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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前的先鋒不會再來了

      2016-03-16 19:36:39陳沖
      文學自由談 2016年4期
      關鍵詞:歷史感余華先鋒

      □陳沖

      三十年前的先鋒不會再來了

      □陳沖

      2015年臨近結束時,文學出現(xiàn)了一個小熱點:先鋒文學30年。后來漸漸都叫成了“30周年”。2015年12月17日,《文學報》發(fā)表了《三十年,有多少“先鋒”可以再來(上)》,隨后又在12月31日發(fā)表了同題的“下”。這中間,《文藝報》則于12月21日發(fā)表了《我們是時間,是不可分割的河流——“70后”寫作與先鋒文學四人談》,題圖上還顯示了一個“70後”的繁體字樣,但不知是何用意,與正文是什么關系。都是“對話”體?!段膶W報》的“上”和“下”都由傅小平主持,參加者分別是孫甘露、張閎、洪治綱和張清華、李浩、楊慶祥;《文藝報》的由郭艷主持,參加者是馬笑泉、李浩、弋舟。

      很明顯,說“30周年”和說“30年”是不同的。往下我們會不斷碰到這個問題。但我首先要說的是,這三場對話真正談到的話題,既不是30年來的先鋒寫作,也不是30年前假定有過的那個先鋒寫作的“浪潮”,而是當下活躍著的一小部分70后作家,與大約30年前的一部分先鋒寫作的關系?!段乃噲蟆返摹八娜苏劇保鞒终咄?,受邀參加對話的都是70后作家,很自然地,他們談的就是他們從那一部分先鋒寫作中所受到的影響?!段膶W報》的對話者中不全是70后,但從談到的內容看,無非也是比70后年長最多十幾歲的作家批評家,來說說他們所看到的那一部分先鋒寫作對這一小部分70后作家產(chǎn)生了哪些影響。這是一個邊界相當剛性的話題,它涉及的既不是整個先鋒小說,更不是整個現(xiàn)代小說的寫作,也不是大多數(shù)70后中國作家。當然,這是指對話所談出來的結果,應該說并非話題設置的初衷。實際上,我們從一些對話者的談話中,也常能聽到一些原本就是奔著那個初衷而去的說法,例如在《文學報》的對話“上”里,就有這樣兩個小標題:“要是與西方現(xiàn)代文學傳統(tǒng)相比較,中國先鋒文學就不具備先鋒性”;“如果說先鋒精神的核心是‘創(chuàng)新’,那么現(xiàn)在的文學創(chuàng)新性很小”。提出這兩個見解的,分別是洪治綱和張閎,都是較為年長的批評家。仔細琢磨這個話,是不是頗有對整個對話“全盤否定”的味道?

      這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也正是我想回到這個話題設置的應有之義的緣由。我們既然要談先鋒文學,就不能拿那些不具備先鋒性的東西當先鋒文學來談。我們既然要談文學創(chuàng)新,就不能拿那些創(chuàng)新性很小的東西當文學創(chuàng)新來談。70后作家當然可以有他們自己的看法,包括他們彼此之間的看法也可以截然不同,比如在談到“現(xiàn)代派內核”時,弋舟認為“這種對于現(xiàn)代派內核的‘自覺’,絕大多數(shù)‘70后’是沒有的”,而李浩則認為“許多‘70后’作家,像徐則臣、黃孝陽、李約熱、黃土路、盛可以、張惠雯,他們對現(xiàn)代主義的精神認知上非常自覺”。但這不等于別人就沒有了發(fā)言權。事實上,細讀這三場對話,你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哪怕只是比他們年長十來歲,看問題的角度,想問題的方法,都與他們存在著明顯的差異。這是我們中國的特別國情!70后這代人,作為一個“代際人群”去考察,確實存在著共有的局限性。雖然總會有若干個體突破這種局限,但這不妨礙對那個人群的共性的考察。這里只說與本話題有關的兩條:歷史感和邏輯精神的短缺。

