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世 勝
(西安外國語大學 德語學院,西安7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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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文化與文學研究】
漸進的總匯文學
——《雅典娜神殿》第116條斷片解讀
張 世 勝
(西安外國語大學 德語學院,西安710128)
《雅典娜神殿》是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的文學批評雜志和多位浪漫主義文學家宣傳文學綱領的媒體。其中的第116條斷片 “漸進的總匯文學”更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綱領性文獻,它提出了“浪漫主義文學是漸進的總匯文學”這一文學觀點,闡述了浪漫主義文學的特點和歷史地位。文章對這一條斷片進行逐句解讀,探討德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思想意義。
《雅典娜神殿》;總匯文學;德國浪漫主義文學
文學是一種過程,是整個社會思想的過濾器;文學也是一種推動力,一種反思手段。對文學的這種認識在如今很受重視,日益著名的《美藝術學苑》(Lyceum der sch?nen Künste)和《雅典娜神殿》(Athen?um)的諸多斷片中處處都有體現(xiàn)。[1]239
18世紀末期,德國出現(xiàn)了數(shù)量繁多、各不相同的雜志。其中,施萊格爾兄弟的《雅典娜神殿》(1798—1800年)最為特別。這份雜志在當時只出版了3年就不得不停止,但在20世紀卻重版了好幾次;可見,這一雜志在20世紀獲得了更大的認可和推崇。作為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的文學批評雜志,它在宣傳浪漫主義文學綱領方面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795年,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年)邀請奧古斯特·威廉·施萊格爾(August Wilhelm Schlegel,1767—1845年)到耶拿去幫助完成文學雜志《時序》(Die Horen,也譯為“季節(jié)女神”)、《繆斯年鑒》(Musen-Almanach)、《文學匯報》(Allgemeine Literatur-Zeitung)的編輯工作。不久后,弟弟弗里德利?!な┤R格爾(Friedrich Schlegel,1772—1829年)也到了耶拿。兄弟倆在那里開始研讀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1762—1814年)的《全部知識學的基礎》。費希特從1794年起就在耶拿大學講授自己的唯心主義;他認為,人們可以借助于絕對自我的自由行動來消除外在世界與自我意識之間的界限。這種哲學思想對施萊格爾兄弟等早期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有很大影響。
由于弗里德利希·施萊格爾對《時序》雜志進行了批評,使得施萊格爾兄弟與席勒的關系破裂了。于是,他們積極地籌劃自行編輯一份屬于自己的雜志。就這樣,《雅典娜神殿》問世了。雜志那個很有古典意味的名稱源自古希臘的首都雅典及其保護神雅典娜,那是因為施萊格爾兄弟認為雅典象征著古典民主和政治自由。
該雜志的編者和主要撰稿人是施萊格爾兄弟:哥哥奧古斯特·威廉·施萊格爾和弟弟弗里德里希·施萊格爾,其他作者有文學批評家、作家多羅特婭·施萊格爾(Dorothea Schlegel,1764—1839年,當時還不是弗里德里?!な┤R格爾的妻子),作家、翻譯家卡洛麗娜·施萊格爾(Caroline Schlegel,1763—1809年,當時還是奧古斯特·威廉·施萊格爾的妻子),作家諾瓦利斯(Novalis,1772—1801年),語言學家、作家奧古斯特·費迪南德·伯恩哈迪(August Ferdinand Bernhardi,1769—1820年),詩人、作家索菲·蒂克(Sophie Tieck,1775—1833年,作家路德維希·蒂克的妹妹)、哲學家施萊爾馬赫(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leiermacher,1765—1834年),哲學家、教育家許爾森(August Ludwig Hülsen,1765—1810年)以及瑞典外交家、德語詩人卡爾·古斯塔夫·布林克曼(Karl Gustav Brinckmann,1764—1847年)。由此可見,《雅典娜神殿》是諸多浪漫主義作家和理論家宣傳其文學綱領的重要媒體。弗里德里希·施萊格爾是領導者,也是最具決定意義和深遠影響的寫作者。
