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廷林

(暨南大學 歷史系， 廣東 廣州 510632)

《宋史·忠義傳》訂補十二則

孫廷林

(暨南大學 歷史系， 廣東 廣州 510632)

《宋史》卷帙浩繁，歷代學者病其繁蕪。其中《忠義傳》十卷是研究宋代邊疆經略、忠義書寫的重要史料。中華書局點校本雖做了大量?？保€有一些疏誤、失校之處。茲將在閱讀點校本《宋史·忠義傳》中發(fā)現的訛誤、?？眴栴}與有關考證，理成此文，以供點校本《宋史》修訂時參考之用。

《宋史·忠義傳》；勘誤；補正

廿四史中，《宋史》卷帙最繁，其《忠義傳》凡十卷，為正史忠義類傳中卷次最多、入傳人數最眾者。中華書局點校本已做了大量訂誤、校勘工作，但疏誤、失校仍然不少。茲將我們在閱讀點校本《宋史·忠義傳》中發(fā)現的問題，理成此文，以供點校本《宋史》修訂時參考之用。本文引用《宋史》原文，均據中華書局點校本(1985年版)。《宋史·忠義傳》屬點校本第37冊，文中省去書名、冊數，標明卷次、頁碼。

一、康保裔祖康志忠討王都戰(zhàn)歿，當在天成三、四年間

卷四四六《康保裔傳》：“祖志忠,后唐長興中,討王都戰(zhàn)歿。”(第13150頁)

按：《舊五代史》載：天成三年(928)四月癸巳，“宋州節(jié)度使王晏球以定州節(jié)度使王都反狀聞。”庚子，削王都官爵。壬寅，“遣宋州節(jié)度使王晏球率師討之?！盵1]537、733四年(929)二月乙巳，“王晏球奏，此月三日收復定州，獲王都首級?！盵1]548《冊府元龜》[2]、《新五代史》[3]所載皆同。天成五年二月改長興元年(930)，故保裔祖志忠果因討王都戰(zhàn)歿，則當在天成三、四年間，不當在長興中?！端问贰た当Ｒ醾鳌啡∽运螄吩?，[4]499“旁搜九朝事跡，采輯成編”[5]的《東都事略》亦云：“祖志忠，后唐長興中，討王都戰(zhàn)沒”，[6]276則誤作“長興中”，當自宋人已然。

二、“橫州”當作“橫山寨”

卷四四六《孔宗旦傳》：“后智高破橫州，即載其親往桂州”。(第13154頁)

按：孔宗旦為邕州司戶參軍，《長編》載：“及智高破橫山寨，即載其親桂州”，按語辨云：“孔宗旦傳云：及智高破橫州，即載其親桂州。按五月一日邕州破，宗旦被殺，后八日乃破橫州，傳誤也。當作橫山寨，傳蓋因曾鞏書(筆者按，此指曾鞏《與孫司封書》[7])，鞏書亦稱橫山寨，不云橫州，不知何以如此誤，今改之?！盵8]4143橫山寨(治今廣西田東縣平馬鎮(zhèn)附近)屬邕州，儂智高先破橫山寨，再破邕州、孔宗旦死難，之后破橫州(治今廣西橫縣)?！堕L編》所謂“孔宗旦傳”當指宋《國史》本傳或《實錄》附傳，《長編》辨其誤甚明，《宋史》本傳仍襲之。

三、趙師旦乃趙稹從孫，非從子

卷四四六《趙師旦傳》：“趙師旦字潛叔，樞密副使稹之從子?！?第13154頁)

按：趙稹，《宋史》有傳，[9]9681尹洙《趙公墓志銘并序》云：“公諱稹，字表微，單父人……考晟贈太師……”[10]。趙師旦，王安石《贈光祿少卿趙君墓志銘》云：“其先單州之武成人，曾祖諱晟，贈太師，祖諱和，尚書比部郎中，贈光祿少卿，考諱應言，太常博士，贈尚書屯田郎中?！盵11]594則趙稹、趙和同為趙晟之子，趙和乃師旦祖，則稹于師旦為從祖。《贈光祿少卿趙君墓志銘》即云：“君用叔祖蔭，試將作監(jiān)主簿?！盵11]594趙稹-趙師旦乃叔祖-侄孫關系甚明。又《長編》載：“(儂)智高入康州，知州太子右贊善大夫趙師旦、監(jiān)押右班殿直馬貴死之。師旦，稹從子也?！盵8]4146《東都事略·趙師旦傳》亦云：“趙師旦，字潛叔，稹之侄也，以稹蔭補官?！盵6]951當均襲自宋《國史》，誤以趙稹、趙師旦為叔侄。

