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嘉藻日記·庚戌旅行日記（之八）

樂嘉藻 著李　芳 厐思純　整理 王堯禮　校訂

樂嘉藻日記·庚戌旅行日記（之八）

樂嘉藻 著
李芳 厐思純整理 王堯禮校訂

清宣統(tǒng)二年庚戌，樂嘉藻北游京城，又南下津滬，日記中留下了交游和對所經(jīng)之地社會風(fēng)貌的記錄。

樂嘉藻 庚戌 旅行 貴陽 重慶 武漢 北京

編者按：樂嘉藻在宣統(tǒng)二年（1910年）三月至十月，有北京之游，作《庚戌旅行日記》。日記中未言北行的目的，所以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什么。據(jù)日記記載，他到北京后，發(fā)電報回貴州催寄膳宿費，說明是出公差，但又未見他辦理公事。在京時，省內(nèi)商會又推舉他為國會請愿代表，也未參加任何請愿事，即赴天津、上海。日常所事就是訪友、尋古董、買舊書，其間也可見清末各地的社會面貌，人文風(fēng)尚。因版面有限，只能分期刊出。本期所刊為九月下半月日記。

九月十六日（十月十八日） 早七點鐘起，補寫十四日日記畢。與仲皋至玉穗園早飯，還寓換衣，同入會場。先至河南別館，次至東三省館，次至跑馬廳觀運動會。與仲（皋） 相失，獨在橋上觀之。首為障礙物跳過，凡四人，大約各團(tuán)體中之選手；次為擲球；三為八百碼賽跑，一人中道即止。時已三點鐘，不欲再觀。至第一參考館德國之部買紀(jì)念冊四冊，價各二角。至江西館覓紀(jì)念小茶杯，每枚三角，制造殊劣，未買。新到之皮燈作朱紅色，其薄如錢， 價五十金。又尺五之磁片橫屏上繪南京名勝，如鐘鼓樓、夫子廟、無梁殿等，擬鉛筆畫甚佳，每塊十六元。又景德鎮(zhèn)瓷業(yè)公司作業(yè)照片二十馀張，亦甚佳。向看守人勸其告之主者，翻印作明信片，惜非解人，不大了了。有霽紅全桌碗盞，因損數(shù)件折賣，其飯碗十枚共需五元。出至勸工場，買宜興洋燭臺二枚， 價各二角。茶壺一枚，價五角。至某書店，買《松江府圖》一張，小說二種， 價共三角六。出會場還寓。克清〔卿〕 來坐，仲皋、恒甫亦歸，同至萬全便飯。飯后，至克卿處坐，小鰲、毓堂、幼谷皆來，旋又同至余寓，夜分始散。

九月十七日（十月十九日） 早六點鐘起，因仲皋、恒甫欲行，余亦匆匆檢點行李。逆旅開賬作五日算，余派去洋八元。出趕寧省八點五十分之車至下關(guān)，過滬寧車站，附九點五十分之車赴蘇。是日微雨天寒，煙筒所出之煙皆成白霧。自南京開行時人極擁擠，至無錫后漸稀。四點三十五分至蘇州， 仲皋約寓其家高。自車站乘洋車至閶門，換車至胥門，皆以行李搭車上，乘者甚苦。至胥門又雇夫挑之入城，余與仲（皋）、恒甫皆步行。胥門外馬路旁妓寮甚多，似是么二野雞等。入城所過初為店肆，后入小巷，良久始達(dá)瓣蓮巷仲皋之宅，設(shè)榻樓上。晚飯后，少坐即眠。

九月十八日（十月二十日） 早七點鐘起，寫十五日日記未畢。讬仲皋買《蘇州城廂圖》一張，劣不成圖。余自檢點行李，十二點鐘早飯。黃菊圃亦在坐。菊圃言與峻山至杭州訪趙湘臣還，現(xiàn)將往南京上輪船至漢口。飯畢，余辭仲皋，將往上海，仲皋命其仆人劉福送余至車站。出城過渡，雇洋車兩乘載行李，余與劉福亦坐其上，二點鐘達(dá)車站。余未出城時，即在某店買二等車票一張，價一元三角，故至車站幸免與人爭擠。以車票喚站夫取牌二張，當(dāng)即交與行李二件。以一元與劉福，堅不肯受，予以回頭車價亦不受，命之歸謝仲皋。余自提皮包過地道至月臺待車，二點五十五分開行。倦甚，坐車中睡去片刻。今日本晴明，四點鐘復(fù)微雨，五點一十五分至上海。住全安棧，無官房，住客房，內(nèi)且先已有人住，無已勉住一夜。同寓者為江西廣信府人，易姓，字琴生，留學(xué)日本早稻田大學(xué)法政科四年，今因假回復(fù)往，云在東時與雷長清相識。晚飯甚劣，飯畢補寫十五以來日記甚長，九點鐘始畢，少坐遂眠。