《雅典娜神殿》成了早期浪漫主義運動(包括耶拿浪漫主義和柏林浪漫主義)的根據(jù)地,為浪漫主義的形成作出了很大貢獻。1798到1800年間,《雅典娜神殿》每年出版一期,每期共兩卷,一共出了六卷。除了施萊格爾兄弟作為編者和作者在這份雜志上發(fā)表作品外,還有其他好幾個作者。早期浪漫主義作家的一些重要的文學作品和文學批評文章就發(fā)表在這份雜志上,比如說諾瓦利斯的《花粉》和《夜頌》。各個作家之間的意見分歧也體現(xiàn)在該雜志內容及形式方面的多樣性上。雜志出了三期即六卷后就停辦了。施萊格爾兄弟自己出版雜志的一個主要動機就是要推動“協(xié)作哲學”(Symphilosophie),讓諸多具有各種特性的人們相互補充相互“碰撞”,一起塑造出共同的哲思作品。最直接的原因是,施萊格爾兄弟想要擺脫其他編輯的指手畫腳,將自己的新思想、新觀點不受干擾地傳播給讀者。
可惜的是,雜志并沒有獲得較大的影響。由于文章大多難以理解,而且都極具挑釁性,雜志很快就遭到了各種攻擊。弗里德利?!な┤R格爾在最后一期上發(fā)表了《論不理解》,但是這篇文章并沒有消除誤解,因為很多讀者覺得自己在文章了受到了嘲弄?!堆诺淠壬竦睢吠^k3年之后,弗里德利?!な┤R格爾于1803年推出了新的雜志《歐羅巴》,試圖再續(xù)前緣。值得指出的是,德國的弗里德利希·施萊格爾學會自1991年起出版的年鑒也叫《雅典娜神殿》,而且刊載的也都是德國浪漫主義文學藝術的研究論文或者新發(fā)現(xiàn)的德國浪漫主義作家的作品。
《雅典娜神殿》刊登的文章大多是斷片。文學領域的斷片概念有三種含義:已經完成、但因天災(火災、水澇、蟲害、發(fā)霉)人禍(政局動蕩、戰(zhàn)爭、移民、文化變遷)沒能完整傳世的作品,沒有完成的作品(比如:斯特拉斯堡的《托里斯坦和伊索爾德》),或者是作者有意選擇的文學體裁。此處的斷片指的是第三種含義,施萊格爾等人故意選擇了斷片,并將它改造成為一種文學體裁(Gattung)。
弗·施萊格爾為浪漫主義的總匯文學和先驗文學奠定了非常堅實的基礎,他的《雅典娜神殿》斷片作品一開始就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出于“漸進的總匯文學”的考慮,弗里德利希·施萊格爾并沒有企圖為“斷片”這種文學形式給出一個統(tǒng)一的、不可更改的定義。所以,他在《雅典娜神殿》第206條斷片這樣寫道:“一條斷片必須宛如一部小型的藝術作品,同周圍的世界完全隔絕,而在自身中盡善盡美,就像一只刺猬一樣?!盵2]78這讓人一方面聯(lián)想起格言(Aphorismus)的完善性來,另一方面也讓人重視起斷片在形式上的矛盾性:“沒有形式的形式。”[3]398
對德國早期浪漫主義者而言,斷片是不能跟格言相互混淆的。格言以足以自洽、徹底封閉的方式傳達意見,而斷片決然不會滿而自足。斷片更多地想要激發(fā)其他的文學作品和智識之見,這一點跟施萊格爾兄弟的動機相吻合,他們就是要推動大家一起來協(xié)作哲思(symphilosophieren)。真知灼見不是先天存在的,而是后天尋找出來的;也不具有普遍性或必然性,而是適應于某個情境,總是相對的。
在施萊格爾看來,斷片概念甚至適用于小說理論,一部好的長篇小說必須是斷片。相關的典型例作就有浪漫主義長篇小說諾瓦利斯的《海因里希·馮·奧夫特丁根》(Heinrich von Ofterdingen,1800年完畢,1802年由弗里德里?!な┤R格爾推出)和路德維希·蒂克的《弗朗茨·斯滕巴漫游記》(Franz Sternbalds Wanderungen,1798年出版)。而一些評論家認為弗里德里?!な┤R格爾本人的小說《盧琴德》(Lucinde,1799年出版)也屬于沒有完成的作品。