四、“永平”當作“永年”，形近致誤

卷四四六《傅察傳》：“傅察，字公晦，孟州濟源人……調青州司法參軍，歷永平、淄川丞，入為太常博士，遷兵部、吏部員外郎?！?第13165頁)

按：宋無永平縣，有永平錢監(jiān)，屬江東路饒州，[9]2187“諸州鑄錢監(jiān)，監(jiān)官各一人”，[9]3918文獻一般記作“監(jiān)饒州永平鑄錢監(jiān)”[9]9905、“監(jiān)饒州永平監(jiān)”[9]11960。據建炎二年(1128)十月，傅察姻親晁公休所作《傅察行狀》載：“……就移文林郎、知洺州永年縣丞，在職清謹，惠愛及民，民到于今稱之。移儒林郎，部使者交章論薦，改通直郎、知淄川縣丞?！盵12]可證“永平”當作“永年”(治今河北永年縣廣府鎮(zhèn))。

五、孫益、孫翊為同一人，以孫翊為正

卷四四六《孫益?zhèn)鳌罚骸皩O益，不知其所以進。宣和末，以褔州觀察使知朔寧府，被命救太原?！蜍S馬冒圍至城下，張孝純不肯啟門，遂死之。”(第13172頁)

卷四四七《徐徽言傳附孫昂》云：“昂父翊，宣和末知朔寧府，救太原，死于陣。”(第13194頁)

按：時間皆在宣和末，地點均在太原府，孫翊(益)的職事官都是知朔寧府，均是救援太原而戰(zhàn)死，孫益、孫翊必為同一人。孫益本傳最初史源乃朱弁《上朱昭等忠義奏疏》。[13]《上朱昭等忠義奏疏》今存《新安文獻志》，[14]共論列朱昭、史抗、張忠輔、孫益、孫谷、僧真寶、閻進、朱績等十三人，其中上列八人均見于《宋史·忠義傳》，只不過《宋史·忠義傳》依據“以類附從，定為等差”[9]13150的纂修體例，把這八人分散在數卷之中。*朱昭、史抗、孫益、孫谷見《宋史》卷446，張忠輔見《宋史》卷448，閻進、朱績見《宋史》卷449，僧真寶見《宋史》卷455。其詳略、文字幾乎全同，《奏疏》誤者，《宋史·忠義傳》亦同誤，當以孫翊為正。[15]

六、霍安國，字子磐，蔭補入仕，以其交游、仕進考之，約為河北人

卷四四七《霍安國傳》：“霍安國，不知何許人?！?第13177頁)

按：《東都事略·霍安國傳》亦云：“失其爵里?！盵6]959考汪藻《趙鈞臣墓志銘》云：“趙君，諱鈞臣，字秉之……君滑州韋城人……張幾仲帥高陽關，幕府孫勰志康、王安中履道、趙鼎臣承之、霍安國子磐實從，皆一時之望也?！盵16]趙鈞臣、鼎臣兄弟是滑州韋城(今河南滑縣東南)人；王安中，中山曲陽(今河北曲陽縣)人。[9]11124又趙鼎臣《楊時可作十詩以寄河間，詩之所及，非吾僚則吾友也。因悉次其韻以和之，又以其所以贈我者，復贈時可，作還字韻》，其三曰：“霍侯塵土中，衣破露兩肘。一錐聊自置，四壁初何有。長安可得官，高門日奔走。問君求之歟，顧我揺其首。右霍子磐?！盵17]124楊時可名適，棣州(治今山東惠民縣)人。[18]卷七趙鼎臣《與趙伯山書》云：“十詩在子磐處，屢索未肯出。時可投劾勇去，頃刻不可留。雖子磐亦自謂五日京兆也。河間人物，自是不能復如往日矣?！盵17]187曲陽、棣州、河間等同屬河北路。[9]2123、2127綜上，霍安國字子磐，與趙鈞臣、鼎臣、王安中、楊時可等均曾在高陽關帥幕。

又趙鼎臣《薦霍侍禁換文資狀》云：“蚤游太學，嘗被教養(yǎng)。中緣蔭補，遂受班行?！蚴ゴ龋刭n詳酌，許令安國換一文資，別授合入差遣?！盵17]184可知霍安國以蔭補入仕。據《夷堅志》載，霍安國歷監(jiān)藥家鎮(zhèn)酒稅、攝澶州觀城(今山東菏澤西北)巡檢。[19]北宋藥家鎮(zhèn)(今屬山東平原縣)屬德州平原縣，[20]與觀城縣亦均屬河北路。此外，趙鼎臣有《次韻子磐悼畜馬死》、《過霍子磐故居時霍已入都》、《曲村騎置次子磐韻》等詩，可知與霍安國過從甚密。高似孫《蟹略》錄存王安中《次韻霍子磐送糟蟹》五首。[21]惜霍安國之作今皆不存。

