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英
(河西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甘肅 張掖 734000)
?
無聲的涅槃
——解析庫切《鐵器時代》中的超驗他者
朱玉英
(河西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甘肅 張掖 734000)
摘要:在解構(gòu)主義的影響下,庫切作為一個具有多重文化身份的流散作家,以超驗他者這一獨特視角揭示了種族隔離制度給南非的白人和黑人帶來的無盡的痛苦和災(zāi)難。在《鐵器時代》一書中,庫切通過運用超驗他者視角,不僅顛覆了由殖民主義所建構(gòu)的主體/他者的二元對立,而且讓卡倫太太講述了白人和黑人在種族隔離制度走向衰落之時易地而處的困境。最終庫切借超驗他者視角下卡倫太太無聲的涅槃,表達了一個有著人文主義關(guān)懷的作家對正義與和平的向往。
關(guān)鍵詞:庫切;《鐵器時代》;超驗他者;涅槃
南非作家?guī)烨杏?00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在此之前,他曾兩次獲得英國的布克獎(1983年和1999年)、法國的費米那獎(1985年)以及耶路撒冷獎(1987年)。庫切創(chuàng)作了多部小說和大量的文學(xué)評論,已被公認為當代南非最重要的白人作家之一。大衛(wèi)·阿特維爾聲稱,“庫切不愿把自由人文主義看作是一種有益于殖民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相反,庫切通過展示人性的弱點和脆弱,強調(diào)了人的尊嚴和價值[1]。另一位南非作家納丁·戈迪默——1991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也曾指出,“他的文本貫穿了對歐洲的文學(xué)和哲學(xué)傳統(tǒng)的繼承……他的主題都是從流血的殘酷現(xiàn)實中提煉出來的?!盵2]庫切因其南非荷蘭裔白人移民(也就是布爾人)的家庭背景,在幼年就受到文化認同危機的困擾,之后又經(jīng)歷了從南非到英國、美國、南非,最終定居澳大利亞的流散歷程。這種無根的漂泊生涯不僅促成了他多重文化身份的形成,也使他具有了一種獨特的后殖民敘述,即超驗他者視角。
《鐵器時代》以后期的種族隔離制度為背景,不僅對腐朽的種族隔離制度提出了質(zhì)疑,也對殖民主義統(tǒng)治下的社會問題進行了批判。在這部作品中,庫切運用超驗他者的視角顛覆并重新建構(gòu)了傳統(tǒng)黑白身份,并通過主人公卡倫太太的敘述揭示了由殖民主義和種族隔離制度導(dǎo)致的社會悲?。喊兹斯侨夥蛛x,黑人蓄意報復(fù)。最后,庫切通過卡倫太太無聲的涅槃,流露出對正義、平等、和平的向往和決心。
一 、《鐵器時代》的歷史背景及故事梗概
南非自17世紀中葉遭受到荷蘭的入侵后,緊接著面臨的便是18世紀末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這些歐洲殖民者從一開始就奉行白人中心主義,他們把自己看做是文明、高貴的種族,卻把黑人視作野蠻、罪惡的劣等種族。于是他們大肆掠奪南非的大部分土地,留給黑人的只是一些土壤貧瘠缺水的保留地。為了生存,黑人不得不外出替白人干活,忍受白人的壓迫和剝削。除此之外,為了進一步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歐洲殖民者還推行了一系列種族歧視政策。甚至在1948年,白人領(lǐng)導(dǎo)的南非政府通過立法實行種族隔離制度,更加助長了白人對黑人的種族仇恨。直至20世紀80年代中期,南非社會動蕩不安,種族沖突此起彼伏,不僅有很多黑人學(xué)生,也有許多進步的白人加入到了反種族隔離制度斗爭的行列;同時,白人當局也對黑人運動進行了無情的鎮(zhèn)壓。