九月十九日（十月二十一日） 早七點鐘起，八點鐘出至三馬路群賢旅館在山西路與福建路之間看房間，訂官房一間，每日一元二角，飯一角五分， 與茶房同至全安棧取行李，其前次所寄存者尚未得，約十二點鐘來取。至旅館摒擋畢稍息，十二點鐘開飯畢，復(fù)帶茶房至全安將寄存行李六件取回。少坐，不覺睡去。三點鐘至商務(wù)印書館訪俞志賢，議周澍園事不諧，辭出。至底奇峰處取象牙印仍不得，約明日必有。至和記棧訪魯生，云已出。至后馬路覓乾益亨，忘其地名，覓之不得，還寓。七點鐘至北京路之后馬路福興里覓得乾益棧訪蕭茂生、仲生皆不遇。遇徐嶠南，始知嶠南即友蘭弟，現(xiàn)在上海作通草生理。嶠南言來貨系通草，賣得之規(guī)元即買洋貨回貴州，計每年所消約萬金云。通草又自滬銷于朝鮮、營口等處，大約作藥及像生花之用。其產(chǎn)處亦非貴陽，乃在歸化廳屬之花山，距貴陽九日程，以前皆由蜀人運至四川開片，再運滬漢。己、庚以來始有華西通公司在貴州收貨開片，旋因訟事被禁，其主人王姓始與蒲慶昌及嶠南諸人集股為此。嶠南處有人寄賣舊磁數(shù)事， 余視之皆不佳。少頃魯生亦來，因邀之同出，至四馬路分手，至吉羊樓買格紙三本，共洋四角。至平安居茶樓用茶，囂雜之至，有湖北人陳玉墀來與同座，并相接談，余先行歸寓，十點鐘睡。