      歷史感的短缺

      我們的學校里為什么要設置歷史課?是為了讓學生們知道并記住,在過去的時間里,包括已經(jīng)相當久遠的年代里,在什么時間、什么地方發(fā)生過什么什么大事?不是的。除了極少數(shù)將來仍以歷史為業(yè)者,那些年代和月份,那些人名和地名,絕大多數(shù)都會被人們逐漸淡忘、遺忘。學校里設置歷史課,講授的確實都是一些歷史事件,但講授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學生們死記硬背與這些事件有關的年月日和人名地名,而是通過了解這些歷史事件,建立起正確、可靠的歷史感,而這種歷史感,將終生成為一個人知識結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成為這個人思維方式中的重要支撐點。當然,反過來說也一樣,這種正確、可靠的歷史感的建立,是以對一個個重大歷史事件的正確、可靠的了解為基礎的。三十年前反思“文革”的時候,有過一種說法,說“文革”對中國文化所造成的傷害,要在兩三代人之后才會逐漸顯現(xiàn)出來?,F(xiàn)在就是那個時候到來了?!拔母铩敝杏幸粋€非常流行的說法,叫“把被顛倒的歷史重新顛倒過來”。昨天剛被顛倒過來了,今天又有人指出它“被顛倒”了,于是重新顛倒回去。顛倒過來再顛倒過去,朱德的扁擔就成了林彪的扁擔,叫做“歷史服從路線斗爭的需要”。在這種情況下,那些正在中學里學習的年輕人,怎么可能對各種重大歷史事件有正確、可靠的了解?怎么可能建立起正確、可靠的歷史感?然后,這些年輕人長大了,其中的一部分成了中學教師,而70后這個人群,正是這些教師教出來的。我做過一個私人的調查,動機與文學無關,具體說,是因為有人指稱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沒有之一)郭守敬是“漢奸”。問卷是這樣設計的:以現(xiàn)在中國的版圖為疆域,在大約750到800年前,總共有多少漢族人生活在這塊地面上?其中有多少人生活在漢族政權(南宋)的有效管轄之下?又有多少人生活在非漢族政權(遼、金、蒙元)的管轄之下?因為是私人調查,自然受訪樣本的選取絕對隨機,并不符合統(tǒng)計學的要求,但我覺得那結果還是有一定參考價值的。結果之一是:在70后的受訪者中,能正確回答這個問題的為零。

      《文藝報》刊載這個對話時有個導語,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就是:“上世紀80年代,先鋒文學橫空出世?!边@個“橫空出世”,再典型不過地表現(xiàn)了歷史感的闕如。我能意會,撰稿者的原意,只不過是把它當作一個形容詞隨便用用,卻不曾想一刀下去,就干凈利落地切斷了“這一個先鋒文學”與整個文學史的所有聯(lián)系。于是問題就來了:既然您不知道它是從哪里來的,我們又該怎樣討論它會往哪里去?

      好吧,既然這個先鋒文學總共只有30歲,推算下來,它應該是1985年“橫空出世”的;對話中也提到了“85新浪潮”的說法。三十年也算一小段歷史,為了找回歷史感,我們就來看看1985年到底發(fā)生過哪些事吧。

      1985年發(fā)生過哪些事

      我本人從頭到尾一天不少地經(jīng)歷過1985年。不謙虛地說,那時候我還保留著隨時隨地關心國內外大好形勢的舊習,而且身體健康,頭腦清楚,記憶力上乘。如果我說那一年里真沒發(fā)生過什么大事,說不定您立馬就會跟我急,但我確實認為,無論是在我們共和國的整個歷史中,還是在1980年代那個特定的時段里,1985年絕對是比較平穩(wěn),甚至比較平淡的一個年份。

      只能說發(fā)生過一些不大不小的事。

      首先,文學的1985年是在一種乍暖還寒的氣候中開始的?!扒逦邸眲倓傔^去,如果不是來了個急剎車,這一年的開春恐怕會更冷些。你不能責怪當時有些人還心有余悸。寒天飲冰水,冷暖各自知。就拿我來說吧,雖然自己僥幸無事,但不久前本省黨報剛剛發(fā)表過整版的大批判文章,里面以很大的篇幅,點名批判了鐵凝的短篇小說《漸漸歸去》。知不知道什么叫“黨報點名批判”,可以當作檢驗70后有無歷史感的試金石。雖然那時還沒有“領軍人物”一說,但我們相互看成是“一伙的”,實屬自然,也就難免會物傷其類了。當然,人以群分,有心有余悸的,也有心猶不甘的,便有了后來的“反自由化”,但那是后話,表過不提。