正因為這種特殊的體裁可以激勵新的斷片來繼續(xù)填補舊的斷片文學作品,斷片的表現(xiàn)力就極為廣泛,已經超越了語義學方面的潛在可能性。斷片不僅標志著一種獨立的文學形式,也在哲學和詩學范疇內獲得了重要性。后者當然對前者有所影響,再加上斷片中的多種多樣的反思形式,使得斷片在不同的層面上來回移動。斷片概念的矛盾性之所以出現(xiàn),是因為人們沒有承認那些不可調和的矛盾都在文本內部。矛盾是早期浪漫主義有意追求的,只有這樣,才能體現(xiàn)出所有思想的暫時性;即使這些思想是以印刷形式,即完整定型的方式出現(xiàn)的,其暫時性或過渡性質仍然存在。
《雅典娜神殿》中的第116條斷片可以說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綱領性文獻。下面就試圖對這條斷片逐句進行解讀(本條斷片的譯文參考了李伯杰[2] 71-72和聶軍[4]26-27的譯文):
(第一句)“浪漫主義文學是漸進的總匯文學。”
這一句是整個斷片中最短的句子,也是最簡明扼要的一句。后面句子的內容幾乎都包含在內了,這句話更像是一個總結性的標題。接下來的句子相互交織,有的還相互矛盾。與古希臘傳統(tǒng)邏輯——種加屬差定義法(definitio fit per genus proximum et differentiam specificam,從普遍性即最近一級更高的概念和特殊性即區(qū)別與其它同級概念的特征兩方面來定義一個概念)——相符合的是,后面的闡釋分析都圍繞著這句話來進行。
施萊格爾所理解的“浪漫主義文學”相當于當時的另一概念:“小說文學”(Roman-Poesie)(施萊格爾在《關于文學的談話》中論述過這一點),所謂的“小說文學”并沒有特指作為文學形式的小說,而包含有十分豐富的內涵,形式并不單一。多位學者認為,總匯文學作為一種總體藝術(Gesamtkunstwerk)已經超越了小說的形式,而小說比較開放的形式和較大的活動余地最有可能滿足漸進性的要求。[5]LII[6]164[7]29因此,作者在這里簡明扼要地對浪漫主義文學做了一個簡單的定義,讓浪漫主義文學包含了他理解的范疇。
(第二句)“它〔浪漫主義文學〕的使命不僅僅是,將文學所有分隔開的形式重新統(tǒng)一起來,以及將文學與哲學和修辭學聯(lián)系起來。”
浪漫主義文學的任務是,綜合所有各種各樣的文學形式和文學類別,構成一種大的、融會貫通的文學形式。但是,這句話中的“重新統(tǒng)一”卻讓人有些懵懂。如果其前提不是在神話曾經存在過的“黃金時代”的話,那就不得不追問,文學的種種形式何時有過大一統(tǒng)呢?
此處,施萊格爾的說法與《研修文章》中的說法似有矛盾,他將絕對概念確定下來,遠離了追求客觀性的理想。在發(fā)表在《雅典娜神殿》第三期第一卷的《斷想集》中第95條斷片他這樣寫道:“所有古代人的古典詩歌都彼此相關,不可分割,組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正確地看,所有古代人的古典詩歌只是一首詩,是惟一在其中詩藝術本身顯現(xiàn)為完善的詩。從類似的方式來看,完善的文學中一切書籍都只是一部書。在這樣一部永遠在變化生成的書里,人性和文化教養(yǎng)的福音得以公諸于世。”[2]116
在統(tǒng)一各種文學形式這一點上,隱約出現(xiàn)了關于“總體藝術”的設想,盡管這個詞后來在理查德·瓦格納那里才出現(xiàn),其思想在施萊格爾的“總匯文學”里就已經初顯端倪了。
關于總體藝術,我們可以由此總結出兩點傾向來。一種是疊加,就是把單個的藝術形式簡單相加;另一種是綜合,就是堅持認為各種文學形式有上下層次的區(qū)別,而總體藝術是指向無限的絕對形式。按照這種思想,浪漫主義文學既是總和,同時也是藝術的最高形式。[7]28這種核心思想在這一斷片的最后一句中直接出現(xiàn)了:“比藝術更多,同時就是文學本身?!睆睦寺髁x文學的形式和內容上的特點來看,它最接近“無限”;這類似于辭書的要旨,什么都要說,也要說“不可說”。
(第三句)“它〔浪漫主義文學〕的目的和任務就是,把詩歌和非韻體、創(chuàng)造性和批評、藝術文學和自然文學時而混合起來、時而融合起來,讓文學變得富有生機和吸引力,讓生活和社會具有詩意,把智慧詩意化,為藝術形式添加各種各樣精致的教育材料,讓藝術形式擁有足夠多的教育材料,讓幽默回蕩在藝術形式中,使得藝術獲得靈魂。”
在這里,哲學理論、文學和生活實踐的巨大綜合能力得到進一步闡述。浪漫主義文學的內涵得到了定義,因此應該擴大其影響,甚至對社會產生影響。這里也提到了文學批評的一種理想化形式,強調了文學批評的對話性質。施萊格爾可能是想到了涉及社會的文學批評,這種批評把文學當作過程,當作從原則上講永遠不會終結的過程。
文學以及文學批評成了民主的公眾教育的基石,這種教育的目的就是,消除18世紀時期由于新的讀者群體的形成而產生的高雅藝術與庸俗藝術之間的鴻溝。[1]238
