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華
(青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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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的佛教宣揚者
——戚繼光
王麗華
(青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810000)
摘要: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是一位文武兼?zhèn)涞娜鍖?。他的三部兵書和一本詩文集中顯示了他與佛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作為一名詩人,報國豪情碰撞失意之時,佛教在其詩歌中成為他心靈寄托的地方;作為一名武將,他將佛教化為思想武器,利用超自然力把兵將的思想武裝起來上場殺敵。而在實際生活中,他卻并非是一個真正的佛教徒,對佛教的實際作用持懷疑態(tài)度。他認為真正的輪回在人的心中,不是外界的某種力量強加來的。因此,我們說他是一個清醒的佛教宣揚者。
關鍵詞:戚繼光;佛教;寺廟;練兵
戚繼光是中國歷史上偉大的抗倭英雄,抗擊南倭北虜,“馘倭首殆萬計”“土賊平者殆十余萬”,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南北水陸大小百余戰(zhàn),未嘗遭一劫”。[1]418他將其豐富的軍事實踐總結成理論,寫成了兵家必備之書《紀效新書》十四卷本、十八卷本和《練兵實紀》。從軍40多年,他還用詩文來抒懷言志、紀行載道,寫成了《止止堂集》五卷,是一位橫槊賦詩的儒將。他曾多次參與刻印佛經(jīng),還曾修建過佛塔。[2]另外,他的作品中滲透著大量宗教神學色彩,佛教對戚繼光的影響滲透在他生活思想中的許多方面,并產(chǎn)生了不同的作用。那么,佛教在他心中是何種地位?
一、佛教是心靈的依托
戚繼光在征戰(zhàn)沙場之外,常常會游覽山寺廟宇,其自述:“余宦游性僻,最不愛入民居,但叢林梵宇,雖窘狹之極,每樂憩焉?!盵3]253在遠離刀光劍影享受寧靜的同時,可以“見一方之俗”,還“可以觀世矣”。根據(jù)曲樹程注釋的《戚繼光詩稿》,在戚繼光的詩集《橫槊稿·上》中,僅在標題中明確提到了游覽寺廟的詩有15首,提到12座不同的寺廟,其中不乏佛教名寺。如春日生機盎然時,去圣水廟(《春日謁圣水廟》);秋日天氣舒爽,泛舟登高(《秋日承召泛舟后登峰臺寺賦此》);新廟落成,前去拜訪游覽(《觀新廟》);甚至除夕之夜,遠離家鄉(xiāng),在寺廟遙寄鄉(xiāng)愁(《普寧寺度歲》)。朝陽寺更是在其詩的標題中出現(xiàn)4次,可見這座寺廟在其生活中的常見性和重要性。
另外,記錄登上佛教舍身臺的詩有2首(《登舍身臺》);訪佛教名山并登上寺廟的有1首(《霧靈山》);觀賞佛教山洞的有1首(《塞外觀音巖》)。寺廟是戚繼光常去觀賞游覽的地方,在賞心悅目之余,他亦被佛教文化日益浸染。
受“詩言志”的影響,戚繼光往往用詩歌來表達自己的情感起伏。在一次次的晨鐘暮鼓中試圖找回忠君報國的強烈初心,或者洗盡官場的污濁和沙場的煙塵,這在戚繼光的詩作中多次出現(xiàn)。如:
不因國憤沖雙鬢,便與支公老翠微。(《宿阿育王》)
風塵久矣迷真覺,苦海何緣悟性空。(《在告暫憩小金山》)
“支公”是東晉僧人支遁,后指佛教高僧。掃平倭寇天下太平之日,便可以在山林中在佛理中度過余生。過去半生已迷失在俗世中,卻還抱有對僧侶生活的向往之心。
在失意時將心依附于佛道,這是中國文人普遍的心態(tài)。從17歲世襲登州衛(wèi)一職,年紀輕輕的戚繼光時時寫詩勉勵自己衷心報國?!懊拷?jīng)霜露候,報國常眼明。”(《辛亥年戍邊有感》)此時他24歲,在薊門戍邊時感慨邊境久戍不戰(zhàn)的弊病。然而,每當想到秋天北方游牧民族會來騷擾,他便會為保衛(wèi)邊境而提高警惕?!爸更c封疆余獨感,蕭疏鬢發(fā)為誰皤?”從東南抗倭來到北方御虜,四十而立的戚繼光不減當年滿腔熱血,但卻強烈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人間苦海波猶沸,天上春風祗自偏。”(《赴粵途中述·其二》)皇恩仍舊浩蕩,但恩澤的范圍卻偏偏不包括自己。從一腔熱血報國的青年,到于出仕與入世間徘徊的中年,再到忠君報國卻又心懷不遇的晚期,戚繼光脫離苦海皈依佛門的愿望逐漸增強。
白發(fā)年來老更狂,愛尋幽僻到僧房。
精磨古石見山影,浸泡尼珠弄月光。
早為炎蒸休戰(zhàn)馬,那知秋色動清商。
翠微若有徘徊分,早謝丹書禮法王。
——《游翠峰寺》
這首詩作于戚繼光55歲,即張居正逝世的1582年,也是戚繼光被調任廣東的前一年。張居正的離開意味著戚繼光人生的輝煌時刻就要黯淡下去。老病中的戚繼光,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上司譚綸、老友俞大猷的相繼離世,此時游翠峰寺便產(chǎn)生辭官敬佛的愿望。忘卻煩惱、誦經(jīng)念佛的心愿在他成就無以為繼的時候一遍一遍敲打著他的心?!皹方缱悦詺w去路,卻嫌苦海殢纓冠?!?《霧靈山》)被纓冠纏縛多年,已經(jīng)迷失了極樂世界的歸途。
帶著失意從寺廟回到軍營,軍政肘掣之難也難解胸懷。明代重文輕武的政治制度讓武將受限頗多,并且同級文官武將的地位也有差異。《萬歷野獲編》中提到文官武將的禮儀是有差別的:“邊將如戚繼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皆自稱門下沐恩小的某萬叩頭跪稟。”[4]因文武之別,文官輕看武將的“無術”,受到后代景仰的抗倭英雄戚繼光,在當時朝廷中的地位卻是大打折扣的。何況在薊鎮(zhèn)御虜時期,因地理位置距離京師更近,受到的限制也更多。每有邊防活動,流言蜚語就飛到京師,議論橫生,自己的宏圖志向難以實現(xiàn),才能也難以施展。
在種種流言、猜忌和肘掣中,雖然他選擇了調和自己屈就于環(huán)境,把殺敵志向變?yōu)橛兀@種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差距還是造成了戚繼光內心的彷徨與孤獨。他在皇權的偏倚中失望,卻仍放不下年少記住的儒家兼濟天下匡扶國家的大義,只能用佛教來安慰自己的內心。在為國盡忠之外,戚繼光需要一個出口來排解自己內心的苦悶。人生自然沒有圓滿順利的,為官又豈能處處順意,何況身在“防微慮重,軍政肘掣”[5]194的明代?