成敗幾君臣，舉棋河山，悵望平蕪草間日；鶯花無今古，銷魂煙水，蕩搖離人心上秋。

車 車頭 馬力若干 本身重若干 能拖若干之重 用煤著干能裝煤若干 機(jī)械師若干人 雜役若干人

路 須購地若干寬 枕木長若干 枕木相距幾何 鋪后若干深 鐵軌每碼重量如何 兩軌相距若干寬 車站房屋賣票處 儲水處 儲煤處 標(biāo)竿

眉注

做掛面機(jī)器 上海虹口吳淞路東橫瑪理孫路真崎洋行。

輕便鐵路調(diào)查事件，關(guān)于車，關(guān)于路，關(guān)于房屋，關(guān)于駕駛，關(guān)于管理。

九月二十日（十月二十二日） 早六點鐘起，檢點行李。九點鐘出至黃浦灘， 過招商輪船公司前，見懸牌二十一日江孚開往長江一帶，二十二日江永開，擬附江孚至漢口。還過戲鴻堂，向買八行三合，價一元二角；信封一包，價一角六分。還寓用雞火面一碗，出訪徐嶠南于乾益亨，共談黔中實業(yè)。嶠南言 在滬上賣通草者，現(xiàn)惟四川與貴州兩省之人，四川專賣上品，價每包一百馀金，貴州雇川人所開之片亦相等，黔中學(xué)徒所開者，每包只能賣三十馀金。銷路除營口、朝鮮之外，曾有法國人買過數(shù)十包，言將以供制暑天涼帽之用，上海廣人所設(shè)制帽公司亦曾用過數(shù)包。嶠南又言貴州府綢頗有人愿買，曾有某洋人向其議購五千匹，以其數(shù)大未能應(yīng)承。余亦讬嶠南留心府綢情形，并以豐原（園）所讬事告之，擬至漢即將豐原（園）所織綢即絲寄交嶠南，讬其代覓銷路， 并告以回黔之時將仿山東式織綢將來，上海銷路亦將讬其打聽，事若有成將與同事云云，嶠南亦極表同情。余問：“此兩種之外，尚有他種貨物可覓銷路否？”嶠南言：“牛皮、棓子最為大宗，盡人知之。此外則硫磺可銷于廣東、南洋等處。聞貴州之硫磺為蜀人所收，轉(zhuǎn)運至滬，此事黔人可以自辦。又四川大黃銷于西人者，每歲可值數(shù)百萬金，甕安等處向亦產(chǎn)之，此事黔人亦可運出。平遠(yuǎn)等處向出木耳，每百斤約二十兩，滬上此物銷路頗大，價常在二十七八上下，若運費合算，亦可運來。外若豬毛、鴨毛多多益善?！庇鄦枺骸按说匾?guī)元與貴平銀比較相差幾何？”嶠南言：“每千較貴平少七十馀兩，且不易匯黔，故得銀后以辦洋貨為宜?！闭劻季茫嗯d辭，嶠南留用早飯。席上晤云南人蘇象（相）臣，言劉碧泉在興順合花酒上所用有限，春間因打麻將曾輸去五千元，以是不支云。飯畢少坐，別嶠南出，至福建路公興里大馬路南之口訪林丙軒不遇，其室中古董山積，客皆坐于鐘鼎瓶盎之間，煞有奇趣。出在市上買手巾四塊，價共四角。還寓午睡一小時，四點鐘出至棋盤街一帶，覓賣船票處不得，還至群益書社前遇仲皋及恒甫，言住在三馬路上海旅館六號。恒甫與群益有交涉，因同入坐。余在棋盤街時向日本商店買得勸業(yè)會圖，價二角五；臭蟲藥一，價二角五；清快丸一，價三角。恒甫言此圖即勸業(yè)場所賣者，余視之較勝”。出，仲皋、恒甫南去，余北行還寓。見嶠南留片及雅聚園招飲之書，少息。六點鐘至雅聚園赴嶠南之招，在座者為拓魯生、蕭仲生、劉峻卿、劉少卿、舒相臣、林丙軒等。是夜叫局甚多，舒相臣所叫洪四寶最艷，余所叫忘其名矣。席散，嶠南復(fù)邀至其所叫妓家，魯生、相臣、少卿、仲生打麻將。余與嶠南談?wù)撋鯐常c鐘始散，與魯生同路回，一點鐘睡。林丙軒言：粹珍彩票至今未開。

眉注

園在三馬路近浙江路處，對面即鼎豐里。

九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三日） 早起，仲皋命劉福送傘來還，余遺失于蘇州者也。用早點后，訪仲皋、恒甫于上海旅館。仲皋讬旅館中人代買江孚房艙一票，價銀六元三角。余遂同旅館力夫至群賢旅館，將行李八件點交，屬其往占房艙，行李盡置于艙內(nèi)，在彼看守，俟余夜間上船。一面與群賢旅館算賬，共三元一角五分，交與四元，以其中八角為賞錢，茶房再三道謝。群賢旅館招扶甚周到，但菜太劣，且不能代人招呼船票，此其缺點。自群賢出后，仍訪仲皋于上海旅館。仲皋已出，惟恒甫在，與討論片刻。出至公興里訪林丙軒，仍不遇。喚洋車至招商局金利源碼頭，登江孚一看。見所占房間不甚適意，但一人獨據(jù)，行李皆在一處，亦勉用之。屬其看守，且記其號數(shù)為三十七，仍上岸坐洋車至上海旅館，與仲皋、恒甫早飯。少息出，乘車至后馬路福興里乾益亨記訪徐嶠南、蕭仲生，適魯生亦在其處，少坐出訪陳小鰲于和記不遇。小鰲與魯生適同房間，有同行一人李姓，余讬李告小鰲，夜間六點鐘在寓相待。出，悵悵無所之，至某書店買小說《血泊鴛鴦》一冊，價三角五分。四點鐘又至上海旅館，仲皋已回，余倦甚，假恒甫之榻睡一小時許，人始清爽。六點鐘與恒甫晚餐。飯畢，別恒甫出，訪小鰲于和記。小鰲邀至麥家圈某棧訪其友劉寄云，少坐后，同至樓上訪其友董采卿。采卿騰越人，在上海有商務(wù)。采卿言云南迤西出絲，歲銷于緬甸不少。渠往來滬、漢等處，在漢買沔陽絲，在滬亦買絲，皆運緬甸發(fā)賣，其交易地則為仰光，沔陽一州歲產(chǎn)絲至七百萬擔(dān)云。又言云南遍地皆青樹，渠常手放山蠶，其結(jié)果較貴州良。中國各省山絲皆銷印度，供暑天裹衣，取其潤濕不甚粘體。又言法人治越，稅則甚重，然越人工商較前發(fā)達(dá)，以擔(dān)荷即重，勢不能再如前此之懶惰也。小鰲亦將在勸業(yè)場內(nèi)調(diào)查所得向兩君言之，不覺已至十點鐘，余辭出。至望平街取底奇峰所刻三毛牙章，甚劣， 底匿不與余面，蓋自慚也。至四馬路買六寸開光硬紙殼四，價每五分；尺二者二，價每二角；又西洋裸體美人油印畫二，價每三角五分。出雇車上船，以六角賞看守房間之人，遣去。獨自摒擋物件畢，困甚遂眠。二點鐘，船乘潮出港，因系明輪，故平動之率頗厲。