“幽默”可能是讓·保羅(Jean Paul,1763—1825)所說的那種幽默,即并不局限于一些具有幽默性質的詞句、是貫穿于整篇文章的幽默;最典型的例子當數(shù)《小校長武茨》和《關于滑稽的理論》。
(第四句)“它〔浪漫主義文學〕包括一切凡是詩意的事物、包含好些個體系的大藝術體系,甚至包括正在創(chuàng)作的孩子吹進質樸的歌聲中的嘆息和輕吻?!?/p>
“詩意的”在這里是指所有自身具有表現(xiàn)力的事物,既包括藝術的,也涵蓋自然的、本能的。我們幾乎可以認為,和第三句一樣,這里也在闡述藝術文學和自然文學、意圖和本能之間的綜合?!罢趧?chuàng)作的孩子”可能也有一個形而上的含義,即普普通通的人們。這種理解也還說得通。
“吹進質樸的歌聲”可能意指口頭性與文學性的多重矛盾含義,只有本身已經“死亡”的文字才可能重新獲得口頭性。由此,浪漫主義反諷就獲得了生存地。
(第五句)“它〔浪漫主義文學〕可以消失在被表現(xiàn)的事物中,人們甚至可能認為,它的一切和唯一就是刻畫出各種各樣的詩意化的個體。但是,還沒有一種文學形式可以完整地表達作者的精神:以至于一些原本也只想寫一本小說的藝術家只是表現(xiàn)了他們自己?!?/p>
這里強調了浪漫主義想象的主體性,這與雙重反思的形式相符合。雙重反思一是指對世界進行反思,另外是指自我反思。
(第六句)“只有它〔浪漫主義文學〕和史詩一樣,可以成為是整個周圍世界的一面鏡子和時代的畫像。”
依照施萊格爾此前的《關于神話的演講》和《研修文章》,古希臘羅馬的古典文學已經擁有了浪漫主義文學的這種能力。施萊格爾在這里對浪漫主義文學的意義再次肯定,將它放到與史詩文學一樣的地位上。浪漫主義文學的反諷功能以及它形式的自由性足以表現(xiàn)整個時代的特點。
(第七句)“但是,它〔浪漫主義文學〕也可以不帶任何現(xiàn)實或理想的想法,乘著詩意反思的翅膀在被表現(xiàn)的事物和表現(xiàn)者之間飄浮,而且一直增加這種反思機會,從而形成無數(shù)的鏡子?!?/p>
鏡子的比喻在這里遭遇了物理學上的不可能性,不過這在施萊格爾那里不算罕見。承載浪漫主義文學的“詩意反思的翅膀”暗示了超越和運動。超越是指升到一定高度,而這種文學反思沒有盡頭,應當不斷超越自身的界限,把自己當成觀察對象。運動是指永不停止,一直來回“漂浮”??梢钥闯觯寺髁x文學被看成了一個自主行動、有所企圖的主體。
正如第三句所說的那樣,這種結合了“創(chuàng)造性和批評”的反思是一種“文學之文學”,浪漫主義反諷促成了“自我創(chuàng)造和自我毀滅之間的不停交替”。這種既針對表現(xiàn)內容、也針對表現(xiàn)過程不斷進行的反思的源頭就在蘇格拉底的哲學及對話和費希特的知識學。超驗哲學中,認識主體在自身找到了認識的根本原因;在施萊格爾看來,超驗文學同樣應該清楚地意識到,文學的根源就在于文學自己,就在于人類思想中根本性的文學力量。由此,文學也具有了批判性。同樣的,施萊格爾所追求的文學與哲學、藝術與科學的統(tǒng)一就達到了。
(第八句)“它〔浪漫主義文學〕有能力完成最高級、最全面的教育;不光從里向外,而且還可以從外向里進行教育。其方式就是,將所有部分為每個人以類似的方式加以組織,而實際上每個部分都是一個整體;通過這種方式,浪漫主義文學獲得了新前景——一種無限增長的完美?!?/p>
這句話讓人想到施萊格爾的《關于歌德的麥斯特》,他十分欣賞這部小說,認為它有許許多多的組成部分;而各個組成部分也都是均衡、完整的整體,就是說,在小說的大體系中,各部分都是“體系”[5]LXII。
這是一種類推的思想,即部分體現(xiàn)了整體?!盁o限增長的完美”可能是指超越神話之外的、無限的、漸進的“新神話”,這在《關于神話的演講》中有過詳細闡述。[3]265
很明顯,施萊格爾設想的是一個有機的整體。而統(tǒng)一與無限并不沖突,在浪漫主義思想看來,二者應該相互結合。
(第九句)“浪漫主義文學在藝術中的位置相當于哲學中的智慧,生活中的社會、交往、友誼和愛情?!?/p>
這里再次肯定了浪漫主義文學的地位,人的生活中離不開社會、交往、友情和愛情。哲學中的智慧在聯(lián)系起不同現(xiàn)象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出了相近的關系,同樣,社會是不同階層的統(tǒng)一體,而交往和友誼把截然不同的個體帶到一起來了,愛情超越了不同性別之間的對立。
這里確定了浪漫主義文學的本質:創(chuàng)造和保持。
