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天一

多年以來，故宮都以一種肅穆、嚴謹、又有些遠離大眾的

方式存在著，無論它的展覽還是這座博物院本身都是如此。

但近一兩年來，在微博、在朋友圈，故宮突然成了“網(wǎng)紅”，

在這個新媒體時代中，這座古老的博物院開始有了萌萌的表情

從西華門進入，經(jīng)過寶蘊樓、金水河，穿過近小半個故宮，來到一排紅墻圍繞的院子。

平房的外面就是慈寧宮，如今故宮的雕塑館。

在去年10月之前，這里還是一片尚未對觀眾開放的禁苑，而如今即便是外面的游客再熙來攘往，一旦掩上那扇木門，一切喧囂就會隔絕在外，這里依舊寧靜，似乎聽得見天空中飛鳥扇動羽翼抑或樹葉飄落的聲響。

故宮新媒體團隊部分成員

開門是一處避風閣，一只被叫做“華妃”的胖貓，正在暖閣中慵懶地打著盹。

避風閣連接著幾間辦公室，每間都很狹小，辦公桌將區(qū)域劃分成格子間，上面放置著電腦和大量的文件書籍。

如果不刻意尋找，你會覺得這里似乎與一間普通的寫字間并無太大區(qū)別。但如果仔細打量，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整面墻壁的書架上塞滿了專業(yè)研究資料與故宮出版的文獻書籍。

故宮新媒體團隊就在這里辦公。

也就在這一兩年間，普通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朋友圈和微博上經(jīng)常能看到故宮的消息，春花冬雪的故宮美景，或者某個院藏作品酷炫的APP，這些新媒體的展示中有著當代而文藝的一面，但又一點都沒有破壞故宮獨有的韻味。人們開始驚艷于這座古老的博物院那些微妙的轉(zhuǎn)變。

“我們希望找到一個小小的切口”

其實，在故宮內(nèi)部，“新媒體團隊”的稱呼并不精準，他們更習慣于被稱作“資料信息部數(shù)字展示一組”，主要負責故宮的官方網(wǎng)站、微博、微信與APP等網(wǎng)絡媒體的策劃、發(fā)布與運營。

一組的組長是于壯，李瓊是副組長，組員有 APP 項目負責人莊穎、“微故宮”社交媒體編輯郭珽和張林等八人，清一色的 “80 后”。

于壯與郭珽算是團隊里最早“入宮”的成員。當初，他們作為應屆畢業(yè)生，通過事業(yè)單位的選拔與考試進入這里，主要負責故宮博物院官網(wǎng)相關的工作。

如果深究起來，他們幾個人的專業(yè)和自己現(xiàn)在從事的工作并不是很對口。于壯學的是設計，郭珽的專業(yè)是計算機，李瓊學藝術史，而后來逐步加入進來的莊穎本科是英文專業(yè)，碩士是美國研究。只有其中最年輕的張林，學術背景是考古學，但研究方向也并非紫禁城所經(jīng)歷的明清兩代。

莊穎的擇業(yè)觀念代表了他們當中大部分人的初衷，“其實在選擇這份職業(yè)的時候，多多少少還是帶有了一份隨機性，一方面是被故宮所吸引，另一方面覺得在這樣一個古老的博物院里工作仿佛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莊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他們?nèi)肼毢蟛痪茫@個當初以“官網(wǎng)”為主要工作的小組也在逐步增加著工作內(nèi)容，今天的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是“一專多能”地擔任著幾項工作，比如莊穎，在作為APP類項目策劃的同時，還要負責故宮官網(wǎng)的英文編輯;而張林則在協(xié)助郭珽運營微博與微信之外，還包攬大部分故宮官方社交媒體所用視覺圖片的拍攝。

2013年的《胤禛美人圖》是“資料信息部數(shù)字展示一組”APP項目初試啼聲的作品。

這個后來被他們稱為“試水”的作品，是以一套12幅的清宮舊藏美人圖為基礎進行創(chuàng)作的，風格清雅別致，并不僅僅讓觀者欣賞到畫作，而是逐步引領他們走入舊時美人“品茶、觀書、沉吟、賞蝶”的日常生活，而美人周圍的家具、擺設等也可以讓人一一點開。

項目主要負責人莊穎回憶起當初設計的初衷，“其實主要是因為當初故宮出了一大批研究這套作品的成果，我們就借助他們進行策劃。我們希望找到一個小小的切口，從它深入進去，最終吸引更多的人來關注故宮所蘊藏的更深層次的文化?！?/p>