      與文學有關的,并不是先鋒文學的橫空出世。張閎說得對,那些后來被70后作家奉為師兄或樣板的,“如余華、格非,主要作品多在1986年后發(fā)表”。對于先鋒文學來說,1985年并不是一個溫室年。那年我聽到過一個傳聞——傳聞而已,后來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得到基本證實,記得好像是劉錫誠或崔道怡寫的,但也是記得而已,找不到了,權當是稗史吧——說是有幾位北京的編輯和評論家,想開個關于現(xiàn)代派小說的座談會。報上去。反復爭取。有了松動:一定要開,也只能開個小規(guī)模的。妥協(xié);報上去一份只有幾個人的名單。又說不行。又爭取。又有了松動:一定要開,只能在外地開,不能在北京開。妥協(xié);聯(lián)系好了在上海開。說那就開吧。正要動身,好像有幾位已經(jīng)到了北京站,正要檢票進站,又被追回來了,說這種會還是不開為好。還有一則較早的傳聞,說博爾赫斯想來中國,通過外交途徑表示了這個愿望,中國的有關方面經(jīng)過研究,認為該博先生是個現(xiàn)代派作家,到中國來恐怕“影響不好”。就沒讓他來。這就是當時的國內形勢。

      對于先鋒文學,1985年在中國發(fā)生的一件真正有重要性的事,是兩篇現(xiàn)代小說的發(fā)表,即劉索拉的《你別無選擇》和徐星的《無主題變奏》?,F(xiàn)在的70后不認它們,并不能掩蓋或抹煞它們的重要性。當然,要說這種重要性真有多重要,也不是,只是對于有歷史感的人來說,它至少是一個拐點。在這兩位之前,中國已經(jīng)有不少作家試驗過現(xiàn)代小說的寫法——是試驗,不是實驗。我不做文學史,不在這里拉名單書單,只舉幾個人們熟知或不熟知的例子:王蒙寫過《夜的眼》《風箏飄帶》等,知道的人不少;鐵凝寫過《近的太陽》和《銀廟》,知道的人可能不多;至于張賢亮的《習慣死亡》,并不是所有人都認為是現(xiàn)代小說,但不少人認為它含有“現(xiàn)代小說因素”。不怕您笑話,我也寫過一篇,叫《渾然一體》,不過向毛主席保證,絕非有意跟現(xiàn)在的碎片化唱對臺戲。諸如此類吧,相當一些“傳統(tǒng)作家”都做過這類嘗試,而他們的目的也很明確,并不是想“轉型”成為現(xiàn)代派作家,只是想讓自己“多一副筆墨”,或者在“傳統(tǒng)寫作”中增加一些新質,即如在鐵凝后來的長篇小說《玫瑰門》的某些局部,就不難辨識出某種現(xiàn)代寫法的痕跡。當時有一本高行健所寫的小冊子,叫《現(xiàn)代小說技巧初探》,是很多作家都想找來看一看的。即使僅僅是一種表面的、形式上的模仿,它仍然是現(xiàn)代小說進入中國文學史的一部分,是有歷史感的人不會忽略過去的歷史事件的一部分。當然,我也同意張閎的說法,他在提到這些作品時,用了“王蒙式的所謂‘現(xiàn)代派’文學”的說法。我甚至愿意主張直接把它們稱為“偽現(xiàn)代派”,因為它們確實是某種贗品,即如王蒙的《夜的眼》,用的確實是意識流的“手法”,但講的仍然是改革開放初期拉關系走后門的“問題”,當時叫“干預生活”。不過我也要撂一句話在這兒:這是我們判斷一個作品是不是先鋒、是不是現(xiàn)代的唯一標準,即不看它用的是什么手法,而要看它講的是什么事兒。不能用雙重標準。正如不能因為事實上作家常常被生活干預,就免除了作家干預生活的責任。

      劉索拉和徐星的出現(xiàn),就是這樣一個拐點。他們不是“傳統(tǒng)作家”,一出手就是相當?shù)氐赖默F(xiàn)代小說,人們也相信他們以后還會寫出同樣乃至更地道的現(xiàn)代小說。中國終于有了真正的現(xiàn)代小說作家。他們不僅在手法上,而且在講什么事兒上,也向前邁出了一大步。我們不能因為沒有一步到位,就不承認這確實邁出的一步。至于他們后來干別的去了,那是另一碼事。至少他們沒有“轉型”。

