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秀菊， 史　榮

(山西大學 文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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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絳縣方言指示代詞“這、 乃、 兀”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的語法共性*

史秀菊， 史榮

(山西大學 文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摘要:絳縣方言指示代詞“這”、 “兀/乃”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具有語法共性， 與普通話“這”相比， 絳縣方言的“這”更加虛化， 已能自由出現(xiàn)在關系從句甚至無核關系從句之后替代結(jié)構(gòu)助詞“的”； “兀/乃”比“這”的虛化更加徹底， 遠指功能已經(jīng)消失。 “這”、 “兀/乃”的結(jié)構(gòu)助詞功能應該經(jīng)過重新分析。 但“這”、 “兀/乃”還不能完全替代“的”， 主要原因是其指示功能還存在， 賓語位置的非定指特點使得指示詞的出現(xiàn)還不自由。 在形容詞后“這”、 “兀/乃”與“的”沒有語法共性。

關鍵詞:山西方言； 絳縣方言； 指示代詞； 結(jié)構(gòu)助詞

0引言

絳縣位于山西省南部， 運城市東北部， 縣境東部和南部由中條山環(huán)抱， 西部和北部由平川和盆地構(gòu)成。 東部與翼城縣毗連， 西部和聞喜縣接壤， 南跨中條山與垣曲縣相鄰， 北部自東向西由翼城、 曲沃兩縣和侯馬市環(huán)繞。 地理坐標為東經(jīng)110°24′～110°48′， 北緯35°20′～35°38′。 在《中國語言地圖集》中， 絳縣方言屬中原官話汾河片(晉南片)。

絳縣方言指示代詞分近指和遠指： 近指用“這”， 遠指用“兀”或“乃”， “乃”只在指代人/物、 時間、 方位的特定語境中出現(xiàn)， 在此三種語境中與“?！笨勺杂商鎿Q。 近指代詞“這”有三種讀音， 分別是[31]、 [ai31]、 [24]， 遠指代詞“兀”有兩種讀音， 即[u31]、 [uai31]、 [u24]。 [31]、 [u31]分別是“這”和“?！钡膯巫忠簦?[ai31]、 [uai31]是“這外”、 “兀外”的合音， [24]、 [u24]只出現(xiàn)在指代程度的語境中， 是“這”、 “兀”單字音的音變形式(見表 1)。 “乃”只有一種讀音——[nai31]。

表 1　絳縣方言指示代詞一覽表

最早關注結(jié)構(gòu)助詞“的”的是朱德熙和呂叔湘。 朱德熙(1999年)認為同形的“的”存在著三種不同的情況， 即： 副詞性“的1”、 形容詞性“的2”、 名詞性“的3”[1]95-130。 呂叔湘(1984年)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最常用的語助詞讀音為[t]， 有“的、 地、 得”三種形式， 與句法結(jié)構(gòu)有關的主要有a(我的書)、 a′(我的)、 b(淺近的書)、 b′(淺近的)、 c(我看的書)、 c′(我看的)、 d(慢慢的讀)、 e(好的很)等幾項[2]122-127， 其中d項是狀語標記， e項是補語標記， 與指示代詞缺乏語法共性研究， 不在本文討論范圍之內(nèi)。 其余幾類中， a、 b、 c三項分別為名詞性領屬定語、 動詞性關系從句和形容詞性定語； a′、 b′、 c′三項是“的”字短語， 即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

關于指示代詞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語法共性研究， 呂叔湘(1940年， 1984年)、 段德森(1992年)、 張伯江和方梅(1996年)、 朱德熙(1999年)、 劉丹青(2005年)、 蔣華(2006年)等都有涉及。 其中劉丹青的觀點最具借鑒價值： 劉文認為指示詞“這、 那”或指量短語可以兼作領屬定語的標記， 甚至可以作關系從句的標記， 北京話的“這”并不是真正的定語標記， 因為“的”和指示類標記在句法上存在差別， 主要在于“的”能兼轉(zhuǎn)指性名詞化標記， 可以構(gòu)成無核(Headless)關系從句， 代替被刪除的核心名詞(如“我買的”)， 而北京話的“這”無法構(gòu)成這樣的無核關系從句。[3]由劉文的這些論述可以看出， 能否構(gòu)成無核關系從句， 是衡量指代詞是否虛化為定語標記的重要條件。

本文采用呂叔湘對結(jié)構(gòu)助詞的分類， 同時借鑒劉丹青對指示代詞和結(jié)構(gòu)助詞語法共性的觀點， 討論山西絳縣方言指示代詞與定語標記“的”的語法共性問題。

1絳縣方言指示代詞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語法共性

絳縣方言的結(jié)構(gòu)助詞“的[ti0]”是定語標記， 既可以用于名詞性(領屬定語)、 動詞性(關系從句)、 形容詞性定語和中心語之間， 也可以用于“的”字短語(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 與普通話“的”的功能完全相同。