1976年的“索韋托運動”成為南非人民反種族隔離制度的轉(zhuǎn)折點。在這次事件中,黑人學(xué)生的示威游行遭到了當局軍警的反擊,在黑人群眾與警察的暴力沖突過程中,1000多人死亡,數(shù)千人被捕。該事件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guān)注,以聯(lián)合國為代表的國際社會不僅強烈譴責了南非當局鎮(zhèn)壓黑人學(xué)生的暴行,也對南非實施各種嚴厲制裁。在這種內(nèi)憂外患的形勢下,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最終在90年代初瓦解。
庫切于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創(chuàng)作了《鐵器時代》。這一時期的南非,反種族主義運動高漲,社會到處都充滿了暴行,就連學(xué)生也因牽涉其中而遭受毫無人性的鎮(zhèn)壓。正是在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時期,白人和黑人都試圖尋求新的出路、新的價值?!惰F器時代》以主人公伊麗莎白·卡倫太太——一位退休的白人教授寫給女兒的信開始(她女兒為了反抗種族隔離制度而移民美國)。在卡倫太太得知她患有癌癥的當天,遇到了睡在她家車庫旁的范庫爾先生。雖然一開始受種族隔離制度的影響,卡倫太太對范庫爾極為反感,但生命極限的靈界狀態(tài)讓她對生活有了新的感悟:她決定擺脫傳統(tǒng)的社會枷鎖,找尋最原始的生命本質(zhì)。在隨后和范庫爾的相處中,卡倫太太逐漸認識到自己固有的偏見,反省白人的罪行,并越來越依賴范庫爾,于是她委托范庫爾在她死后把她的信寄給她的女兒。事實上,患有癌癥的不只是卡倫太太,這也是整個南非的病癥所在。在癌癥吞噬卡倫太太的骨肉的同時,暴力和不公也在腐蝕著南非的各個階層。過去,因為種族隔離,卡倫太太很少看到黑人所遭受的種種歧視和壓迫;可現(xiàn)在,面對被燒毀的黑人城鎮(zhèn),尤其是黑人學(xué)生的被殺,她感到尤為震驚。她想要逃離,卻不得不面對更多的丑惡,正是這些丑惡讓她最終認識到種族隔離制度給南非所帶來的重重災(zāi)難。卡倫太太在信中向她的女兒訴說了她的感受:“讓我告訴你,當我走在這片土地上,南非的土地上,我有一種走在黑色面孔上面的強烈的感覺。他們死了,但他們的精神沒有離開他們。他們沉重而執(zhí)拗地躺在那兒,等著我的腳步經(jīng)過,等著我走開,等著再被召喚。數(shù)以百萬計的鑄鐵豬俑漂浮在大地表層之下。鐵器時代在等待著重新回歸?!盵3]130
可見,種族隔離制度除了強加給黑人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外,對于表面上享有特權(quán)、處于優(yōu)勢地位的白人主體而言,這樣的制度最終帶給他們的是無盡的痛苦和絕望。庫切曾經(jīng)的漂泊生涯不僅促成了他多重文化身份的形成,也使他能夠從邊緣人的角度來更加深刻地反思西方文明,并最終形成他獨特的超驗他者視角?!斑@一視角讓他自如地在很短的篇幅內(nèi),從不同的角度:作品中人物的角度、作者本人的角度,同時也從任何他者的角度來描述事件。”[4]在《鐵器時代》中,庫切通過超驗他者的視角,塑造了卡倫太太這樣一位在新舊交替之時被多方邊緣化的個體,并借助卡倫太太的敘述,從多個角度揭示了南非黑暗的社會現(xiàn)實和個體的孤獨困惑。
二、超驗他者對傳統(tǒng)的顛覆