      1985年,在中國文學界最走紅的外國人,并不是馬笑泉提到的卡夫卡、薩拉馬戈、博爾赫斯、卡爾維諾。他只說對了一個,即馬爾克斯,而另一個同樣走紅的外國作家是艾特瑪托夫。真正影響最大、最深、最廣泛的,是哲學家薩特和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而在當時的文學研究界(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沒有這種把文學當作一門學問去研究的“界”了),更經(jīng)常地被當作某種“現(xiàn)代派小說樣板”提到的作家則是喬伊斯和伍爾芙。不過,這兒也確實存在著某種斷裂,也就是那個不受待見的德國人顧彬所指出的軟肋:絕大多數(shù)中國作家都不具備直接讀原文的外語水平。記得我參加過一個講座,是一幫應該說相當高端的作家,聽柳鳴九講現(xiàn)代派。大家都聽得興趣盎然,同時也聽得一頭霧水。這卻怨不得柳教授,只能怨自己沒讀過喬伊斯和伍爾芙。然而,任何較大尺度的歷史事件,都會有某種代償機制,當時的中國作家,也找到了一條捷徑,就是通過某種“相對通俗”的現(xiàn)代小說,來認識現(xiàn)代小說的文本,其中最流行的便是美國的現(xiàn)代小說《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和《海鷗喬納森》。更抄近的,則有美國電影《飛越瘋人院》、日本電影《羅生門》。這類電影用的基本上還是傳統(tǒng)的電影手法,但表達的內容卻具有某種先鋒意味,至于那些意大利導演拍攝的真正的先鋒電影,其實是看不太明白的。中國作家對那些荒誕戲劇也很有興趣,像《等待戈多》《椅子》《禿頭歌女》等,雖然很少有人真正讀過劇本,更不要說看過劇場演出,單是那簡單的劇情介紹——比如:“兩個流浪漢連續(xù)兩天在小路旁的枯樹下等待一個叫戈多的人,都沒等到,但每天都有一個小孩來告訴他們,說戈多今天不來了明天準來,而實際上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一個叫戈多的人?!薄獌H僅這么幾句話,就相當于在中國作家面前打開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現(xiàn)在的“70后作家”可能覺得這很沒面子,但當時的中國作家并不這樣認為。但凡有一點起碼的歷史感,就不會對這種歷史的真實軌跡視而不見。如果說這里面有什么人應該為此感到羞愧,也不是那一代作家。誰叫歷史在這里出現(xiàn)了五十年的斷裂?——不錯,沿著歷史的軌跡再上溯半個世紀,我們確實會遇到一些名字:穆時英、劉吶鷗、施蟄存、杜衡、楊邨人等等,還有戴望舒、李金發(fā)、徐志摩等等。這些名字到了八十年后的今天仍然處于被遮蔽的狀態(tài),但也沒有被徹底遺忘。舉例來說,2016年第1期《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上,就刊有邢程的《未完成的“現(xiàn)代主義”:〈上海的狐步舞〉探討》。應該說,這并不是近期以來唯一一篇提到穆時英的這個現(xiàn)代小說的文章。這篇文章著重強調了其“現(xiàn)代主義”的未完成性,卻沒有具體探討它的“完成度”,但是從它的行文,特別是其中對《上海的狐步舞》文本的肯定性介紹來看,在批評家的心目中,這個“完成度”還是相當不低的。它明顯在暗示,如果說“70后作家”整體來說還沒有達到這樣的完成度,那也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而是其受教育程度、知識結構、生活經(jīng)歷使然。

      邏輯精神的短缺

      《文藝報》的對話直接提出了“寫什么”和“怎么寫”的問題。這肯定是最重要的問題(沒有之一)。而耐人尋味的是,我一向很心儀的主持人郭艷,在提出這個問題時卻顯得有點兒不夠理直氣壯,張嘴就先撂下個含糊話:“‘怎么寫’和‘寫什么’其實是一體的。”馬笑泉緊接著重復了這說法,然后指出:“正如成功的小說,形式和內容是無法分離的?!毕乱粋€發(fā)言的李浩進一步下了斷語:這兩者“互為表里,我不相信誰能掌握將之截然分開的解剖學”。當然,這是對話,張嘴就說,難免多一些率性,少了些嚴謹,但那背后仍可清晰地看出某種思維方式的慣性。這不是解剖學的領域,而是抽象思維的方法論的范疇。具體說,就是邏輯精神的短缺。

