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源
丁家界位于湖南省張家界永定區(qū)大坪鎮(zhèn),正對著張家界的標志性景點——天門山國家森林公園,景觀絕佳。
覃氏家族是血統(tǒng)純正的土家人。土家人一般都是群居,喜歡將屋子建在古樹下、巖坎上。屋子是木板屋,基腳是一色的青石板,不用水泥。這樣的屋子,終日散發(fā)著樹脂的清香。兩層的木板屋稱吊腳樓,底層懸空,僅靠柱子支撐,既通風干燥,又能防毒蛇、野獸。樓下可以放置雜物,上層的居室,中間是供奉祖宗、神靈的神龕所在的堂屋,左右兩邊稱饒間,饒間以中柱為界分為兩半,前面是火炕,后面作臥室。這樣的空間組合,生出一種無形的凝聚力和親和力。
當年,大戶人家會將吊腳樓擴建成四合天井大院,可作為家族議事與節(jié)慶祭祀之地。老支書覃棟初的家,是丁家界唯一的一座四合院。
覃氏家族的年輕一代大多在異地打拼,他們的父輩也大多搬進了山下的樓房,山頂的房子里只留下一些老人。大爺爺是握著火槍過來的人,有著多年不變的倔脾氣,和家人吵兩句嘴,索性就不吃飯,回到自己屋里,跟那些大大小小的火槍做伴。二爺爺愛馬,他的白馬散養(yǎng)在田間,他待在田里的時間比待在家里的時間要多得多。丁家界的日子就是這樣的云淡風輕,聽上去頗有些詩意。
但只要進入臘月,丁家界的生活節(jié)奏便不一樣了。首先是殺了豬,大片大片的豬肉掛在火炕上的鐵鉤子上,熏得里黃外黑,直往下滴油,油落到火炕里,冒出一小股青煙,與土家吊腳樓的木頭香味融合到一起,形成一股再難復制的家鄉(xiāng)味道。
清晨,晨霧籠罩著山脈和村莊,隨著公雞的啼叫,老屋的柴火開始噼啪作響,屋頂的瓦縫里漏進一絲微光。老支書覃棟初已經起床,取下熏好的臘肉,開始給從外地回來的三個兒子以及孫輩們準備年夜飯。
2016年2月,丁家界的覃氏家族迎來了第180個新年。
大山里的云霧變化不定,但丁家界的生活卻是實實在在的。當初覃氏族人是靠著勤奮白手興家,所以執(zhí)拗地相信大小物件都應該保有與手心相觸的溫度。加上土家族人天生對木頭有一種親近感,覃氏家族大到桌椅等家具,小到廚房用的食物模具,只要是能用木頭制作的,都會由族人親手打造,他們認為這是一條連接自己與家族的紐帶。
當老支書覃棟初家的火炕掛上新做的香腸和新鮮的豬肉時,意味著當年那些饞嘴愛吃臘肉的孩子們就要從外地趕回家過年了。家家戶戶也開始為過年做準備,采摘新鮮的蔬菜,掛上鮮紅的燈籠,山霧籠罩的丁家界一時間熱氣蒸騰。這也是漫長、濕冷的冬天里最溫暖、最熱鬧的時光。
丁家界上的清晨如往日一般寧靜。即便盛大的節(jié)日即將來臨,日子也還是如常地過著。土家族過年并不鋪張,時間也比漢族要早一天,月大過臘月二十九,月小過臘月二十八,稱為“過趕年”。關于趕年的傳說有很多,但核心都是回家團聚。趕年,盼的不是時間快走,而是團圓早到。
寒冬臘月,南方的山區(qū)寒冷潮濕,火炕成為丁家界人生活的重心?;鹂佑脠詫嵉穆槭龀桑椒秸?,平實質樸,就像山里的人的性格。火坑的煙火,木壁上掛著的香腸臘肉,散發(fā)的全是過日子的氣息。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圍著這個火坑,一家人吃飯、說話,男人收拾農具,女人做針線活,小孩子一邊看書一邊剝花生吃。
2015年春節(jié),丁家界的幾戶人家相約,在老支書家開闊的四合院大辦一場“長桌宴”。提前回家的后生背來了充當桌子的門板,一塊一塊拼起來,在院子中間擺出長長兩行。每個人都搭上一把手,端菜、盛飯,每桌擺上十大碗。大家按照輩分依次入席,每人夾一坨肉放在自己面前那碗米飯上。喊一聲開餐,斟滿米酒的大碗先端起來,一口喝干逝去的365天。第二碗酒,把祝福和心愿許給新的一年,每一天,都要好好品嘗生活的苦辣酸甜。
土家人過年最隆重的活動是打糍粑,左鄰右舍、男女老少齊上陣,分工有序,有的負責打粑粑,有的負責燒火,有的負責制作,有的負責用甑子蒸……吆喝聲一起,重孫輩的孩子們一齊湊上前,看個新鮮。以前,糍粑是土家族拜年訪友的必備佳品,小伢子提著一袋糍粑敲開親戚家的門,都會叫上一句:“拜年、拜年、粑粑上前。”大概和現在的“恭喜發(fā)財,紅包拿來”是一個意思。為了吃一頓家鄉(xiāng)的年夜飯,四散在外的“孩子們”都一一到齊,城里的“老板”脫下西裝,接過老父親的炒勺,接管廚房,用土缽碗裝上肥得流油的扣肉與香糯的芋頭。這些游子吃遍山珍海味,但還是想以家鄉(xiāng)的味道來開啟嶄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