著他身后的萬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