眉注

九月二十二日（十月二十四日） 早八點鐘起，九點鐘用稀飯，看《血泊鴛鴦》小說。十一點鐘開早飯，菜蔬甚劣。飯后午睡甚久。四點鐘寫昨日日記，夜看《小說月報》，八點鐘睡甚適。余向來旅行最好勞動，往往以乘船為恢復(fù)精力之地，蓋在船時無事可做也。此船行時顫動頗大，人臥其上，身體與船板相觸，無異按摩，故睡尤適。顫動之船，不便寫字，然若以掌腕之交著案， 而腕臂之處懸空，則雖寫小字不礙。

九月二十三日（十月二十五日） 早七點鐘起，用稀飯，八點半鐘，至南京下關(guān)。泊舟處正對獅子山，電燈所集南洋勸業(yè)會牌樓，儼然在望。鐘山為山所蔽不見，西山頭為儀鳳門。門前火車站亦不見，但見大觀樓及各旅館綿亙岸上。遙想獅子山后，勸業(yè)場之絢麗，城南之繁富，如在目前。流光如駛，又向此間盤桓四十馀日，他年感舊，此為最不能忘之境也。停舟不過兩刻鐘即行。舟有幼女云為廬州張統(tǒng)領(lǐng)公館之逃婢，自蘇州尋得，遣親兵送之還廬。過南京，女欲登岸，親兵執(zhí)其手不聽行，女哭泣輾轉(zhuǎn)，狀若瘋狂。此中不知含有如許冤憤，而圍而觀者視為笑劇，竟謔之以為戲，或有嗾其親兵取繩縛之者。憶《黑奴吁天錄》中所云，心為惻然，以我中國如此社會，不知能有林肯其人出現(xiàn)其中否？覺阿壽前年幼女救護(hù)會之設(shè)，實為我社會中不可緩之事，安得有多數(shù)人出而主持之耶？可嘆。舟開行后，漸見鐘山自獅子山后轉(zhuǎn)出，次見秦淮河口，蘆洲布帆荒逸如畫，再見清涼山，其上翠微之亭峭立，再上平野一碧，遙山送青而已。還艙暫息，想像不置。吾鄉(xiāng)賀幼丞先生《曉發(fā)秦淮》詩曰：“定淮門前春水生，舟人曉斫牂柯行。又持十口指沅澧，滿目煙波無限情?！薄耙慌P航頭今十年，江鄉(xiāng)風(fēng)物壓胸前。翻然一笑且歸去，更放西南山水邊?！被丨h(huán)諷誦，覺此公當(dāng)日情懷不減我今。十二點鐘，開飯畢，聞已至采石磯，趨出視之，尚見鐘山三分之一出于江岸之上，遙青縹緲，已在有無之間矣。日來感冒，今日加重，似覺有熱，隨身苦無解熱之藥。憶福田言發(fā)熱則微生物更易增長，因取雞那丸服之，頭昏則取日人頭痛膏貼之。兩點鐘寫本日日記，四點鐘船至蕪湖，停頗久。晚飯服仁丹十四粒。夜間，人頗清爽，生平所經(jīng)都會，未能忘懷者，前有燕都，今有金陵。燕都之?dāng)t余懷，不僅因其壯麗也，紫陌紅塵之中，尚有人在；金陵則征歌選色，皆等之蚊蚋過前，但覺山川之雄秀，巳異尋常，又加以六代繁華，留芬史冊，今日對之，似覺一丘一壑皆與歷史有關(guān)系處，又錦繡之勸業(yè)場，曾為我四十日中研究之地，而士女之都麗，風(fēng)土之清嘉，亦為余生平所未曾經(jīng)者也。然風(fēng)塵中人，亦雖與余并交涉，有一兩人尚不能恝然置之者，是亦一原因也。