二、佛教是領兵的思想武器
在戚繼光的兵書中,滲透了佛教教義的影響。一方面,這反映了他個人對這部分佛教教義的肯定;另一方面,他也試圖將宗教的威懾力引為己用,在不可抗的軍令之外再起補充作用,增強士兵對軍令的信服力和執(zhí)行力。 明代中后期重文輕武的現(xiàn)象十分嚴重,“文官集團進入了成熟的階段,他們的社會地位上升到歷史上的最高點;換句話說,也就是武官的社會地位下降到歷史上的最低點”。[6]195軍備松弛到倭寇侵入東南沿海如入無人之境。戚繼光力圖扭轉這種糟糕的局面,對自己的軍隊提出嚴要求和高標準。不僅在選兵任將、練兵練將方面形成一套理論,而且要求士兵在言行上符合道德標準,避免造成“賊如梳,兵如篦”的惡果。佛教對生靈的寬厚與戚繼光的要求不謀而合,被戚繼光用來教育士兵莫作惡,將士莫要貪。
釋家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浮屠者,造塔也。地獄輪回之說,變做牲畜,償他冤債。天道好還,鬼神報應不爽?!阄彝侵袊艘活悾⒃O來保障百姓,今百姓在危地,反殺其首級冒功,與子孫受用,此等無天理之人,天決不宥。今后戰(zhàn)賊既敗,所獲子女人口,即是真達,不許殺取首級,只將生口送官,論功給賞?!艘还?jié)萬萬叮嚀,凡我將士,務要痛改,蓋洗此地方第一弊也。[5]151
戚繼光強調,對戰(zhàn)俘不可隨意殺害,要押著活口送官行賞。世有輪回,不可妄殺。這一世作惡,下一世便會償還債孽。做善事便結善果,為惡便會自食惡果,多殺一人,不如多留一條生路。對士兵尚且要求如此,對將士更是要求勿多取財利,不能為達一己之私而巧立名目,斂資斂怨,否則將“樂極生悲,死于刑戮,冥司報應,六道輪回,遠則害在子孫,唾罵萬世”。[5]170為將之人不可為財利而迷了心竅,最好能節(jié)儉寡欲。戚繼光將輪回之說與因果報應引入將兵應遵守的紀律,便是為了警示他們成為優(yōu)良的將士,不可為非作歹。
佛教核心教義之一,是要求信徒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戚繼光希望眾將能“完全做個德人”,因為“天未嘗不有厚報于子孫”。[5]166他在《練將·勝人害》中提到,天地本福善,當善被小人欺壓,天地自然不會坐視不管,小人遲早會遭到天譴。用外界的超自然力來震懾兵將,激勵他們能“無一事不為善,無一語不為善,無一時不為善”,[3]252為善之人會有祥瑞,為惡之人則會遭禍患。
由于戚繼光對佛教教義的大力推崇,日積月累地影響著軍隊的紀律,促使軍隊擺脫以往的弊病,擺脫民養(yǎng)兵、兵害民的狀況。況且,戚繼光在選兵方面也有自己的標準:“切忌不可用城市油滑之人”“可用只是鄉(xiāng)野老實之人”。[7]在他看來,油滑伶俐而又無膽的城市居民愛撿便宜、貪生怕死,在關鍵時刻更會為一己之私而將別人陷入不利境地,不能被選入軍隊。而鄉(xiāng)野老實之人,更容易接受軍隊的訓練和教育。一支上千上萬鄉(xiāng)野人的軍隊更容易聽令、執(zhí)行,也就更容易操控。而農村一向是宗教神學色彩扎根更深的地方,用其本身接受的佛教輪回之說和因果報應來督促和警示他們。“你們如今把我的號令,當?shù)澜?jīng)佛法一般聽信,當做輪回報應一般懼怕,人人遵守,個個敬服,這便是萬人一心了。”[5]297戚繼光希望借用佛教的超自然力來震懾士兵,借用其隱形力在士兵內心形成一套獎懲系統(tǒng),起到鼓勵和威懾的作用,促使他們接受和執(zhí)行軍令,提高戰(zhàn)斗力。
三、戚繼光真的信仰佛教嗎
雖然從當今唯物論的角度來看戚繼光的思想沒有超越時代局限,但其起到的作用和效果卻是增強軍隊的戰(zhàn)斗力,培養(yǎng)了戰(zhàn)斗力強勁的戚家軍,為抗倭御虜做出了歷史貢獻。如戚繼光帶領戚家軍取得了“臺州大捷”,這在抗倭史上是一次振奮人心的勝利?!捌菁臆姷膭倮麩o出其右。從1559年開始,這支部隊曾屢次攻堅、解圍、迎戰(zhàn)、追擊,而從未在戰(zhàn)斗中被倭寇擊潰。除了部隊的素質以外,主帥戚繼光卓越的指揮才能是決定勝利的唯一因素?!盵6]212另一方面,戚繼光對軍隊在佛教思想上的引導在一定程度上能激發(fā)士兵向善的動力,減小士兵為非作歹的可能性,這形成了好的結果。而在評價戚繼光個人時,涉及到他自身是否真的信仰佛教,筆者持否定態(tài)度。
他在《練兵實紀》中說到:“善報惡報,地獄輪回,豈真有哉?輪回亦在我心上,地獄亦在我心上。”[5]157一句“豈真有哉”,可見戚繼光自己對這些佛教教義是持懷疑的態(tài)度,并非篤信不移。他認為惡的陰影會留在心中,思慮驚恐,夜間惡夢入地獄,這才是為惡的“報應”。真正的輪回是在自己心里,不是外界施與的,更不是非自然力對自己的控制造成的,這與傳統(tǒng)的佛教教徒秉承的信仰顯然不同。戚繼光是心學理論的吸收者,被他的長子戚祚國描述為“私淑陽明,大闡良知”。[1]2戚繼光認為,在同一件事情上,卻分出了君子與小人,“蓋由立心不正,則發(fā)之自異耳”。[3]262以心為本,不為外物所擾,從心中尋求答案。他將佛教教義與陽明心學融合,強調內心的自省,要立心持正,行為不可違背道德界限,否則將會受心神的折磨。與佛教信仰不同的是,他將惡的“報應”歸因于內心。