《胤禛美人圖》上線兩周之后，下載量就超越了20萬次，并且也在當年獲得了蘋果APP Store“中國區(qū) 2013 年度優(yōu)秀 APP”。

而于壯和他的團隊成員們也開始逐漸認識到，他們其實坐擁著一座寶藏。

隨后，這個小組開始接連不斷地向這個方向進行嘗試，《紫禁城祥瑞》《皇帝的一天》《韓熙載夜宴圖》《每日故宮》《故宮陶瓷館》和《清代皇帝服飾》等7款APP先后上線，與此同時，微信公號也在2014年初迅速上線，與之前不斷豐富壯大的微博一起，將紫禁城更多的層面以一種溫煦、親切、幽默但又絕不失風雅的方式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我們要把塵封的珍寶擦亮，給大家驚艷?！庇趬褜Α吨袊侣勚芸氛f。

如今，雖然工作的強度與內(nèi)容在逐漸增加，但小組的編制依舊保持在十人。然而作為一個特殊的辦公場所，紫禁城里有著自己特殊的規(guī)矩，每到黃昏時分，這里必須清場，而工作人員們也要在游客退場后離開。換句話說，他們沒辦法在這里加班。

對于工作時間相對靈活自由的自媒體來說，于壯他們不得不把工作帶回家，而如果“一定要使用辦公室或用電的話，比如要用內(nèi)網(wǎng)，必須提前寫申請。我們有一個申報流程，比如今晚七點我要更新數(shù)據(jù)庫，那就提前寫好報告，再層層審批?！倍鵀榱舜_保用電防火的安全，如果申請加班到八點，那么電管科一定會在八點零五過來，把電閘落掉。

而對于小組內(nèi)的攝影師張林來說，即便是作為“御用”攝影師，在紫禁城里，他也并不擁有特權，如果進入非開放的區(qū)域拍攝，作為工作人員的他一樣要走一道道流程審批手續(xù)。

去年初冬，故宮的第一場雪在網(wǎng)絡上驚艷亮相，題為“碎碎墜瓊芳”以“中國最美雪景”的姿態(tài)橫掃微博與朋友圈，但那卻并不是張林在無人時“優(yōu)先”拍攝的，而是與大部分觀眾一樣，“早晨背上設備等在門口，‘搶時間拍出來的?！?

而在初雪之前，張林因為要拍攝紫禁城內(nèi)中秋節(jié)的月色，那一天晚上，他經(jīng)過層層申報和審批，留在了“宮里”，親眼見證了一輪明月在靜謐的宮殿中撒下滿滿清輝，幾天之后，張林在朋友圈中開心地轉(zhuǎn)發(fā)了那組圖片的公號鏈接，然后配上文字：夜游故宮愿望完成。

“我們的終極目的是推廣故宮之美，而不是讓自己變成一個網(wǎng)紅”

“有一種美，秒殺了時光，足夠讓我們停留。”2013年7月17日，郭珽第一次用“故宮博物院”的微博賬號，打下了這樣一行字，配圖內(nèi)容是飛檐斗拱的紅墻藻井和古樸滄桑的白玉石雕。

彼時的她，心里仍在糾結(jié)，“秒殺”這樣的詞匯，是否與這座有著六百年厚重歷史的宮殿有所不符，但很快，她說服了自己。

與如今動輒擁有幾千、上萬轉(zhuǎn)發(fā)量的故宮風景微博相比較，這條僅僅有著不到三百轉(zhuǎn)發(fā)、幾十條評論量的微博，現(xiàn)在看來顯得不夠起眼，但它還是在不經(jīng)意間暗暗釋放出了一個信息：故宮博物院，這座以相對傳統(tǒng)的、甚至有些故意與大眾保持距離的方式運行了幾十年的龐大機構(gòu)，在一個眾聲喧嘩的網(wǎng)絡時代，開始愿意放下身段，用流行的語匯與活潑的方式，與普羅大眾并肩言歡。

郭珽大學時候?qū)W的專業(yè)是計算機，如今她的大部分同學都活躍在中關村的IT公司。而在2003年，這個北京姑娘在懵懂中走進故宮的理由，僅僅還只是“作為北京孩子，幾乎每個人都有點故宮情結(jié)”。

最初，故宮官網(wǎng)的技術維護，是郭珽負責進行的工作，除去工作地點比較神秘之外，她的日常工作看起來似乎與在一般的大公司并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但慢慢地，身處紫禁城內(nèi)部的他們，也敏感地察覺到，外面的風向變了。

今天，于壯與組員們已經(jīng)記不得故宮在網(wǎng)絡時代的改革究竟是始于哪一天，或者，根本就沒有那樣一個開始，新生事物在不經(jīng)意間開始慢慢滲透著紅墻里的人們。