九月二十四日（十月二十六日） 早過安慶，此地經(jīng)過數(shù)次，僅最初一次于月下稍得梗概，舊作所謂“夢醒深宵見月華，樓臺江上接天斜”者也。后皆于晦夜或雨中經(jīng)過，此次天氣晴明，見之最真。未至，已見平野茂林。皖公山景色蒼然，漸見臨江寺之塔，漸則萬屋鱗鱗，抱城而轉(zhuǎn)。城在高阜，城下街市甚繁盛。城盡處街市尚綿亙不絕，市后有小土山長與市等。西接皖水之口，密檣如櫛，再西則風(fēng)帆沙鳥，清曠無際。其后蒼山遙聳，行數(shù)小時， 尚能見之。午后無聊，買小說兩種消遣，一名《新魔術(shù)》，價三角；一名《江浙尼姑小傳》，價一元二角。佛地青樓由來已久，但皆諱莫如深，此書出后，或?qū)⑿杏诠馓旎罩乱辔纯芍??？葱≌f頗倦，至艙面閑步，見南岸峰巒起伏， 綿延無際，而臨江者多絕壁，且多半島形者。小姑山亦出于半島之后，奇峭亦各相等。良久，舟自小姑之南過，側(cè)面視之，儼如猿首，山寺正附猿喙鼻上。大姑則在南岸，崖下亦有廟宇。過洪澤縣，民居頗繁，在江岸大壑中，后左右皆環(huán)以高山，城則圍峙于三面之山上。連日所見江岸多蘆，其密如織，刈以為薪，往往堆若小阜，安慶城外堆積尤多。此處江岸蘆深丈許，尚未刈取，時有罾魚人借結(jié)團(tuán)瓢，雅堪入畫。暮將至湖口，中流有洲，其上有高燈甚明，意為燈塔之類。早眠，八點半至九江，未起視，懵騰中覺人聲甚喧擾。

眉注

岸薄江寬水漫盂，憑欄還是十年吾。昨宵寒雨暗秋色，一片斜陽明小姑。

船梢何日得避行，千里從看暝色生。電炬翻江人不覺，隨生白浪晚來明。

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七日） 七點鐘起，聞舟已過黃石港，開稀飯后出艙視之，見南岸高阜上有奇石矗立，高約六七丈，徑約四五丈，狀若古之峨冠，港之得名或以是物。聞今日三點鐘到漢口，取《上海指南》中之船名表檢之，見江孚每點鐘速率僅十海里，可謂遲矣。招商各船中，尚有九海里者，大要以十或十一者為多，惟江新則十六海里。記前次由漢搭江新，僅二日半即至上海，此則四日也。九點鐘過武昌縣，再上十里黃州府在北岸。東坡詩曰“西山一上十五里，風(fēng)度兩腋高崔嵬”，即武昌縣治西之山。又曰“中原北望在何許，但見落日輕黃埃”，落日黃埃皆府境內(nèi)所見者也。余以午前來，但見朝氛耳。兩點鐘至沙口，距漢口尚十馀里，一帶江岸皆已筑成碼頭，直接租界，岸上空地甚寬，其平如掌，將來不知容幾許商業(yè)。三點鐘，始至漢口，以四角作船上大酒錢，以五角作小酒錢，則本處茶房二人所得者。過黃州時，茶房謂余黃州蘿卜最佳。余問其船上大餐如何？茶房私謂余，凡輪船大餐皆不可用，多西人府房內(nèi)之剩馀。余聞之甚慍，幸未嘗此唾殘也。至漢口宿新大方棧樓上四十號客房，每日五角。未解裝即趨出，遇潘峻山，始知與菊圃同住樓下，訂明日乘吉安輪船往長沙，匆匆數(shù)言即別，喚轎至田家巷訪陳禮堂，知鼎勛已回長沙，周榮已他去。禮堂交到三毛七月廿四日來信，又桂生寄來在京同人照片二張，粹珍彩票對號單四張，彩票十九張，原二十張因九百七十四號中十彩一張，留桂生處取彩。又交到前在漢三人像片一張，半身像片六張。在禮堂處食蟹黃面一盌，價一百六十文，將天順祥九十六兩銀條交禮堂，讬代其收。寫致李祥禎信，言十月二十幾到洪，請其叫發(fā)成在洪相待。又寫家信第□號，言十月初由漢動身，盡冬月內(nèi)到家，兩信俱讬禮堂代發(fā)。暮，雇轎還寓，摒擋什物畢，補寫日記。出至市上買廣襪二對，每對三百四十文。還寓，補寫日記。翻舊日記查中彩之票五月二十四日日記九百七十四，乃良丞名下者，尚有老發(fā)一彩存余處，未查對號單，未知中否。 峻山、菊圃來坐，夜分始散。夜不能寐。