(第十到十三句)“別的創(chuàng)作方式帶來完成了的作品,這些作品可以徹底地得到分拆。浪漫主義文學還處于形成過程,這甚至就是它的本質,它一直處于形成過程,永遠不會完成。沒有任何理論可以徹底挖掘它的含義,只有預言式的批評才敢于想要描述浪漫文學的理想:浪漫主義文學本就無限,正如它本就自由;只有預言式的批評才會承認,浪漫主義文學的第一法則就是:作家的任性不會容忍任何限制?!?/p>
正如上文提到的那樣,浪漫主義文學的自由和未完成性是由它的反思性質決定了。施萊格爾在《文學筆記》(Literarische Notizen)第207篇中描述了它與別的創(chuàng)作方式的區(qū)別:“古典文學在歷史上自己宣布了自己的無效,同樣的,莎士比亞的感傷文學也徹底宣布自己的無效。只有漸進的文學沒有,就是說,它可能經常毀滅自己,但立刻又創(chuàng)造出自己來?!盵8]289
對施萊格爾來說,浪漫主義文學作為總匯藝術的能力就來源于其高度的自我反思。由于自我反思的過程像永動機一樣,沒有結束的時候,所以,自我反思自有超越自身和不會終結的趨勢。[7]29
費希特的主觀唯心主義所堅信的意識的自由出現(xiàn)在“作家的任性”中,出現(xiàn)在沒有法則的法則中。
(第十四句)“浪漫主義是唯一的不只是創(chuàng)作方式的創(chuàng)作方式,它同時就是寫作藝術本身:在一定意義上,所有的文學都是或者都應該是浪漫主義的?!?/p>
斷片的最后一句采用了比較模糊的語言風格,特別是“在一定意義上”使得語氣相對減弱了。它雖然要求所有寫作藝術具有浪漫主義風格,但是這種要求已經非常謙和了,甚至與前文中的激情有些矛盾?!段膶W筆記》中是這樣說的:“哲學文章不可能以純粹的修辭結尾,必須由反諷來收尾?!盵8]289
“像一只刺猬一樣的”斷片就這樣收起了它的鋒芒,它以有些挑釁的方式激發(fā)了反思的開始。
始終伴隨這一斷片的印象是,概念以及想法一直在相互消解。很難在斷片中找到貫穿始終的思想。反復出現(xiàn)的概念經常變換其語義,這就使得我們不可能把某個概念確定下來。
每個思想都只有很短的有效期,這可算是一直向前運動的“漂浮”精神的標志。反思精神想到達到的完美性永遠不會停止,永遠不會終結,發(fā)展的過程沒有終點,自我創(chuàng)造和自我毀滅二者之間的互動一直持續(xù)下去?!段膶W筆記》這樣說:“意義就是自我限制,就是自我創(chuàng)造和自我毀滅的結果?!盵8]289自我限制可能就體現(xiàn)在,必須要寫出一些東西,有時還要印刷出來,因為人們只有在這樣或那樣形式的有限之中借助于浪漫主義反諷讓自己忘卻一件事:把一切都說出、徹底的訴說是不可能的?!睹浪囆g學苑》第48條斷片中是這么說的:“反諷是矛盾存在的形式。所有既好又大的事物都是矛盾的。”[3]288簡而言之:“反諷就是義務?!盵8]481就這樣,反諷成了聯(lián)系有限與無限之間的根本態(tài)度。不管對施萊格爾還是對諾瓦利斯來說,混沌擁有一種與宇宙無限性相關的創(chuàng)造力。
但是,這一條斷片給人的印象——特別是對沒有思想準備的讀者來說——卻是,它是無序的大集成。我們可以由此看出,黑格爾對施萊格爾哲學的隨意性乃至混亂無序性的批評是有一定道理的;施萊格爾的哲學中萬事萬物都相互關聯(lián),但卻不注重體系性。
從有限與無限之間的相互關系來看,可以理解:早期浪漫主義出于總匯性的要求就只有選擇斷片這一文體了;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正是在這種微型的形式中衍生出在“絕對自我”[3]265中得到最佳體現(xiàn)的、對一統(tǒng)性(Totalit?t)的要求了。[7]20
《雅典娜神殿》第116條斷片更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綱領性文獻,解讀這條內涵豐富、思想駁雜的斷片有利于了解弗里德里?!な┤R格爾關于浪漫主義文學的理論設想。如果一定要總結這一條斷片的主要內容,我們就有必要再一次強調:浪漫主義文學是要成為一種過程,成為整個社會思想的過濾器;浪漫主義文學也是一種推動哲學思考和認識能力的力量,更是一種反思手段。