以上可補本傳之所缺者：霍安國，字子磐，以蔭補入仕，歷監(jiān)藥家鎮(zhèn)酒稅、攝澶州觀城巡檢。與趙鼎臣、王安中等多有唱和。從其交游諸人與初仕經歷推測，霍安國之籍貫當在北宋河北路。

七、“劉翊”當作“劉竧”。

卷四四七《劉翊傳》：“劉翊，靖康元年，以吉州防御使為真定府路都鈐轄?！?第13179頁)校記已云：“劉翊，《北盟會編》卷五七引靖康小雅同；本書卷二三《欽宗紀》、《靖康要錄》卷一0、《宋史全文》卷一五作‘劉竧’?！?第13196頁)

按：李綱《乞辟劉竧充統(tǒng)制官札子》云：“臣契勘中山府路鈐轄劉竧，已到闕，其人材武有謀，臣欲辟充宣撫司統(tǒng)制官?！盵22]929《奏知進兵次第札子》亦云：“今王淵之軍在平城縣界，折可求之兵在文水縣界，劉竧、賈瓊之兵在壽陽縣界，皆下硬寨，等候南北關出兵齊進?！盵22]947《奏知劉韐欲由壽陽進兵札子》言：“臣據劉韐申，欲令王淵與劉竧、劉士元等合軍由壽陽進?！盵22]948時人李綱在奏札中多次提及，均做“劉竧”，當不致誤。又《宋九朝編年備要》載：“斡離雅布陷真定府，執(zhí)帥臣李邈，鈐轄劉竧死之?！盵23]851陳亮《中興遺傳序》亦謂：“其四曰死事，若種師中、王稟、張叔夜、何 、劉竧、徐徽言?！盵24]“劉翊”當確作“劉竧”。

八、“張洪輔”當作“張忠輔”，“崔中”當作“崔忠”

卷四四八《張忠輔傳》：“張忠輔，宣和末為將，同崔中、折可與守崞縣……中度不可支，有二心，忠輔宣言于眾曰：必欲降請先殺我。中設伏紿約議事，斬忠輔首擲陴外，以示金人。”(第13209頁)卷四五二《李翼傳》：“義勝軍統(tǒng)領崔忠殺都監(jiān)張洪輔，夜引金兵入城?！?第13291頁)

按：兩處所載為同一事而人名不同。考《張忠輔傳》之原始史源亦為朱弁《上朱昭等忠義奏疏》，與《上朱昭等忠義奏疏》同誤。[13]78-80《宋九朝編年備要》卷二九云：“義勝統(tǒng)領崔忠殺都監(jiān)張洪輔，引敵入城。”[23]812《三朝北盟會編》卷二五載：“義勝軍統(tǒng)領崔忠，代州人，有異志，翼欲圖之，未果。十七日，忠殺都監(jiān)張洪輔，夜引敵入城。”[25]184又見續(xù)觱所撰《李翼行狀》。[25]184均可證“張洪輔”、“崔中”當作“張忠輔”、“崔忠”。

九、“宋闖”當作“宋閫”，形近致訛。

卷四五〇《張順傳》：“襄陽受圍五年，宋闖知其西北一水曰清泥河，源于均、房，即其地造輕舟百艘?！?第13248頁)

按：此處“宋闖”非人名。考《齊東野語》載：“既而荊閫移屯舊郢州，而諸師重兵皆駐新郢及均州河口，以扼要津……先于均州上流名中水峪立硬寨，造水哨輕舟百艘?！盵26]故“闖”乃“閫”之形訛，“荊閫”、“宋閫”當指宋荊湖制司。

十、李亙字可久，非可大，形近致誤

卷四五二《李亙傳》：“李亙者，字可大，兗州干封人。少好學，有知慮。大觀二年進士。徐處仁當國，擢尚書郎官?！?第13305頁)

按：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李亙，字可久，兗州人。舉進士，少好學，通曉世事。吾識之最早，知其卓然必有立者?！鬄槟暇幜曦?，徐丞相擇之(即徐處仁)作尹，特愛之。及擇之當國，寖用為郎官?！盵27]“亙”字有久遠意，故李亙字可久，以形近《宋史》誤“久”為“大”。

十一、張山翁名希崖，山翁或為其號，與劉辰翁為同年進士，嘗官永豐尉、歷攝永豐、永新縣;“緇林藏、云山”當句讀作“緇林、藏云山”