      有人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從一開始就缺少邏輯精神,其實不然。諸子百家中就有一家叫“辯家”,是人類文明中最早運用邏輯思維的開先河者。我們的老祖宗原也很擅長抽象思維,“白馬非馬”就是一個著名的典型實例。但那都是“群雄并立”時的事,等到天下歸一之后,這種思維方式就很難再被“今上”所容忍了。邏輯精神存在的前提就是講道理,任何論斷必須建立在充分論證的基礎之上,如果“今上”的思維天馬行空,正所謂圣意難料,一旦說出來,便是金口玉言,草民只有“遵旨”的份兒,再沒別的事可做了。

      在我四十多歲的時候,“怎么寫”和“寫什么”不僅不是“一體”的,倒是被區(qū)分得清清爽爽,叫做“清清水白白米”。邏輯的基本常識之一告訴我們,任何兩個相鄰的概念之間都可能有部分的外延重疊,但這絲毫不影響這兩個概念的內涵上的“質的規(guī)定性”。這是我們在邏輯推導中使用概念的基本原則。如果“怎么寫”和“寫什么”是“一體”的,那么討論它們兩者之間的關系就不再有任何意義。如果你分不清它們兩者之間的區(qū)別,你最明智的選擇就是退出這個討論。事實上,當它們“被一體”之前,這兩個不同概念各自的定義都是清楚的——“怎么寫”指作品的形式,“寫什么”指作品的內容;兩者之間的關系也是清楚的——內容決定形式。當舊的形式已經(jīng)無法充分表達新的內容時,就會有新的形式產(chǎn)生。這個定理的逆定理是:只有你所表達的內容是舊有的形式已無法充分表達時,新的形式才具有合理性。詹姆斯·喬伊斯說的“我并不是想要這樣寫,而是不得不這樣寫”,就是這個意思,沒有別的意思。世界的一部分進入了現(xiàn)代社會——后工業(yè)化社會,人類的一部分患上了種種“現(xiàn)代病”,同時也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哲學,正是為了真實地表現(xiàn)這些現(xiàn)實,而這種現(xiàn)實已經(jīng)無法用傳統(tǒng)的手法來“再現(xiàn)”,只能用全新的手法來“表現(xiàn)”,這才有了現(xiàn)代小說。

      我們也來虛構一個先鋒場景吧:我們在某個小縣城的一條小街上,遇到一對穿著不土不洋的小夫妻,正在用發(fā)音不很標準的世界語,討論中午是吃炒白菜還是吃炒菠菜的問題,你會有何感覺?這樣一個場景,是不是剛好成為當前某些先鋒寫作的一種“先鋒敘事”?即使他們換了別的語種,法語也好,西班牙語也好,斯瓦希里語也好,他們討論的終歸還是炒白菜或炒菠菜的問題。即使他們“超越”了白菜和菠菜,改為討論是吃“炒碎片”還是吃“炒羅生門”,終歸還是中午吃什么的問題。我看不出來這有什么好稀罕的。

      以余華、格非等為代表的那一代先鋒寫作,不是這樣的。他們討論的,不是白菜和菠菜或中午吃什么的問題。憑記憶舉個例子吧,比如余華的《河邊的錯誤》,討論的不是社會治安問題或規(guī)范執(zhí)法問題,而是抽象化了的死亡與恐懼的問題。是“馬”的問題,不是“白馬”的問題。那一代作家的貢獻在這里,局限也在這里。他們實際上還是從形式出發(fā)的,然后力圖用這種形式去表現(xiàn)與之相適應的內容,可是當時中國的工業(yè)化還沒有真正完成,現(xiàn)實生活中后工業(yè)化社會的元素還處在萌芽狀態(tài),所以表現(xiàn)出來的那個“內容”很難與現(xiàn)實生活實現(xiàn)對接。用當時頗為流行的說法來表述,是一種“概念橫移”,即把一些從西方套過來的現(xiàn)代哲學理念,移植到一些有著中國人的姓名相貌、但缺少中國根基的人物身上。他們以此把中國的先鋒寫作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但也到此為止,而且這也正是他們自己走不遠、走不到底的真正原因。我們沒有理由苛求他們,何況這本來就是一場接力長跑。在他們之后十年左右,又有一批新的作家,讓我們又看到了一種新的場景,比如劉建東的《全家?!?,李浩的《失敗之書》等等。這一輪努力,可以概括為力圖在西方現(xiàn)代哲學與中國現(xiàn)實生活之間建立起某種實現(xiàn)對接的通道。這中間我想特別提一提薛榮的《紀念碑》。我曾經(jīng)為它寫過一篇千字短評,卻用了一個很“大”的標題:《現(xiàn)實主義的現(xiàn)代化和先鋒寫作的本土化》。很可惜,那之后不久,薛榮就被生活干預了一下,從此失聯(lián)。我能對那個干預做出的反饋,就是從此不吃所謂的××湖大閘蟹,不管真的假的都不吃,一只蟹腳也不吃。也是一種先鋒敘事吧。