[1] Huyssen, Andreas. Nachwort. Republikanismus und ?sthetische Revolution beim jungen Friedrich Schlegel[M]//Friedrich Schlegel. Kritische und theoretische Schriften. Stuttgart: Reclam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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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Schlegel, Friedrich. Kritische Friedrich-Schlegel-Ausgabe, Bd. 2: Charakteristiken und Kritiken I (1796-1801) [M]. Hg. von Hans Eichner. München, Paderborn, Wien: Sch?ningh, 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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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ichner, Hans. Einleitung[M]//Schlegel, Friedrich. Kritische Friedrich-Schlegel-Ausgabe, Bd. 2. Hg. v. Hans Eichner. München, Paderborn, Wien: Sch?nigh,1967.
[6] Pikulik, Lother. Frühromantik. EpocheWerkeWirkung[M]. München: Beck,2000.
[7] Kremer, Detlef. Prosa der Romantik[M]. Stuttgart, Weimar: Metzler,1997.
[8] Schlegel, Friedrich. Literarische Notizen 1797-1801[M]. Frankfurt a. M., Berlin, Wien: Ullstein, 1980.
【責任編輯 馬 俊】
Progressive Universal Poetry: An Interpretation of Athenaeum’s Fragment 116
ZHANG Shi-sheng
(School of German Studies,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128, China)
Athenaeum is a journal of literary criticism for early German Romanticism and a platform through which Romantic literary critics publicize their principles. Athenaeum’s Fragment 116 on progressive universal poetry is an epoch-making document as it puts forward the idea that “Romantic literature is progressive and universal”, thereby expounding the attributes and historical position of Romantic literature. This paper offers a sentence-by-sentence interpretation of Fragment 116 and is intended to explore the intellectual significance of German Romantic literature.
Athenaeum; universal literature; German Romantic literature
I109
A
1009-5128(2016)23-0059-05
2016-08-20
陜西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項目:德國浪漫主義文學中的反諷(12JZ030);西安外國語大學校級項目:德國浪漫主義反諷研究(09XWA04)
張世勝(1971—),男,陜西西鄉(xiāng)人,西安外國語大學德語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德語文學及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