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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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樣人生：夫妻守島30載

文王新同

2015年11月初，紀(jì)實電影《兩個人的海島》正式開拍，該片講述了一對夫妻為國守島30年的感人故事。孤懸黃海的開山島僅相當(dāng)于兩個足球場大小，卻是海防要塞，1939年日軍攻占連云港時，正是以此為跳板。因海風(fēng)呼嘯、人跡罕至、無電無淡水，這座堪稱“海上水牢”的小島，一度難尋守護者。農(nóng)民王繼才、王仕花夫婦，卻在此勇建“孤島夫妻哨”。盡管差點命喪于此，連妻子生孩子都要他充當(dāng)“接生婆”，且時常面臨犯罪分子的威逼利誘，這對貧窮夫妻卻不為所動，甘把青絲熬成白發(fā)，終將一座荒島變成了堅不可摧的“綠色王國”！

兩個人的升旗儀式

妻子勸不走的“水牢英雄”

56歲的“開山島主”王繼才，如今每晚都要喝幾兩白酒，沒有下酒菜時，妻子炒一把黃豆，他都能喝得有滋有味。上島前，王繼才原本是個滴酒不沾的青年，他的改變源于30年前那個“恐怖夜晚”。

1986年初夏的一天，縣人武部老政委找到王繼才說：“繼才，組織上交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wù)，去守開山島。相信你一定能完成好這個任務(wù)！”當(dāng)時王繼才27歲，是江蘇連云港市灌云縣的民兵營長。他略一沉吟就答應(yīng)了。

幾個月前，駐守開山島的部隊撤編后，這座小島被列為一類民兵哨所，在王繼才上島前，灌云縣人武部先后找了十多人守島，他們中最長的待了13天，最短的來了看一眼就跳上船折返了。

1986年7月15日早晨，王繼才第一次踏上距離連云港市燕尾港12海里的開山島，這是一個面積僅相當(dāng)于兩個足球場大的彈丸小島，步行10多分鐘就能走遍全島。島上無人無電無淡水，除了亂石峭壁，就是叢生的野草和呼嘯的海風(fēng)。

當(dāng)天下午，縣武裝部政委臨離島時，給王繼才留下了一些生活物資，以及60瓶白酒和6條煙。王繼才推辭說：“煙酒你帶走吧，我用不到這些?！睂Ψ揭馕渡铋L地說：“你會用上它們的，辛苦了，繼才！”

到了晚上，開山島上一片漆黑，浪濤拍打孤島的聲音被靜夜放大了無數(shù)倍，蜷縮在一排舊營房中休息的王繼才，這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當(dāng)晚他徹夜未眠。

以前王繼才就聽家鄉(xiāng)人說過，荒無人煙的開山島“石多水土少，臺風(fēng)四季擾，飛鳥不做窩，漁民不上島”，簡直就是一座“海上水牢”，在那里呆久了能讓人瘋掉。但他不信，如今體會到了這座荒島的可怕，他才發(fā)現(xiàn)人們所言不虛。次日，王繼才在島上經(jīng)過一上午的思想斗爭，最后決定：“下午有船來馬上就走！”

然而，來來往往的漁船，沒有一艘愿意為他停留。有的船本來正在附近海域捕魚，看到王繼才拼命揮著衣服喊叫，反而開跑了！他心生絕望地暗罵，甚至想到了跳海。很多年后他才知道，為了能讓他留在島上，灌云縣武裝部和邊防派出所給當(dāng)?shù)貪O民都下過命令：誰都不許帶王繼才離島！

入夜后的荒島，伸手不見五指，吼叫的海風(fēng)和水鳥的哀唳令王繼才汗毛直立。一想到“酒壯人膽”，他當(dāng)即打開一瓶白酒喝了起來……正是從那夜起，王繼才學(xué)會了抽煙喝酒。

往肚子里灌著烈酒，他不由想起臨上島前，父親對自己說的那番話：“那么多革命前輩為了保衛(wèi)家國都犧牲在了戰(zhàn)場上，現(xiàn)在打下的江山要你來守，你就應(yīng)該守好，在那里你只是忍受孤獨，起碼不用經(jīng)歷槍林彈雨?！?/p>

