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王昌盛家三代都是屠戶,以屠牛賣肉為營生,家里人個個是人高馬大。
這個個人主要是指:王昌盛,他兒子,兒媳。沒人見過王昌盛老婆,也沒人多嘴來問。他們家隨便一個走在別人面前總會讓人有種莫名的壓抑感,或是迫于他的身形,或是懾于屠戶身上的殺氣。
屠夫就該有屠夫的樣子。
王昌盛習(xí)慣了以自己那張死不顯山不露水的撲克臉示人,除非……
有人面帶恭維的表情問他:“王昌盛你一頭牛能賣多少錢?估計能賺不少吧!”
這時他嘴角才會十分不情愿地微微上揚一下,面色看不出是山高還是水低,語氣淡淡地:“也就一萬多吧。”
“哇,賺大發(fā)了啊你!”問話的人做一驚一乍狀,跟著再探虛實,“那你一年都能賣幾頭牛?”
這時王昌盛便會裝作沒聽見,瞥人一眼,把目光冷漠地拋向別處,不再作答。生怕別人摸清了他的家底,刺探出了這個行當(dāng)?shù)乃卸嗌睢?/p>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王昌盛非常滿意目前所操持的營生,他早早地讓唯一的兒子繼承父業(yè)就是最好的證明。
干這個買賣可比挑籮把擔(dān)的強多了!王昌盛撕咬了一口牛肚,又呷了一口小酒,面色微醺,心滿意足地微微晃動身體,仿佛自己是掌管大片田地的財主老爺。
好日子不動聲色地過了好久,不知是牛雜吃多了,還是牛殺多了,王昌盛突然得了尿毒癥,日子隨著尿出的液體一樣變了顏色,過去陪伴他的暗紅色牛肉,變成了在透析管道奔淌過濾的鮮紅血液,看著血液在身體內(nèi)部狼奔豕突,不一樣的紅色刺得王昌盛眼睛生疼,淚水也只差狼奔豕突了。
好在,他那張撲克臉,把一切都很好地掩飾了。
一年透析的費用值好幾頭牛呢!王昌盛暗自盤算著,可是,馬再會跑也跑不贏兔子,他自我安慰著,拿出一個隨身的小本子在上面記了一筆。
兒子兒媳撒著歡掙錢,尤其是兒媳,難得來送次飯??粗差^柜里空了,隨口問道:“蘋果吃完了?”
“嗯?!蓖醪Ⅻc頭,心說這還用問?明擺的事。
“好像沒買幾天吧?”兒媳眉頭皺了一下。
沒幾天?上次你來都隔一個禮拜的事了!王昌盛內(nèi)心里嘟囔一句。
“我等會兒去買!”見王昌盛耷拉著眼瞼,兒媳補上一句,便掏出指甲油斜靠在床欄邊來回仔細(xì)地涂抹。
飯菜的香氣夾雜著劣質(zhì)指甲油的刺鼻氣味,熏得隔壁床的老人胃好一頓痙攣,翻滾連連。
隔壁床的老人家不能進(jìn)食,長期臥床,兩個女兒因為太有出息,都在外地?zé)o暇抽身回來照顧,家里還有老伴癱臥在床。王昌盛有時開玩笑說:“你現(xiàn)在自己都顧不上自己了,給老伴兒兩顆老鼠藥毒死算啰!”老人無奈地笑笑,搖搖頭。
王昌盛開玩笑也是嚴(yán)肅的神情。好像那笑容,隨便擠一絲出來,就被人賺去了一頭牛的利潤。
透析久了,王昌盛一家人變成了腎病科的一道奇觀,那神情肅穆得隨便抓拍下誰的表情,都可以作為遺照使用。
透析兩年,王昌盛在家突然去世了,肯定不是喝老鼠藥死的,怎么說老鼠藥也得花錢買吧,王昌盛可是把牛毛都當(dāng)利潤算的,不然,一頭牛那能賺一萬多?有人這么推測。
喪事辦得很簡單,兒子兒媳那張苦大仇深的臉在那兒擺著,沒人敢多言多語。王昌盛的老婆到底去哪兒了,還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問。
王昌盛死后隔了一年,王昌盛的兒媳生了個白胖小子,小奶娃長相甜甜的,笑起來很是惹人憐。
只是,那孩子生下來就不茍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