卷四五四《張山翁傳》：“張山翁字君壽，普州人。景定三年進士。德祐元年，為荊湖宣撫司干官。鄂守張晏然議納款……山翁酬對不屈?！缶狱S鵠山，聚徒教授而終。有南紀、緇林藏、云山、相鋤等集?！?第13347頁)

按：此傳于山翁生平略甚?？紕⒊轿獭冻枙糜洝吩疲骸巴曩Y中張君壽父，尉吾州永豐、攝永豐、最后攝永新……其后又官武昌，城破為諸生灌園，而諸生起從之游……為之植屋數間于黃鵠山中學宮之后，東面日出，君壽于是榜之曰朝陽書堂，而馳書于廬陵求記?！盵28]陳著(1214-1297)有《次韻張君壽名希崖來見二首》、《書君壽希崖弊帚集荷屋》。[29]則知張山翁名希崖，字君壽，山翁或其號，與劉辰翁為同年進士，嘗官永豐尉、歷攝永豐、永新縣。

明曹學佺《蜀中廣記》卷九五：“《南紀》、《緇林》，宋末普州張山翁君壽撰?！盵30]231同書卷九九：“《藏云山集》、《相鋤集》，普州張山翁著?！盵30]292則“緇林藏、云山”當斷作“緇林、藏云山”。考《藝文類聚》卷八七《果部下》引莊子曰：“孔子游緇帷之林，休坐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弦歌鼓琴?！盵31]張山翁集名“緇林”當即取聚徒講學之意。

十二、“酉鄉(xiāng)”當作“酉卿”， 形近致訛

卷四五四《黃申傳》：“黃申字酉鄉(xiāng)，井研人。(第13347頁)

按：該傳之史源為元吳澄《樂安縣丞黃君墓碣銘》，云：“君隆州井研縣人，諱申，字酉卿，弱冠以春秋義貢禮部，比壯再貢?！昶呤私K，辛卯(1291)十一月二十日也?！笤猎拍?1292)壬辰十月癸丑葬于崇仁宜風之孔陂原?！盵32]據此可知黃申字酉卿，《宋史》本傳誤“卿”為“鄉(xiāng)”。又知黃申生卒年為1220-1291，可補本傳所缺?？紖浅闻c黃申交往，《臨川先生吳公行狀》云：“歲乙亥，皇元至元十二年也，撫州內附，傳檄至樂安，樂安丞蜀人黃酉卿不署狀，去之窮谷，不免寒餓，猶招先生教其子，先生從之?！盵33]《臨川吳文正公年譜》亦云：“大元至元十二年乙亥，元世祖平宋，天下混一。撫州內附，授徒樂安縣，以縣丞黃酉卿招。酉卿，蜀人，義士也?！盵34]即元初，黃申與吳澄同隱，《宋史·忠義傳》分修者危素又是吳澄高弟。*關于危素參修《宋史》的研究，可參看孔繁敏《危素與宋史的纂修》，燕京研究院編《燕京學報》新2期，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05-116頁。[35]

《宋史·忠義傳》卷帙繁多，入傳人物近三百人，時間跨度自太宗至宋末元初，所涉史事紛繁?！霸诵奘窌r，大概只就宋舊本稍為排次”，[4]498其中不少訛誤乃所據宋人著述中已經出現。元修《宋史》倉促成書，所據史料來源甚為廣泛，修史者無暇比勘核對不同史料來源對同一人物、同一史事的記載，導致《宋史·忠義傳》中出現不少抵牾之處?！端问贰ぶ伊x傳》作為集中收錄三百余年間忠義之士的專傳，對考察宋元時期忠義觀念的新變具有重要價值，其纂修體例、入傳原則與史料價值等問題，則有待在考訂史料、辨明史源的基礎上另文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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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銀春)

Textual Research ofTheBiographyoftheLoyalandRighteousPersonsofSongHistory

SUN Ting-lin

(Department of History，Jinan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632, P.R.China)

SongHistoryis numerous, and full of errors. The tenth volume ofLoyaltywas important resources for the research of frontier running, loyalty and righteousness. The punctuated text Zhonghua Publisher printed has made a lot of collection, but there still existed some errors. We check and correct the errors ofTheBiographyoftheLoyalandRighteousPersonsofSongHistoryin the version of the Zhonghua Press, including punctuations, words and historical facts, for the purpose of revision.

TheBiographyoftheLoyalandRighteousPersonsofSongHistory; corrigenda; supplement

2016-11-02

國家社科重點項目“東南沿海多元宗教、信仰教化與海疆經略研究”(15AZS009)

孫廷林，男，河南方城人，暨南大學歷史系博士生。

K8523

：A

：2095-3798(2016)06-009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