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巍
在《歷史上的人:個性與過去》一書中,牛津大學歷史學教授瑪格麗特·麥克米倫把歷史上的領袖分成說服者(俾斯麥、羅斯福)、自大狂(尼克松、撒切爾)、勇敢者(丘吉爾)、好奇者、觀察者等類型。
1841年,英國作家托馬斯·卡萊爾出版了《論英雄、英雄崇拜和歷史上的英雄業(yè)績》一書,他在書中把歷史上的偉大人物分成了六種:先知、詩人(但丁、莎士比亞)、教士(路德)、文人(約翰遜、盧梭、彭斯)、帝王(克倫威爾、拿破侖)和神明。在《歷史上的人:個性與過去》一書中,牛津大學歷史學教授瑪格麗特·麥克米倫對卡萊爾的名單做了更新,她按照個性特點把歷史上的領袖分成了一些更現(xiàn)代、更容易識別的類型:說服者(俾斯麥、羅斯福)、自大狂(尼克松、撒切爾)、勇敢者(丘吉爾)、好奇者、觀察者。
她首先為自己聚集于歷史上的個人的方式做了辯護:“過去幾十年間,歷史學家已經(jīng)把他們的領域從政治、經(jīng)濟或思想史擴大到了對情緒、態(tài)度、品位和偏見的研究。我們不能拒絕考慮個人——不管是思想家、藝術家、企業(yè)家還是政治領袖——在歷史中的作用。在某個時刻,誰在主導、誰在制定計劃確實非常重要。如果美國最高法院對2000年佛羅里達投票計數(shù)的裁定是另一種結(jié)果的話,喬治·布什就不會成為總統(tǒng)。戈爾總統(tǒng)不會屈服于鷹派的建議,他會抵制住入侵伊拉克的誘惑?!?p>
牛津大學歷史學教授瑪格麗特·麥克米倫和她的著作《歷史上的人:個性與過去》
她說,許多歷史學專業(yè)人士認為,使用傳記來研究的做法很業(yè)余、很不可靠,忽視了社會因素,錯誤地以為是偉人創(chuàng)造了歷史。19世紀的作家和知識分子托馬斯·卡萊爾通常被視為英雄史觀的倡導者,他認為是一些關鍵人物決定了歷史。在學術界,這種觀點遭到了鄙視。麥克米倫說,這對卡萊爾來說是不公平的,他的歷史觀比這更為復雜。在早年的一篇論文中,他問道:“誰才是最偉大的創(chuàng)新者,誰才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人物,是第一個率領軍隊翻越了阿爾卑斯山的人,贏得了坎尼戰(zhàn)役和特拉西美諾湖戰(zhàn)役的人,還是第一個鍛造出了鐵鏟的鄉(xiāng)巴佬?”他說,社會是無數(shù)人的工作和生活的產(chǎn)物,因此歷史就是無數(shù)傳記的精華。雖然他被人記住的是他關于英雄的著作,但他不是把英雄視為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而是把他們看作聚集了一個時代的感受、認清了社會前進的方向及其需求的人。卡萊爾知道,優(yōu)秀傳記的秘密是弄清個人及其社會之間的關系。
在麥克米倫看來,成功的領袖首先必須要有雄心?!霸阢y行業(yè)、硅谷或體育方面的雄心被認為是恰當?shù)摹⒘钊司磁宓?,政治家的雄心卻被認為是應受譴責的?!都埮莆荨繁砻鳎瑐惗鼗蛉A盛頓的政治家會撒謊、騙人,為了獲得權力做事毫無底線。但在其他時代、其他地方,政治野心是令人尊敬的,比如古羅馬人都努力追求榮耀和他人的贊美?!?/p>
只有野心還不足以成為成功的領袖,他們還必須要堅持不懈、百折不撓,最重要的也許是時機和運氣?!耙皇且驗榉▏蟾锩鬯榱朔▏f的統(tǒng)治結(jié)構,拿破侖那樣一個無錢無勢的鄉(xiāng)下孩子成為將軍的希望非常渺茫。俾斯麥和羅斯福在許多方面跟拿破侖不同,但他們都能夠在長期目標和短期策略之間周旋,都能感知到時代的基調(diào)和潮流,都能從失敗中學習、改變策略。同樣重要的是,歷史進程給了他們機會,他們也把握住了。”