眉注

花洋毯，代帆布供軟幾之用，甚合。

九月二十六日（十月二十八日） 早起剃頭，檢點行李畢，稍息。早飯后訪禮堂，在其處寫致良丞信，將在京同人像片一張及漢口與老發(fā)共照之像片一張封洋鐵筒中，寄與老發(fā)。持磚青生絲繭一匹讬禮堂叫裁縫金姓來，裁綿袍一件，綿緊身、夾緊身各一件，棉褲一條，糙米色卍字花繭一丈八尺，裁單衫一件。禮堂交來代取天順祥寶銀五十兩，龍元六十元零一角。余取四十元，將二十元與寶銀，讬禮堂代藏，俟余自北京回時再取?；洕h鐵路股票一千六百股，合八千元，已交四千元，馀四千元未交，若將年來官息折扣，則二千馀元可以補齊，現(xiàn)由書臣匯來一千五百金，屬禮堂交余辦理。此事余仍讬禮堂代辦，不足時再商量。四點鐘還寓，將存禮堂處之大棉被取回。轎過大清戶部銀行時提下，持二十五元換取一元、五元鈔票，還寓后，五點鐘晚飯。菊圃來假三元，言至常德時還在蔡和亭名下。出送峻山、菊圃行。俟兩君飯畢，送至吉安船上。船屬太古，即泊公司碼頭，統(tǒng)艙不便招呼，別兩君上岸，循河街自襪子街轉(zhuǎn)入黃陂街，至七月內(nèi)與老發(fā)同用甜酒雞蛋處，用甜酒雞蛋兩器。其人尚能識余，言其夜曾大雨云。循原路返，至河街買洋燭一對， 價二百六十文。還寓倦甚，和衣而眠。峻山言衡州有一弊俗，小家婦私暱男子，其夫不之禁，且避之，名曰“呷鹽”。但所暱皆異鄉(xiāng)人，本地人則求之亦不得，或曰蓋為謀風(fēng)水云。以為婦人暱他鄉(xiāng)男子恒有貴子也。

眉注

峻山言銅仁船吃水淺，有三艙、四艙、五艙之別。三艙者，艙無前后門，以二人牽船，一人掌舵。四艙者， 船頭有一人掌篙。五艙者，三人牽船，船體甚輕，尋常灘多，由淺水經(jīng)過，不由灘口。由常德至鎮(zhèn)遠(yuǎn)，常包二十日趕到，向例三艙者，包二十日到鎮(zhèn)遠(yuǎn)，價二十千，若十九日到則加一千，二十一日到則減一千，以是遞推。四五艙者價雖稍高，其增減之法亦同，求速者多雇此船。

江孚渾名老太太，因其式最舊，其行又甚緩之故。

九月二十七日（十月二十九日） 早起檢點行李，十一點鐘命館人將行李五件送至田家巷，交陳禮堂。余坐轎先往，禮堂不在家，余在柴光廷處小坐。光廷言貴州牛皮、棓子生意，全省不上一百萬，而湖北布之銷貴州者歲在二百馀萬。煙既禁種，黔人生計愈蹙，須謀補救之法。余告以惟有山絲、府綢氣魄較大，銷路既不可限量，貴州養(yǎng)蠶織綢近亦有推廣之勢，惟須改良合時方可。至于礦業(yè)，目前人財兩乏，恐難猝辦。少頃行李已到，禮堂旋亦回來，記存者大皮箱一只、挑箱一對、帆布提箱一只、大網(wǎng)籃一只。禮堂今日頗似心中有事，問之言某錢號又停擺將閉歇時不再作事之義，祥盛昌號有一千金尚未到期，不免大吃虧云，余亦為之不懌。在禮堂處，接克卿信，內(nèi)有貴州王觀察電言，輕便鐵路須至日本、臺灣調(diào)查。內(nèi)良丞一信，言老發(fā)已到云。用蟹黃面一碗，小睡片時。一點鐘出，由夾街過鮑家巷，至黃陂街，在商務(wù)印書館買《小說時報》二期一冊，價一角五分；小說《脂粉議員》一冊，價四角五分。出花樓口，買椰子餅一包，去洋一角；干果布丁一磅，錢三百六十文。書與點心皆為預(yù)備明后日車上之用。還寓，館人又招扶一人來同室，其人旋出。晚飯后出，在市上買洋燭一包，價二百八十文。還，同寓之人來，撫州樂安人，姓王號紫春，京師豫章學(xué)堂體操教員。夜不能寐，隔室有征妓作長夜談?wù)?，終夜擾人，更不得睡。