當初的他們并不能夠預料到，故宮新媒體的策劃能夠獲得如此多的關注與點贊，只是單純覺得，既然自己平時也在用微博和微信，那么也想“讓故宮跟得上時代”。

2014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考古專業(yè)的碩士研究生張林加入了這個團隊，開始與郭珽一起，負責故宮博物院官方社交媒體的發(fā)布、維護與運營。

此前，在北大校園，張林是小有名氣的“文青”，因為熱愛攝影，而被大家贊為“文物圈里攝影最好的小伙子”。

張林的氣質(zhì)斯文、敏感又文藝，因為所學的是考古專業(yè)，在正式工作之前，他曾無數(shù)次走進故宮觀看展覽，但真正從心坎里被故宮打動，卻是因為入職考試時的一次經(jīng)歷。

那次考試的地點遠離喧囂的游客聚集地，是張林第一次進入故宮的非開放區(qū)域。寧謐的院落里，春風吹過，雪白的花瓣從枝頭飄落，拂了人一身還滿。

這座宮殿偶然流露出的柔婉情致，讓張林第一次意識到了紫禁城的美麗。

隨后他正式入職，但卻因為自己的文藝氣質(zhì)而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那時郭珽與張林負責的微博，在主題視覺風格的把握上，還處于摸索階段，背著相機日日在宮里打轉(zhuǎn)的張林，拍出來的照片繼續(xù)延續(xù)了自己以往的“文藝”與“個性”，有時候，甚至刻意突出了某些景致上頹敗又滄桑的異樣美感。

作為“前輩”和工作伙伴的郭珽與張林商量：你必須把自己的風格變?yōu)楣蕦m的風格。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摸索后，郭珽與張林逐漸將故宮微博的視覺確定為一種相對明快的詩意表達，洋紅、寶藍、鵝黃、柳綠……這樣具有相對高飽和度的色彩被廣泛應用，而大量紫禁城內(nèi)的四時美景也以“紫禁城歲時”的專題定期發(fā)布，一枝玉蘭，一對銅環(huán)，一片藻井，一方藍天……都作為可以入畫的美景，然后再配以一兩句簡潔又古雅的詩句，紫禁城的美開始迅速在網(wǎng)絡上流傳開來。

為了更適合網(wǎng)絡渠道的傳播，張林大部分所拍攝的照片都是豎幅，“方便大家在手機上觀看，也可以下載做壁紙?！倍麑嶋H拍攝照片的數(shù)量，與真正用到微博、微信上的比率，是100：1。

作為一個存在了六百年，又以“博物院”的名義運轉(zhuǎn)了九十年的龐大機構(gòu)，在故宮，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大有來頭。有一個看似笑談但其實是真事的段子：某棵古樹下的一塊青磚倒了，故宮博物院甚至要通過站殿人員、古建部和修繕技藝處的三重配合，打幾個報告，才能讓它重新立起來。

而對于新媒體團隊來說，在“小清新”與“萌萌噠”的外表之下，最緊要的，是不能丟掉故宮嚴謹與專業(yè)的根基。

如今，任何由新媒體團隊發(fā)布出去的宣傳內(nèi)容，即便是一條不到140字的微博，也有著嚴謹而規(guī)范的操作流程。一般來說，每一條微博都要經(jīng)過嚴格的“三審制度”：由編輯負責初審，然后由組長和主管主任再度審查。而遇到院內(nèi)重大活動與項目，則會再加一道防護措施，由院辦公室最終把關。

而對于故宮所出品的APP產(chǎn)品來說，基本上每一個選題的策劃在初步通過之后，該款產(chǎn)品的負責人都要找來大量的相關資料進行研究，不算電子文檔、圖片以及視頻資料，單單就論書籍與紙質(zhì)文件，常常摞起來就有一米多高。而在吃透這些晦澀難懂的學術資料之后，項目負責人會按照這些材料，配合自己所提出的創(chuàng)意，整理出一份幾萬字的草案，然后再逐步與院內(nèi)外專家進行商討后精簡，最后真正用在APP上的，常常是最濃縮與精練的千把字。

“我們所出的所有內(nèi)容都是基于故宮博物院現(xiàn)有專家的研究成果，雖然是做新媒體，但它的內(nèi)容也要與當下故宮在學術研究上的綜合水準相匹配?！鼻f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在負責完成《胤禛美人圖》策劃與開發(fā)之后，莊穎又拿下了《每日故宮》《清代皇帝服飾》等項目的統(tǒng)籌工作。