      1980年代中后期的中國先鋒寫作,是西方現(xiàn)代小說進入中國文學的一個階段,是一個漫長的歷史事件中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是接力長跑中跑得不錯的一棒。它跑的就是這一棒,跑完了也就完了,既不可能自己把這段賽程反復重跑若干遍,更不可能讓下一棒選手再把它重跑一遍。說白了,它確實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但其本身并不能構成任何文學資源。馬笑泉說:“莫言、蘇童、余華對我都有重要影響?!边@個話,要看怎么說,更要看怎么聽。作為一種主觀表述,它是不是真的,只有馬笑泉自己知道;作為一種對文學現(xiàn)象的客觀描述,這種“重要影響”是否確實存在,要由批評家通過文本分析做出判斷,作家本人說了是不算數(shù)的。如果哪位批評家認為馬的作品中確實存在莫、蘇、余的“重要影響”,那么立刻就會面對下一個問題:那些蘇童、余華本人都難以為繼的東西,為什么在馬的文本中卻得以浴火重生?我個人覺得,我們最好還是不要這樣看問題,更不要這樣說事兒。首先這不符合文學規(guī)律,其次這很容易被認為是某種借光自照。實際上我確實在想,這樣的三場對話,說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為什么有一個名字卻一次也沒有被提到?照理講,哪怕僅僅是為了向二十多年前的先鋒寫作敬個禮,這個名字也不應該被排除在外。您想起來了?是的,這個名字是——洪峰。我記得那時候有個八卦,給先鋒寫作排了個“射雕五虎將”,即北丐洪峰、南帝蘇童、東邪余華、西毒馬原、中神通格非。雖然不夠文學,卻也頗能證明當時的洪峰是與蘇童、余華等“齊名”的。當然,到了現(xiàn)在,洪峰已經(jīng)沒什么名氣了,而蘇童、余華等的名氣卻比當年又大了許多,然則這“大”出來的名氣,并不是當初的先鋒寫作造就的,倒是轉型以后給他們帶來的。那么,是不是這種差別,才導致了蘇童、余華對“我”(不止馬笑泉)“都有重要影響”,而洪峰卻根本就不在“我”的視野之內?至于莫言,當時的名氣之大小和蘇童、余華等差不多,但并不“齊名”,因為他和他們不屬于同一類型。如果您今天想推翻舊案,認為當年不把莫言的寫作也視為先鋒寫作是不對的,那是您的權利,前提是拿出您的論證和論據(jù)來,但在當年的文學界看來,莫言的文本與蘇童、余華等的文本的差別,是一眼即可看出的。莫言在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性并不小,但在直觀上,并不像蘇、余等那樣讓中國讀者感到太陌生,而在內容上則是相當本土的,他的小說世界基本上不存在與現(xiàn)實生活對接的困難。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講,這種差別不僅是外表上的不同,在實質上也是互不兼容的。如果莫言和蘇、余等對“我”“都有重要影響”,且這影響又確實能在“我”的文本中檢測出來,你能想象這個文本會是啥模樣嗎?你不能因為莫言后來得了諾獎,名氣獨大了,就把他也拉來入伙。這樣勢力眼地對待文學,也太不文學了吧?