九月二十八日（十月三十日） 早五點鐘即起，檢點行李，以枕頭寄存茶房處，隨帶者一提箱、一腳籃，內(nèi)盛面盆、茶具、鋪蓋等，館人負(fù)之。接客者陳姓亦同往。出門尚當(dāng)沉黑，至租界馬路，見東方曙光正在彼岸，殘月一鉤，已黯淡無色，租界路燈猶自炯炯。過大時鐘之樓，鐘面以燈光映出者正指六點，兩針恰成一垂直之線。過某洋廠之外，時方焙茶，香溢衢路，私念若得一極小焙茶機(jī)器，置之座隅，不特茶香盈室，所焙之茶亦可供用。蓋茶之香氣一經(jīng)焙后，不知失去幾許，然可以焙出者，煮之則又不出。煮時雖有香，固遠(yuǎn)不如焙出者之厚。此種名香，直可醉人，從來散之天空，無人領(lǐng)略，真可惜也。至車站天始明，行李尚未來，在其處覓食物，有甜酒雞蛋及餃面尚佳，每品各用一碗。行李來時，長車已賣票，取十四元五角付接客陳姓，買三等票一張。七點四十分登車，以洋七角付陳姓去。八點鐘開車，微風(fēng)拂拂，天氣絕佳，但惜無伴侶，無僮仆，未免太寂。同車盡皆傖荒穢污放肆，不可向邇。至孝感縣，有鄉(xiāng)人攜其女及婿往長臺關(guān)者，余向問今年農(nóng)事，據(jù)言稻有十成，綿僅六成，故今年布較貴。棉子榨油可作食品，但色濃能染他品令黑。路旁小松高丈馀者，向問當(dāng)幾何年，答言十許年矣。田土中物收獲已罄，除菜蔬外，四野如洗。見墳?zāi)闺s在田間，樹者絕少，始悟北方墳?zāi)贡靶≈?，蓋高則基廣，必占生利之地，非若黔楚山地原等石田也。車行顛頓，遠(yuǎn)不如滬寧之平，然速率似較滬寧為大。五點四十分到駐馬店，仍住華洋賓館，室雖陋小，而一人獨據(jù)，幸免與人同擠，菜飯之劣，前已知之矣。本欲宿第一旅館，因未遇其接客之人，故姑就華洋之請。夜開賬，食住三百六十文，連上下力及明早稀飯，共去五百四十文。飯后寫日記，室鄰賬房，館中住有流妓，集賬房中閑談，笑語絕喧，不卜今夜能否得睡。

眉注

怒雷聲里豫荊分，幾向車窗照夕曛。一夜寒生機(jī)鐵冷，朝來噓氣盡成云。

大陸驅(qū)車久用夷，盈尋軌外古風(fēng)師。村莊女兒淳樸慣，漫指紅衫笑伙頤。

河南北女子冬來喜著紅棉襖，開明人或有誚為村野者。

九月二十九日（十月三十一日） 五點鐘館人呼起。開稀飯后，五點半鐘上車。天尚未明，小雨，幸未起風(fēng)。在車上燃洋燭自照。杞縣人趙少卿名德炎，曾在本地辦學(xué)，與談甚洽。漢口商人涂春山至郾城之漯源辦雜糧，聞其地糧食最富，以黃豆為大宗。少卿言汴洛鐵路成后，即規(guī)劃開徐鐵路，線已勘就。將來成后，又將續(xù)辦徐海鐵路云。六點鐘天明，車上客亦齊。七點鐘開車，將至謝店車忽停，聞前有公司車即貨車因機(jī)損暫停，故此亦停機(jī)待之。而由電報往問，于是忽行忽止，至謝店見損車停于前路，此車亦停，少頃乃回機(jī)倒行，轉(zhuǎn)入右軌前進(jìn)。至車站前見損車在左，究不悉其何處受損。至鄭州，趙少卿別去，附汴洛路赴汴。而我車在月臺右，汴車在月臺左， 來往人如織梭，運行李者尤忙，男女衣飾已十之九為北派。車因在謝店阻滯，過黃河后趲行甚急，六點鐘至彰德府，宿人和昌棧，房屋整潔猶昔，招扶人亦有規(guī)矩，且多單房，無雜居之苦。賣絲帶、狗皮膏藥、眼藥者甚多，以三角買得腳帶二對。寫日記未數(shù)行，因飲酒稍醉遂睡。