“有時候我們和領導請示，比如想做一款什么東西，只要你能拿出充分的計劃與項目亮點，故宮會給你提供好好做事的環(huán)境?！鼻f穎說。雖然，偶爾新媒體團隊們過于新潮時髦的點子或者用語也會被上級建議修改，“有時候領導也會親自調(diào)整，這都是很正常的，因為出去的東西不代表你個人，而是代表著故宮。”

“我們的終極目的是推廣故宮之美，而不是讓自己變成一個網(wǎng)紅?！鼻f穎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能不能看到真跡，對我們的工作沒什么影響”

去年秋天，故宮博物院慶祝成立九十周年，“石渠寶笈”特展以未曾被預料的熱度火遍全國，昔日安寧的武英殿前，擠滿了企圖一睹國寶陣容的人們，他們甚至需要在此排隊六七個小時，才能得以進入觀看幾分鐘。

而近期，三集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熱播，又再次燃起了大眾對于故宮收藏的熱情，那些普通大眾排了漫長的隊伍，只能短暫凝望幾十秒的稀世珍寶，卻是故宮人們?nèi)杖战佑|的平常，在B站上關于這部片子的彈幕，“還招人嗎？”“能天天接觸這些寶貝！哭了！”“羨慕?。⌒切茄邸变佁焐w地地擠滿了電腦。

雖然這樣的評論帶有幾分戲謔與夸張的性質(zhì)，但是大部分普通民眾對于紫禁城內(nèi)的工作，確實帶有幾分獵奇心理，那高高的紅墻之內(nèi)，仿佛存在著一個與市井人間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遍布繁華，卻又顯得迷霧重重。

“我們自己的親戚朋友或者同學也經(jīng)常會問，你見過某某的真跡嗎？你們是不是每天都可以摸到啊？”郭珽略有幾分無奈地說道。

新媒體團隊的成員們雖然每日在做的都是與國寶相關的文化啟蒙與普及工作，而他們確實也對大量珍品的解讀如數(shù)家珍，然而，他們真正與紫禁城中收藏的那些稀世珍寶面對面接觸的機會，實則少之又少。

“原來我們也有著或多或少獵奇心理，但在這里待的時間長了，反而會遠遠避開?！惫E的這句話，代表了所有新媒體成員們的心聲。

在“石渠寶笈”開展前夕，“資料信息部數(shù)字展示一組”的成員們也要配合展覽，提前在公眾號等線上自媒體上做一些有關的宣傳與普及內(nèi)容。

在專業(yè)人員布展期間，郭珽與她的同事們也隨時跟隨一旁，用影像與文字記錄下他們工作的過程。

那時，展柜還沒有罩上玻璃，當專業(yè)人員擺放展品期間，新媒體團隊的成員們都會自覺遠遠避開，“因為你知道這東西是稀世珍品，就這么一件，沒了就是再也不會有了。他們（布展人員）都是經(jīng)過了嚴格的專業(yè)培訓，知道什么東西該怎么拿，什么東西該戴手套，而我們并不清楚，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遠離?！?/p>

迄今為止，故宮發(fā)布過兩款以名畫為主題的APP，分別是《胤禛美人圖》與《韓熙載夜宴圖》，它們的項目負責人莊穎和李瓊，曾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對這兩件作品的藝術與歷史價值進行研究。

而事實上，莊穎從沒有見過《胤禛美人圖》的真跡，因為它并沒有被公開展覽過;而李瓊與大部分普通觀眾一樣，親眼觀看到《韓熙載夜宴圖》，也是通過書畫館的展覽。

作為項目負責人，李瓊與莊穎對于工作所需信息的查詢，基本是以高清精細的電子版畫作和大量學術文獻為基礎，并附之以一些“非物質(zhì)”上的文化傳承，比如故宮內(nèi)部老先生們口傳心授的指導，“能不能真正親眼看到真跡，對于我們的工作幾乎不產(chǎn)生什么影響。”莊穎說。

在采訪中，當我們的話題聊到《我在故宮修文物》那部紀錄片的時候，郭珽開玩笑地說，“如果拍我們的紀錄片，那可就沒勁了，基本畫面就是看到一個人在對著電腦不停地打字，或者埋在書堆里查資料?！?/p>

事實上，在這里工作的這群年輕人所面對的并非都是風花雪月般柔軟的詩意，粗糲的現(xiàn)實條件也會讓他們迎頭撞上。

很多現(xiàn)代寫字樓中司空見慣的舒適設施在紫禁城中一概沒有，為了保持古建原狀，辦公區(qū)內(nèi)不設置獨立的衛(wèi)生間，員工們要出門步行幾百米，與游客共同使用公共廁所;而為了用電安全，辦公室內(nèi)沒有飲水機，員工們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拎著幾個在我們今天看來頗有復古風韻的暖水瓶到固定的水房打開水。