1.1近指代詞“這”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

1.1.1“這”與“的”的語法共性

1) 定語為領屬性詞語或關系從句時， “這”可以替換結(jié)構(gòu)助詞。 如(“”表示同音替代， 下同)：

例 1我這書包是新的。

例 2看病這錢造叫他花啦。

例 3它是我這書包不是你兀書包。

例 4我要的是我這書包。

上例中的絳縣方言“這”都與“的”的功能相當。

劉丹青(2005年)認為， 一個成分具有或兼有定語標記作用的兩個句法特點是： ①用了它可以不用“的”類標記； ②刪除它必須補進其他標記。[3]上例中的“這”正是這樣一個成分： “這”可以替換為“的”， 沒有“的”時， “這”不能省略， 否則結(jié)構(gòu)不完整。 絳縣方言不能說“我書包”、 “看病錢”， 例如下面的說法在絳縣方言中是不成立的：

例 5我書包是新的。

例 6看病錢造叫他花啦。

因此， 指示代詞在這里兼有定語標記的作用。

2)“這”還可以構(gòu)成相當于普通話“的”字短語的“這”字短語， 即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 如：

例 8我買這好。

例 9他買這比我買這質(zhì)量好。

例 10我這好， 你這不好。

呂叔湘(1943年)認為： 省略中心語， “的”字就有了稱代作用。[2]122-127劉丹青(2005年)也認為， “的”可以兼轉(zhuǎn)指性名詞化標記， 構(gòu)成無核(Headless)關系從句， “的”代替被刪除的核心名詞。[3]絳縣方言的“這”與“的”在這里具有語法共性， 因此可以相互替代。

3) 從上例可以看出， 絳縣方言的“這”與普通話的“這”相比更加接近“的”的功能， 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普通話的“這”只能出現(xiàn)在可讓渡(Alienable)領屬關系結(jié)構(gòu)(親屬關系的領屬結(jié)構(gòu)為不可讓渡關系)中兼任結(jié)構(gòu)助詞， 在關系從句后充當結(jié)構(gòu)助詞還很不自由， 絳縣方言的“這”則既可以出現(xiàn)在可讓渡領屬關系結(jié)構(gòu)中(如“我這書”)， 也可以自由出現(xiàn)在關系從句后充當結(jié)構(gòu)助詞(如“我買這書”)。

二是普通話的“這”代替“的”功能時只能自由出現(xiàn)在主語位置， 不能自由出現(xiàn)在賓語位置， 而絳縣方言“這”也可以出現(xiàn)在賓語位置(如“這是我這書”)

三是普通話的“這”絕不能作轉(zhuǎn)指性名詞化標記， 構(gòu)成無核關系從句， 絳縣方言的“這”則可以兼作轉(zhuǎn)指性名詞化標記， 構(gòu)成無核關系從句， 如上例“這是我這”和“我買這好”等。

因此， 絳縣方言的“這”與“的”具有了更多的語法共性， 與普通話相比也更加虛化。

1.1.2“這”還不能完全替代“的”

雖然絳縣方言的“這”與“的”已經(jīng)有了更多的語法共性， 但還不能完全替代“的”， 這是因為“這”仍保留了其作為指示詞的指稱作用， 具體如下：

2) “這”所指稱的中心語如果是賓語， “這”的結(jié)構(gòu)助詞功能受到很大限制。 “這”替代結(jié)構(gòu)助詞在主語位置上很自由， 定語既可以是領屬關系， 也可以是關系從句， 還可以是轉(zhuǎn)指性名詞化標記， 但如果在賓語位置上， 定語只能是領屬關系， 如例3、 例4， 不能是關系從句， 更不能是無核關系從句。 如不能說“我說的是看病這錢”， 這句話只能說成“我說的是看病的錢”或“我說的是看病的這錢”， 顯然， “這”在賓語位置上還不能完全替代結(jié)構(gòu)助詞“的”。

總之， 與普通話相比， 絳縣方言“這”的功能更加接近“的”， 也更加虛化， 但由于“這”仍具指代功能， 因此還不能完全替代“的”。

1.2遠指代詞“兀、 乃”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

1.2.1“兀、 乃”與“的”的語法共性

1) 定語為領屬性詞語或關系從句時， “兀、 乃”可以替換為“的”。 如：

與“這”不同的是， “這”兼任結(jié)構(gòu)助詞功能時， 近指功能仍然保留， 而“兀乃”兼任結(jié)構(gòu)助詞時， 遠指功能已經(jīng)消失， 這從例13可明顯看出。 再如：

例 14你眊看， 我買兀乃鞋比他買兀乃鞋質(zhì)量好。

2) 同“這”一樣， 如果定語是名詞性或動詞性關系從句， “NPVP+兀乃”可以構(gòu)成相當于普通話“的”字短語的“兀乃”字短語， 即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 如：

1.2.2“兀、 乃”還不能徹底替代“的”