眉注

夏北秋南一轉(zhuǎn)蓬，重來又見醉林紅。長河白練迷朝霧，古道黃塵亂晚風(fēng)。

客路三千驂馬外，鄉(xiāng)心盡日殷雷中。此行若只山川興，半載游蹤不負(fù)公。

九月三十日（十一月十一日） 早頗冷，六點鐘起，加棉馬褂。開稀飯后即登車，天仍未明，在車中燃洋燭自照。同車為二少女，以二仆及二仆婦伴之，不識誰家眷屬，覺瞻視不甚便，乃遷入鄰車。今晨用稀飯頗不足，欲在車上買食，而此地又不用銅板，余又無制錢可用，因食點心，以涼茶下之。七點鐘開車，同車有王姓者示余，袁宮保住宅在鐵路東之大墻院內(nèi)中，林木頗茂，與鐵路隔空地一大片。鐵路之西為廣益紗廠，有空地頗大，尚在營建。聞河北一帶多產(chǎn)棉花，此廠前年開工，目下每日出紗三十二包，每包三百二十斤，河南北銷行甚廣，漢口亦有分售處，股本八十萬云，廠屋皆洋式。前有人指為袁公住宅，余疑袁公世家不應(yīng)營居作此暴發(fā)氣象，今始知前者之誤，尚幸余有此疑，否則余視袁公幾與上海買辦無異。廠北平原皆種棉之地，有多人刈其馀株。漳河南北地面時有低處，深者一二丈，然無論高低皆已開墾。余癸巳北上時過彰德有七古一首，中有句曰“大野坡陀無遠(yuǎn)近，但見土窟題兵房”，今坡陀猶是，兵房則鐵路兩旁無之，不知驛路之旁尚有存否？漳河水落，長沙回互，望上下流，不知銅雀遺址今在何處？至石家莊，此地為正大鐵路交點，氣象闊大，不減鄭州。過保定府，見西山遠(yuǎn)處數(shù)層奇峰林立。至涿州天已沉黑，車內(nèi)電燈忽明，八點鐘始達(dá)前門西車站。汽油燈照耀，天地為之易色。旅館接客人不敢近車，向有人之車遙立成行，各持燈籠示客。余喚金臺旅館之人，其人始近窗接行李自窗出。余下車至其處與點過行李同出。過燈竿下有稅關(guān)人看過行李件數(shù)，給與件數(shù)單。余觀乘客無旅館人招扶者，多自持行李，頗困頓。出柵門后至稅關(guān)前報關(guān)，關(guān)役謂余所帶府綢一匹須上稅，遂納稅四毛五分，其稅單上謂有耀記皈綢若干至京發(fā)賣云云。其實余將以贈福田，且誤“樂”為“耀”，亦殊可笑。雇騾車至旅館，車極敝穢，至西河沿已去價二十銅板。金臺建筑華麗，在南京第一之上，齊整堅固處亦過之，五開間三層兩院，層各一丈，檐甚淺，天棚頗高，兩室其中，天棚所以補檐之淺，中空仍可納光，合之兩旁斜光，院中光線亦不覺乏。住客不及其半，同鄉(xiāng)有過伯泉亦在其內(nèi)。原為每日房飯一元，酒菜自備，今減半價，但菜乃甚貴。室中鐵床、鐵幾，幾為工藝局所制，甚精。他木器亦稱是，尚有時鐘、茶壺、瓷帽筒各種裝飾物，但磚地太冷耳。開飯時飲酒頗醉，少坐即眠，下半夜尤冷。

眉注

才從漢上著秋衣，兩日中知氣候非。莫羨鐵車風(fēng)火急，北來寒重不如歸。

北來南俊悉簪纓，一士青衫愧遠(yuǎn)迎。莫怪都人輕素士，非官原可不來京。

苦樂中年逐漸催，還聞吁俊四門開。非官更無求官想，不是清高是不才。

責(zé)任編輯：王堯禮

Yue Jiazao's Journal: Travel Journal of the 1910

Qing xuantong two years，Yue Jia zao north BeiJing，South tianJin and shanghai.In the diary，lefe by place of the social features of the dating and recold.

Yuejiazao Gengxu Traveling Guixang Chongqing Wuhan Beijing

K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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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705（2016）01-12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