《愚愚稿·下》記載了一個親生子與繼兄搶奪世襲官位的故事。親生子的出生是受了其繼兄的幫助,但他長大后因覬覦于繼兄承襲的官位,不顧恩情陷害兄長,最后自己也一事無成,沒有撈到半點好處。戚繼光在故事最后評價道:“若謂天道好還,所以報其負恩,似矣?!盵3]296在一個信仰佛教的人看來,故事最后是因果報應,這很好理解:不僅不心懷感恩反而陷害恩人,親生子自然不可得逞。而在戚繼光看來,這惡人有惡果的故事與佛教的因果報應之間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僅僅是相似而已。他沒有把結果歸因于佛教教義,前面對士兵的訓導之言并沒有反映在他判斷具體事件上,也就是說,他告訴士兵的因果報應與自己的想法是兩碼事。并且,他還提出了親生子何以能免罪、終老,兄長及其婦之后人何以不能昌等反問,質疑因果報應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存在。與《練兵實紀》中的輪回之說相似,他質疑因果報應原因在于佛教為他所接受,但并不是他的信仰。
由此可見,戚繼光并非是一個真正的佛教信徒。自唐代三教合一,佛教對中國人的影響逐漸深入,融入中國文化并為后世傳承。戚繼光也沒有脫離佛教文化的暈染,所以他在心中建立一個寺廟供自己的心靈憩息,并且把部分佛教教義傳播到軍隊當中,期望深入到兵將的心中,化作思想武器來武裝自己的軍隊??傊?,戚繼光只是吸收佛教的有益面來為己所用,對待佛教持清醒理性的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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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戚繼光.紀效新書[M].曹文明,等,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01:41.
責任編輯:張彩云
QI Jiguang, A Conscious Buddhism Preacher
WANG Lihua
Abstract:QI Jiguang, a great anti-dwarf soldier in the Ming dynasty, is versed both in literature and military affairs. There are countless ties between his three military books and a poetry and essay collection with Buddhism. As a poet, he could be consoled by Buddhism in his poetry when his ambitions could not be fulfilled. As a military general, he used Buddhism as an ideological weapon of supernatural power which worked for soldiers on the battle. In fact, he is not a real Buddhist, because he had a skeptical attitude to the effect of Buddhism. He thought reincarnation is not fact but in one’s heart. He is just a conscious Buddhism preacher.
Key words:QI Jiguang; Buddhism; temples; troop training
中圖分類號:I29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275(2016)02-0098-03
作者簡介:王麗華(1991-),女,安徽宣城人,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古代文學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詩學。
收稿日期:2016-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