而幾個部門的辦公區(qū)都分散在紫禁城內(nèi)的不同角落里，有時候，為了協(xié)調(diào)一件事情，莊穎他們需要不停在“宮里”跑來跑去——但似乎也有一個好處，她每天的 “計步數(shù)量”，足可以傲然秒殺自己的朋友圈。

“在故宮里，時間仿佛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故宮，很多人都會選擇“迷宮”二字。

它確實很神秘，容納著占地72萬平方米的古建筑群和180萬件國寶文物，以及更多的前朝舊影與歲月滄桑。

兒時，跟隨爸爸媽媽游覽的莊穎在這里迷過路，她至今還記得自己一個人面對黃昏清場時那座空蕩蕩大殿的孤單滋味。

后來進入這里工作，莊穎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才算是真正熟悉了這座龐大迷宮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里工作的七年間，莊穎也經(jīng)歷過類似小時候迷路的迷惘心境，“有段時間我很困惑，因為這是太大太大的一個機構(gòu)，在這里，我太渺小，似乎沒有人關心你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p>

那時候，因為英文專業(yè)的學術背景，在作為故宮官網(wǎng)的英文編輯之外，莊穎還要負責大量的翻譯工作，“各種各樣的翻譯，書畫、陶瓷、器物……特別專，特別難，常常一個詞就得查好久?！?/p>

她曾經(jīng)為了翻譯明清家具中的一個術語“羅鍋棖”而大費腦筋，那個中間高拱、兩頭低，連接在桌、椅腿柱之間的小橫棖，一開始，莊穎自己都鬧不明白它究竟是何等模樣，更別提如何形神兼?zhèn)涞赜糜⑽男稳莩鰜怼?/p>

學習與歷煉的過程很痛苦，尤其是在面對著一個幽微、復雜又完全陌生的領域，焦慮、急躁、自我懷疑，全都經(jīng)歷過一遍之后，莊穎逼迫自己坐下來，一頭扎進去開始慢慢細細地查，“這樣一個過程走下來，我最終把那個時代家居的大致結(jié)構(gòu)都弄明白了。”而后來做“十二美人圖”，在面對畫圖中家居擺設的時候，莊穎完全駕輕就熟。

“今天回過頭來看，現(xiàn)在我做的創(chuàng)意或者策劃，其實很多都要感謝當初做翻譯時候打下的底子?！鼻f穎說。

雖然，對于這群年輕人來說，最初走進這里的職業(yè)選擇，還帶著或多或少“誤打誤撞”的隨機性，但時至今日，這座舊宮殿已經(jīng)開始讓他們產(chǎn)生歸屬感。在這里，他們每個人都擁有著與紫禁城相關的小秘密。郭珽曾經(jīng)悄悄數(shù)過英華殿上的匾額被啄木鳥啄出來的小洞，“一共21個。”她相信，這個數(shù)字只有她自己知道。

張林永遠忘不了，自己為攝影而進入過一處禁苑，那里有兩株靜靜開放的玉蘭，他能想象它們，在漫長的無人問津的時光里，就那樣年年花開花落，那么寂寞，那么美。

而莊穎最迷茫的時光，也曾動過逃離的念頭。但一次騎車經(jīng)過斷虹橋，看到一片明媚春光中內(nèi)金水橋與武英門斑駁的倒影，她突然意識到，即便是只為這片風景，也不會舍得真正離開。

文物收藏家張伯駒先生曾將大量珍貴的文物捐贈給故宮博物院，而面對那些在他手中有過或長或短時間停留的珍寶，他的形容是“煙云過眼”。

而事實上，如今在這里工作的年輕人如莊穎也有類似的體會，“在故宮里，時間仿佛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在這里，幾十年是很短的，仿佛一下子就過去了，而我們要做的事情，好像幾輩子都做不完。”但，“慢慢來，我希望大家再給故宮一點時間?！?/p>

每一天黃昏時候，熙來攘往的游客如潮水般退去。于壯他們也暫時結(jié)束了工作，關了電腦，拔下總閘，再一層層檢查好，隨后將門一道道鎖好，將鑰匙交到鑰匙房。然后靜靜離開這里。

“其實一切新生事物，就像我們今天瘋狂沉迷的微博、微信、APP等等，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興盛，而它們也有可能迅速被某些東西替換，時代在變，但歷史和故宮卻永遠都在，只有它是永恒不變的?！鼻f穎說。

（實習生蘇靜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