王繼才的父親和舅舅都是老革命，從兒時起，他就聽過1939年日軍通過占領(lǐng)開山島，繼而攻陷連云港的屈辱歷史。一想到這些，他當(dāng)即把手中的酒瓶往地上一放，坐正身子，“刷”地敬了一個軍禮，朝著空無人跡的開山島喊道：“我王繼才一定不辱使命，為國家守好這座孤島！”

到第三十五天，酒喝光了，煙也抽完了，王繼才就挖出島上的大葉菜，碾碎了用報紙卷著抽，以此排遣孤寂。

直到第四十八天，他才盼到了一條漁船駛近開山島。船頭站的是妻子王仕花——全村最后一個知道丈夫去守島的人。

看到“野人”般的丈夫胡子拉碴，滿身臭氣，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別人不守，咱也不守，回去吧！”一同前來的領(lǐng)導(dǎo)目睹此景，眼神中透出了一絲驚慌，深怕他們最看好的王繼才也當(dāng)了逃兵，那就再難物色到合適的守島人了。而王繼才卻平靜地對妻子說：“你回去吧，我決定留下。你不守我不守，誰守島？這可是家鄉(xiāng)的前哨陣地?！蓖拮映俗臐O船徐徐離開，孤身一人的他坐在島上放聲大哭。

攜手護海疆

不懼威逼利誘的“夫妻哨”

讓王繼才沒想到的是，20多天后，妻子王仕花帶著大包裹上島了，并堅決地說：“開山島不能沒有你，我也不能沒有丈夫，以后我就不走了！”原來，經(jīng)組織同意，她已經(jīng)辭去了村小學(xué)教師的工作，并將兩歲大的女兒托付給了婆婆，毅然趕來和丈夫并肩守島。“你是哨所所長，我就是哨員，從今以后你也有兵了！”王仕花開心地調(diào)侃說。王繼才一把擁住嬌小的妻子，感動得熱淚盈眶。

從此，兩個人守護著一座孤島，一起勞動，一起巡邏。不忙碌的時候，王繼才也會和妻子相擁聽濤，下跳棋，回憶兩人的初戀故事……雖生活艱苦，卻也不乏浪漫。

剛開始王仕花膽小，聽著海風(fēng)的呼號和驚濤拍岸，她心里直打顫，整夜睡不著。漸漸地，她就被這座孤島磨礪成了“女漢子”，即使王繼才有事出島三五天，她也能把小島看守得好好的——鉆坑道、察海情、辨船只、記日志，這位年輕妻子的工作能力一點不比丈夫遜色！

王繼才夫妻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升國旗。天剛蒙蒙亮，他們就在小操場舉行兩個人的升旗儀式，王繼才展開國旗，王仕花莊重敬禮。“國旗是國家尊嚴(yán)的象征，開山島雖小，也是祖國的領(lǐng)土，必須插上五星紅旗。只有看著國旗在海風(fēng)中飄展，才覺著這個島是有顏色的?！蓖趵^才說。

但最讓他覺得對不起妻子的，是1987年生兒子。當(dāng)時他太大意，沒有提前送妻子去醫(yī)院。等到了預(yù)產(chǎn)期，大風(fēng)連刮六七天，漁船靠不上岸。王仕花在島上臨產(chǎn)前，王繼才捶胸頓足，妻子卻忍著巨大的疼痛，吩咐丈夫燒開水，煮剪刀。兒子出生時，剛露出了頭，她喊丈夫一把托??；兒子剛落地，她又讓丈夫果斷地剪斷臍帶。當(dāng)聽到兒子的第一聲啼哭，王繼才也坐到地上哭了。

島上夏天特別濕熱，冬天異常陰冷。天熱時王繼才一家只好睡到房頂上，天冷時搬進山洞里。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夫妻倆都患上了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和嚴(yán)重的濕疹。醫(yī)生告訴他們，只有離島才能根治。但為了守島，他們不得不放棄治療，病發(fā)時常常在夜里疼醒，只能互相敲打止痛。

臺風(fēng)來時，船只無法出海，小島就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斷糧斷水的日子每年都會遇到一兩回。1993年8月，連續(xù)刮了17天臺風(fēng)，島上糧絕，只剩下半桶救命淡水。無奈之下，夫妻倆就用背包繩拴在腰間，互相拉著，頂著狂風(fēng)，在礁石上撿海螺充饑，但后來風(fēng)太大，連海螺也撿不成了。等救援人員上島時，夫妻兩人已經(jīng)3天沒吃一口飯，餓得話都說不出來。

