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張繼紅

伊水綿綿知我憂

文_張繼紅

仲夏的雨，絲絲亂亂，拍打著冷清寂寥的千年洛陽城。

撐一把傘，帶著一顆夏雨打濕的心，循著腳下的青石，悄然走過悠悠洛水，穿過綿綿伊水，來到了青色煙雨籠罩的香山腳下。

置身于香山間，滿目蒼翠，暗香涌動。在山間白墻灰瓦雕花的窗前，心里竟然陡生出絲絲慌亂，怕自己遇見山間盛產千年的香葛，怕恍惚間自己穿越時空，化身成千年之前那采摘香葛的女子，一如初次去見那意中的男子。

這慌亂也源于舊有昔日在耳畔一遍遍吟誦的《詩經》中那些動人的詩篇。

恍然如夢中，周朝那采葛的女子，發(fā)髻低垂，膚如凝脂，蓮步輕移，裙裾飄飛，纖腰搖曳顧盼生姿地飄然而過，只留下滿山的葛香四溢，我不禁癡了……幾千年前那個午后黃昏里，曾經有一位俊朗的男子，站在龍門遠眺著對岸的香山，無比熱切地期待與采葛姑娘相見。他希望和她朝夕廝守，耳鬢相磨，卻不得不忍受分離的痛苦。

癡情男子站在山崗上高聲吟唱：“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p>

苦盡終獲甘來，美麗的采葛姑娘和癡心男子終于相戀。她敢愛敢恨，想和他私奔，男子卻猶豫踟躕。采葛姑娘指天發(fā)誓，以太陽作證，“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愛情的強烈、堅定、至死不渝，令男子感動不已。

伴著耳邊的誓言，我信步來到山間的長廊下，望見那低垂的葛藤、那鏤花的窗，多少陳年舊事蘊藏其中囈語不斷。當年那美麗如云的采葛姑娘，是帶著怎樣慌亂、羞怯的眼神，坐在長廊下，用那纖纖素手摘著翠綠的香葛葉子，寂寥著多少欲說還休的細密心事。

此時，遙望香山對岸的龍門石窟，雨中的盧舍那大佛安靜地微笑著，幾千年靜坐在悠悠的伊水河畔，仿佛看盡人世間的紅塵滾滾、緣來緣散。

人世間的良辰美景最是短暫。猶如一夜之間，戰(zhàn)亂四起，男子不得不忍痛淚別嬌妻踏上服役的征程。他那憂傷的神情和那眼角滾落的淚水不曾有人看見。我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復雜的心情狠心離去，從此留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嬌妻在家辛苦勞作，日日青燈伴孤影，陷入綿綿無盡頭的哀怨相思之中。

遠在千里之外的他望著流淌的河水，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妻子：“揚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伴著星光和淚水，兩鬢蒼蒼的男子終于回到物是人非的洛陽城。妻子音訊全無，家鄉(xiāng)物是人非。曾經的西周都城已滿目瘡痍，到處是殘垣斷壁，沒有了昔日的城闕宮殿，也沒有了魂牽夢縈的妻子，只有一片郁茂的黍苗盡情地生長。男子失魂落魄，不禁悲從中來，涕淚滿衫。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边@是一個遺老的哀唱，這是一個智者的無奈，誰能理解他的憂傷??！朝代更迭，時事變遷，只能問腳下流淌的伊水：“悠悠伊水，此何人哉？”伊水自然也無回應，隔了萬丈塵埃，我只能看見白發(fā)蒼蒼的男子站在伊水河畔，感嘆落淚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p>

輕輕摘下一串開至荼靡的葛藤花，仿佛握住了曾經的美好。終于明白，所有生命中遇到的緣分，都只如那綿綿伊河水流過、只如那香山的葛藤花開過，只能在后人的無限遐思憑吊中才能永恒。

（作者單位：洛陽供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