勇于冒險的人通常也都是樂觀主義者,相信這次他們造的飛機能夠起飛,或者他們成立的新公司能夠運行。麥克米倫在書中寫道,在中國香港的一位英國記者曾經(jīng)問一個當?shù)厝?,為什么獲勝的概率很低但他仍然一直去賭場賭博。那個人說,勝敗的概率是一半對一半,因此他要么贏要么輸。年齡也會影響人們冒險的意愿:年輕人往往以為他們死不了,或至少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而比他們年紀大的人知道并非如此。少年時代我會去坐過山車,現(xiàn)在我不會因為愛或者金錢去坐。
勇敢不僅是個人的品質(zhì),群體價值觀也會鼓勵冒險。麥克米倫認為,銀行家這個群體的冒險性格導致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盀榱烁嗷貓蠖粩嗝半U成為常態(tài),謹慎則被視為怯懦?!庇袝r集體價值觀也會阻礙冒險?!耙恢庇袑W者探討中國古典文明強調(diào)和諧與文人文化,是否影響了創(chuàng)新。比如,一位官員發(fā)明了一種泵往礦井里輸送新鮮空氣,這樣能挖得更深,結(jié)果皇帝表揚了他寫的描述他的發(fā)明的詩,而不是表揚他發(fā)明的東西?!?h3>對領導力的浪漫想象
英國歷史學家蒂姆·斯坦利說,麥克米倫分類時使用的標簽過于隨意,“自大”、“好奇”、“大膽”這三個標簽都適用于丘吉爾,但他只出現(xiàn)在了“大膽”這一類之下。而且她傳遞的信息也不夠清楚,我們究竟該警惕大膽的領導者還是自己渴望變得更大膽?
伊麗莎白·薩梅特在《領導力:偉大思想家的核心論述》一書的序言中說:“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危機的世界,我們也生活在一個把危機浪漫化的世界。我們越沉迷于那些對危機的記述,也就越來越崇拜領導力。”薩梅特是西點軍校的英語教授,她認為領導力是人文學科而不是商學院的主題。在搜集關于領導力的著述時,她把藝術家、作家的著作也收了進去。所以除了常規(guī)的軍事權威如孫子、修昔底德、馬基雅維里和克勞塞維茨的著作,還收入了伍爾夫的隨筆和導演讓·雷諾阿訪談。
文集中的許多文章都是對領導力產(chǎn)業(yè)的批評。在關于雄心、“規(guī)訓欲望”的部分,她只收入了《麥克白》。關于勇敢,書中節(jié)選了美國內(nèi)戰(zhàn)聯(lián)邦軍司令尤利西斯·格蘭特的回憶錄:格蘭特第一次指揮作戰(zhàn)時非常害怕,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但后來發(fā)現(xiàn)敵方的軍營已經(jīng)被遺棄?!拔业男幕氐搅嗽瓉淼奈恢?。我想對方的司令跟我怕他一樣怕我。從那時起直到戰(zhàn)爭結(jié)束,遇到敵人時我再也沒有怕過?!?/p>
《紐約客》編輯約書亞·羅斯曼說,傳統(tǒng)的領袖概念是品格模式,提出領導者應該具有哪些個人特質(zhì),如勇敢、果斷、聰明、有吸引力等。到20世紀中期,專家們從心理學、社會學等角度研究領導力,他們確定了以過程為基礎的路子,認為領導力是分階段展開的。相對于品格模型,過程模型有許多優(yōu)勢。首先領導力是可以學到的,只要觀察過程即可。兩種模型最根本的不同是,過程模型認為領導不是一種身份,而是一系列行動,不在于你是誰,而在于你做了什么。艾倫·索金執(zhí)導的電影《喬布斯》依賴的是品格模型,提出喬布斯的成功靠的是他強大的個性。而布倫特·施蘭德等人寫的《成為喬布斯》顯示,喬布斯真正的優(yōu)勢在于他對領導過程每一個步驟富有創(chuàng)見的投入。過程模型也有缺點:它使挑選領袖變得很難。
薩梅特希望人們正確地認識領導力,但人們對領導力加以浪漫化的做法不會停止。20世紀80年代,詹姆斯·門德爾等學者提出,領導力是一種敘事策略,通過對領導力的思考,我們對組織活動的起因、本質(zhì)和結(jié)果的理解才能吸引人、讓人感到滿足。它也讓那些決定歷史的不可知、不確定的力量變得人性化。羅斯曼寫道:“由于我們不停地渴求一種融貫的世界觀,我們對領導力的渴求就永遠不會得到滿足。領導力使得世界變得更加可知,但永遠都沒有使世界變得足夠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