      讓文學回到文學

      先鋒文學再怎么先鋒終歸還是文學,是文學,就得靠作品——文本說話,靠對作品的文本分析定值論價,而在這種價值判斷中,脫離了內容的形式不具有獨立的意義。是的,只能靠作品。靠“精神”不行;什么創(chuàng)新精神,自由精神,不過是個精神,跟文學沒有一毛錢關系。靠吆喝也不行;吆喝僅適用于農貿市場的推銷,即使像姜昆的相聲那樣,把農貿市場設在天安門廣場,你也賣不動文學。

      如果你有足夠的歷史感,你一定還記得發(fā)生在上世紀快要結束時的那次尖聲怪叫。那就是一次所謂叛逆精神的表演,號稱“斷裂”;別看挺離譜,有時候也能把人忽悠住。當時首都有家刊物,在轉載那個“問卷與答卷”的《編者按》里就曾經(jīng)預言:“未來世紀,他們將是一種不可忽略的文學存在”,所以對他們的聲音“需要仔細傾聽,認真了解”。然而,僅僅過去了十八年,他們當中的相當一部分已經(jīng)失聯(lián),另一些倒不失為成功人士,但沒有一個是靠把文學弄斷裂了成功的。尖聲怪叫是吆喝的極致,而在聽上去比較柔軟的吆喝中,斷裂的影子依舊隱然可辨,但同樣徒勞。人類文明發(fā)展到今天,早已積累了足夠的文學資源,所有的文學現(xiàn)象都有各自的譜系可循,即便真有橫空出世從天而降的奇跡,也只能是極個別的例外,至少我們現(xiàn)在所要討論的先鋒寫作不在此列。在“先鋒文學”前面加一個限制詞“中國”,就能把它和西方的現(xiàn)代主義文學弄斷裂了?恐怕不行。某種與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毫不搭界的“中國先鋒文學”,只能是一頭《山海經(jīng)》里臆想出來的怪獸。我們還是應該老老實實地承認,正如小說本來就是舶來品,現(xiàn)代小說或先鋒小說同樣也是舶來品,從引進到消化再到逐漸本土化,需要一個相當長的過程。這個過程始于上世紀30年代,中間有過停頓,也有過曲折,而從實際情況看,它不僅是長跑,還是接力跑,需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跑完全程,其中的每一代人都只能各跑屬于他的那一棒,到了該交棒的時候,想自己接著往下跑都不行。那么,我們有什么理由不認真對待這個過程,包括這個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又有什么理由不向所有跑過其中一棒的選手致敬,不管他跑得很好還是不怎么好,他這一棒很重要還是不怎么重要?當然,我們更應該格外關注正在跑著的這一棒。老實說,我個人認為,目前這一棒跑得真是不怎么好,但選手們需要的并不是大聲吆喝,而是具有真知灼見的場外指導。與上一棒選手相比,他們跑得不怎么好,并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或不夠聰明,而是因為他們離終點更近,所以難度更大。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選手,甚至是一些不那么知名的選手,跑出了相當精彩的看點,卻被那些只顧大聲吆喝的看客忽略了。這一棒先鋒寫作的特點,就是參跑的選手多,努力的方向和重點也多。我甚至覺得,它的場面不怎么好看,也與這種大聲吆喝的關注點太狹窄有關。有那么多作家在做著各不相同的努力,為什么總吆喝著讓人們去關注那可疑的碎片化,以及明顯屬于山寨版的假羅生門?在進行宏觀把握時,我們應該堅守“內容決定形式”的原則,在做出肯定性的評價時,你必須明白指出,它們在表現(xiàn)現(xiàn)代社會、進行現(xiàn)代思考、呼應現(xiàn)代哲學方面,具體提供了哪些新的認知,而這些新的認知,是能夠與我們當下的、本土的現(xiàn)實生活實現(xiàn)對接的。至于那些單純形式上的游戲,并沒有多少實際上的文學價值,張閎說“現(xiàn)在的文學創(chuàng)新性很小”,我想指的就是這個。即便看上去花里胡哨,充其量只不過是幾個花拳繡腿系列的自選動作。但在進行微觀考察時,則應力戒那些大而無當?shù)囊芟牒退剖嵌堑睦碚撍槠?,扎扎實實地關注、分析、肯定那一個個文本中往前走出的每一小步。

      三十年前的先鋒不會再來了,何況再來一遍也沒啥意思。

      而新的先鋒寫作做出的每一個努力,往前走出的每一小步,都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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