升旗、巡島、觀天象、護航標(biāo)、寫日志……每天早晨升旗后，夫妻倆便開始一天中的首次巡島，在哨所觀察室用高倍望遠鏡掃視海面，觀察島上自動測風(fēng)儀、測量儀是否正常。晚上7點，夫妻倆再次巡島一遍。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后，他們就記錄下當(dāng)天的守島日記。夫妻倆就是這樣幾十年如一日重復(fù)著每天的工作，從沒有中斷過。

除了工作的單調(diào)枯燥，生活環(huán)境的艱苦，他們有時候還會面臨犯罪分子的威逼利誘！因開山島位置獨特，有很多地下工事，也是不少犯罪分子向往的“避風(fēng)港”。

1999年，商人孫某想打著“旅游開發(fā)”的幌子，在島上創(chuàng)辦一個色情場所。為了堵住王繼才夫婦的嘴，他悄悄塞給老王3萬元錢，說：“以后你不光是‘島主’，還是我們公司的股東，有錢大家一起賺！”

當(dāng)時，這對守島夫妻每年的工資加一塊才5000多元。上有年邁父母，下有3個子女，憑這點錢，很難維持全家人的開銷。為節(jié)省開支，每一件衣服，夫妻都得穿上十年八載。夏天，王繼才在島上很少穿鞋子，大多時候穿個大褲衩，光腳赤膊干活；喝酒時，他的要求更低，妻子炒一盤咸黃豆，他都覺得“奢侈”。但就是這樣一對貧困夫妻，卻斷然拒絕了這筆“從天而降”的巨款。

王繼才一面阻止不法商人的胡作非為，一面迅速報告上級。孫某眼看事情敗露，就拿王繼才兒子的生命進行威脅：“就算你不怕死，也得為孩子想想吧，他才十幾歲……”“我是為國家守的島，如果家人出事了，你也跑不掉！”王繼才憤怒地吼道。

見他軟硬不吃，孫某氣急敗壞，帶人把王繼才狠狠毒打一頓，并放火燒毀了哨所值班室。幸而當(dāng)?shù)毓矙C關(guān)和武裝部門聞訊后及時趕來，將孫某一伙繩之以法。

在與壞人長期的斗爭中，王繼才夫妻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這些年，他們先后發(fā)現(xiàn)并協(xié)助公安邊防部門破獲了多起走私、偷渡案件。繼夫妻倆榮獲省級“勞動模范”和“國防工程先進管護員”榮譽后，2011年“八一”前夕，王繼才又受到了南京戰(zhàn)區(qū)的通報嘉獎！

30年締造“綠色王國”

為了在開山島扎根，上島之初，王繼才夫妻倆就決定在此開荒，把孤島建成美好家園。他們從岸上一點點運來泥土和肥料，在石頭縫里種樹種菜。第一年，栽下100多棵白楊，全死了；第二年，種下50多棵槐樹，無一存活。他們沒有放棄，“人能在島上活，樹怎么就活不下來？”

第三年，1斤多的苦楝樹種子撒下去，終于長出一棵小苗。王繼才喜出望外，更讓他充滿信心：“有樹就有生機，有生機就有希望?！倍嗄旰?，幾十棵松樹、苦楝在島上頑強生長，一些青草和瓜果蔬菜也在島上生根發(fā)芽，原本一片荒涼的開山島，漸漸變得滿眼綠色，飛鳥啁啾。

因植被稀少，平時王繼才夫婦很愛護島上的一草一木，但有時他們也會情不自禁地在樹上刻字。“我們在島上看不到電視，有時候聽到一條新聞很激動，就邊聽收音機邊在樹上刻字。”王仕花指著一棵20多年的無花果樹給記者看，只見上面刻著：熱烈慶祝北京奧運會勝利開幕！繞到背面，則是一串更深的字跡：釣魚島是中國的！“以后樹長大了，字也會越來越大?！蓖跏嘶t腆地笑著說。

說起王繼才夫妻，犯罪分子從心里懼怕。但在漁民們眼里，他們卻是親人和恩人。漁民們晚上出海時，他們都會亮起信號燈；遇到雨霧冰雪天，他們就在島上敲響盆子，提醒漁船繞道航行；過往漁民缺糧少藥，他們就拿出自己備用的糧食、藥品贈送。一次，一條山東籍漁船被海浪打翻，5名船員落入海中，王繼才在觀察室發(fā)現(xiàn)后，不顧風(fēng)高浪急，冒著隨時被卷入海中的危險趕去救援，把落水船員一一救上島。