在談到指示代詞與結(jié)構(gòu)助詞的語法共性時， 絕大多數(shù)學者都沒有涉及形容詞性詞語作定語的情況。 但普通話的“的”不僅能出現(xiàn)在領屬性定語和關系從句后， 而且能在形容詞作定語時或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中充當結(jié)構(gòu)助詞， 如“嶄新的衣裳”、 “嶄新的”、“紅紅的臉蛋”、 “紅紅的”、 “紅的”等， 所以這一類問題不應回避。

在普通話和方言口語中， 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作定語一般不需結(jié)構(gòu)助詞， 如“新書”、 “紅臉蛋”， 只有狀態(tài)形容詞和雙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作定語時或在形容詞轉(zhuǎn)指名詞的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中才必須用結(jié)構(gòu)助詞“的”， 如“聰明的學生”、 “聰明的”、“偉大的黨”、 “黑洞洞的屋子”、 “大大的西瓜”、 “大的”等。 絳縣方言形容詞作定語與此規(guī)律完全相同。

但絳縣方言形容詞定語后的“的”都不能替換為指示代詞“這”或“兀乃”——不論是在“AP+結(jié)構(gòu)助詞+中心語”結(jié)構(gòu)中， 還是在中心語隱含結(jié)構(gòu)(“AP+結(jié)構(gòu)助詞”)中， 絳縣方言都沒有“厚厚這棉襖”或“大大兀乃”的說法。 形容詞定語后必須有結(jié)構(gòu)助詞“的”。 如：

例 21他穿了件厚厚的這棉襖。

例 23大的這好， 小的這不好。

例 25他穿了件厚厚這棉襖。

例 27大這好， 小這不好。

普通話

例 29他穿了件厚厚的棉襖。

例 30紅撲撲的臉蛋真可愛。

例 31小英買了件非常漂亮的衣服。

絳縣話

例 33她兀臉紅紅地， 真好看。

例 34小英買了件衣裳， 可好看著哩。

以上三例中， 普通話的語序在絳縣方言中雖也能說， 但當?shù)馗匀弧?更地道的說法是形容詞性詞語置于謂語位置。 由于形容詞性定語在當?shù)胤窖员磉_中很不發(fā)達， “這”、 “兀乃”沒有發(fā)生重新分析也在情理之中。

第三， 如前所述， 現(xiàn)代漢語中大多數(shù)性質(zhì)形容詞尤其是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作定語不需要結(jié)構(gòu)助詞， 狀態(tài)詞作定語時其后附成分“的”(即朱德熙所說“的2”)往往是黏著的， 如“新新的”、 “紅彤彤的”的“的”不可略去， 這也是“這”、 “兀乃”難以發(fā)生重新分析， 不能替代“的”的原因之一。

3結(jié)語

關于從屬語標記“的”的來源， 學界有多種看法。 呂叔湘(1984年)認為來自指示詞“者”[2]122-127， 王力(1980年)認為來自“之”[4]371-375， 章炳麟認為既來自“之”， 又來自“者”。[5]114絳縣方言指示詞“這”、 “兀乃”與“的”之間關系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

參考文獻

[1]朱德熙. 說的[G]//朱德熙文集: 第2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99.

[2]呂叔湘. 論底、 地之辨及底字的由來[G]//漢語語法論文集.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84.

[3]劉丹青. 漢語關系從句標記類型初探[J]. 中國語文， 2005(1)： 3-6.

[4]王力. 漢語史稿[M]. 北京： 商務印書館， 1980.

[5]梅祖麟. 詞尾“底”、 “的”的來源[G]//梅祖麟語言學論文集.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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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milarities Between Demonstrative Pronoun “zhai, wai, nai” and Structural Particle “de” in Dialect of Jiangxian, Shanxi

SHI Xiuju, SHI R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Shanxi University, Taiyuan 030006, China)

Abstract:There are some grammatical similarities between demonstrative pronoun “zhai(這)/wai(那)/nai(乃)” and structural particle “de(的)”. Compared with that in Mandarin , “zhai(這)” in Jiangxian dialect, is more grammaticalized. It can be used to replace the structural particle “de(的)”, following a headless relative clause or relative clause. With the function of distal terms disappearing, “wai(兀)/nai(乃)” is more grammaticalized than “zhai(這)”. Structural particle function of “zhai(這)”, “wai(兀)/nai(乃)” should be reanalyzed. Since “zhai(這)”, “wai(兀)/nai(乃)” still perform the demonstrative function, they can not replace “de(的)” in all situations, neither can they be used freely because of the indefiniteness feature where an object appears. There is nothing in common between “zhai(這)” and “wai(兀)/nai(乃)” when they follow an adjective attribute.

Key words:Shanxi dialect; Jiangxian dialect; demonstrative pronoun; structural particle

中圖分類號：H172.1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3-1646.2016.01.013

作者簡介：史秀菊(1962-)， 教授， 碩士生導師， 從事專業(yè)： 現(xiàn)代漢語和漢語方言學。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 類型學視野下的晉方言語法比較研究(13BYY047)

*收稿日期：2015-09-07

文章編號：1673-1646(2016)01-006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