2009年8月，臺風(fēng)“莫拉克”登陸時，一艘漁船在開山島附近嚴(yán)重傾斜，隨時可能沉沒。發(fā)現(xiàn)這個情況，王繼才馬上給相關(guān)部門匯報，并打電話呼叫一艘大型漁船趕到，及時將這艘漁船拖回了港灣。這些年，接受過王繼才夫妻救助的漁民不計其數(shù)，過往的漁民都稱他們是“孤島活雷鋒”。

但面對親人時，王繼才卻滿懷愧疚。為了寸步不離守衛(wèi)開山島，他先后錯過了父母去世、女兒出嫁……在島上，他和妻子時常會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碟片，這是2011年春節(jié)期間，縣領(lǐng)導(dǎo)前去看望王繼才病中的老母親時留下的視頻。

畫面中，老人淚眼朦朧：“過去，一有順路船，我就想上島看我兒子?，F(xiàn)在我老了，走不動了，去不了了。好多人問我，想兒子嗎？我說不想，其實怎么會不想，但我兒子是為國守島啊，自古忠孝難兩全，在我心中，為國家守海防那是大孝……”

“2012年10月，老母親病情加重，等我趕上岸時，她已經(jīng)永遠閉上了眼睛。而在多年前，父親臨離世的時候也沒有見到我?！闭f到這里，老王的眼眶中隱現(xiàn)淚光。

2013年，王繼才在一場臺風(fēng)中受了重傷，上島看望他的大姐，看到弟弟和弟媳的生活依然“苦得遠離人煙”，忍不住再次勸他離島：“你們兩口子每月才1000元工資，連兒子上大學(xué)和女兒出嫁都要借遍親友，再看看你們吃的這是啥飯！現(xiàn)在咱們村里人外出打個零工，每年都能拿回家?guī)兹f塊錢！”跑運輸?shù)慕憬阕屚趵^才跟著她干，并許諾每月給他5000元工資。事實上，朋友們也勸過他很多次，但他總會回一句：“你賺你們的錢，我守我的島?！边@次也不例外，他告訴姐姐，只要自己還有守島的能力，就絕不會“下去”。姐姐罵一句“倔驢”，忿然而去。

島上風(fēng)大濕度大，國旗容易壞，近30年來，老王夫婦自掏腰包買了170多面國旗。開船的人說，國旗是開山島最明顯的標(biāo)志，出海歸來，遠遠看到島上的五星紅旗就知道到家了！

令王繼才夫婦驚喜不已的是，2012年元旦，天安門國旗班了解他們的事跡后，竟從北京送來一座全鋼移動升旗臺和不銹鋼旗桿，還向他們捐贈了一面曾經(jīng)在天安門廣場飄揚過的國旗！當(dāng)天，天安門國旗護衛(wèi)隊官兵和王繼才、王仕花一起，在開山島升起了新年第一面五星紅旗。那一刻，望著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夫妻倆覺得所有付出都有了嶄新的意義。

如今的開山島變化極大，防御工事和住房修繕一新，并裝上了太陽能發(fā)電系統(tǒng)，用上了熱水器，夫妻倆的收入也有所提高。開山島民兵夫妻哨所，還被評選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每年建軍節(jié)、國慶節(jié)、春節(jié)等節(jié)日，政府和部隊領(lǐng)導(dǎo)都會上島看望王繼才夫婦。

初來開山島時，王繼才27歲，妻子25歲，如今這對年過五旬的夫婦都已長出了白發(fā)。但30年間，他們堅守孤島的決心從不曾動搖。令夫妻倆欣慰的是，2014年兒子研究生畢業(yè)后入伍當(dāng)兵，接過了保家衛(wèi)國的鋼槍。

繼當(dāng)選為“全國十大海洋人物”和“中國十大正義人物”后，2015年11月1日，以王繼才夫妻為原型的紀(jì)實電影《兩個人的海島》也在開山島正式開拍。

采訪結(jié)束我不禁想到了名著《老人與?！罚绻麤]有收獲的信念，很難想象老漁夫能在海上堅持88天；如果沒有強國信念，很難想象王繼才夫婦能在一座孤島上堅守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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