受解構(gòu)主義的影響,后殖民批評家對于身份問題基本上持反本質(zhì)主義的態(tài)度,愛德華·W·賽義德認為:“人類身份不是自然形成的,穩(wěn)定不變的,而是人為建構(gòu)的,有時甚至是憑空生造的?!盵5]745可見,個人的身份是不穩(wěn)定的,并且很容易隨環(huán)境的改變而發(fā)生變化,產(chǎn)生危機。法國結(jié)構(gòu)主義精神分析學(xué)家拉康曾指出:“主體是動態(tài)的、變化的,它已經(jīng)破碎,無法獨立,只能借助于他人——這個真正代表了無意識和欲望、語言的存在。……他人與主體的關(guān)系經(jīng)過一個奇妙的轉(zhuǎn)化過程,他人不僅不是主體的對立面,而且恰恰就是主體自身。”[6]解構(gòu)批評也試圖表明,這種對立為了保持自身,有時竟被誘惑到去造成自身的顛倒或崩潰[7]。戈迪默曾在她的《七月的人民》一書中,借助“預(yù)言現(xiàn)實主義”將白人和黑人的身份顛倒,讓白人也經(jīng)歷并感受種族隔離制度對人性的扭曲。此外,庫切認為西方傳統(tǒng)所建構(gòu)的身份也會被解構(gòu)的重新生成的身份所代替。在《恥》中,庫切就讓黑人和白人易地而處,讓主人公露茜在遭到黑人的強奸后卻像曾經(jīng)的黑人一樣,默默承受所有的恥辱。然而庫切又與其他為社會底層的受壓迫者代言的作家有所不同,如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主要從黑人的角度來描寫黑人的悲慘遭遇,以揭露奴隸制的罪惡;庫切卻站在淪落了的白人立場,從超驗他者的角度去反思殖民主義和種族隔離制度給整個社會包括黑人和白人所帶來的重重災(zāi)難。相比而言,這種敘述所呈現(xiàn)的現(xiàn)實生活多了一份無奈與悲哀。在《鐵器時代》中,庫切借助超驗他者不僅顛覆了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讓白人和黑人易地而處,還讓主人公卡倫太太來講述白人和黑人所面對的困境,致使這種真實而殘酷的現(xiàn)實顯得更為悲愴。
卡倫太太生活在種族隔離后期,顯而易見,她固有的白人主體身份和腐朽的社會制度一樣顯得不合時宜,產(chǎn)生了危機感。種族隔離制度的執(zhí)行使南非成了膚色決定一切的國家。作為白人,由于歷史的原因,卡倫太太長期以來都享有優(yōu)越的社會地位,過著穩(wěn)定的生活,對黑人的生活知之甚少。小說的開頭,卡倫太太剛得知自己患了癌癥,她決定獨自面對,不愿告訴遠在美國的女兒。她對女兒有著深厚的感情,同樣渴望女兒愛的回報。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她之后的生活中,不管她是否愿意,卻是與流浪漢或是黑人相伴。在她逐漸了解種族隔離制度對黑人的壓迫的同時,她也感覺到自己原有的主體身份隨之發(fā)生了變化,首先表現(xiàn)在黑人對卡倫太太財產(chǎn)的占有上。傳統(tǒng)的觀念使她曾經(jīng)固執(zhí)地認為,她的房子、車子都是她和女兒的,是不能和別人分享的,尤其和黑人分享。當范庫爾建議她把房子租出去時,她不以為然,事實上,她的房子最終變成了黑人名副其實的避難所。她曾指責貝奇未經(jīng)她允許就和朋友睡在她的車子里。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我們卻看到她的汽車也為身邊的黑人提供了方便。
卡倫太太主體身份的危機還表現(xiàn)在語言上。在《鐵器時代》中,作為白人主體的卡倫太太雖然具有發(fā)言權(quán),可她的話已經(jīng)顯得無足輕重,尤其是對黑人而言,已不再具有任何意義。面對她的質(zhì)問、責備和訓(xùn)導(dǎo),黑人不再是簡單順從,而是反駁或者沉默。即使是沉默,也暗含著他們對壓迫不屈的反抗。對此,卡倫太太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在她和范庫爾去醫(yī)院看望約翰時,她想要觸摸他的手,可她卻感到一股憤怒的抵制。她隨后意識到,“這女人說什么根本不必去理會,而且又是一個老女人,那就更不必理會了,而最為至關(guān)緊要的一點,她是一個白人。”[3]81后來在古古萊圖看到罪行就在她面前發(fā)生,她想用自己的語言表達自己,人群中卻有人說“這女人在廢話”,而后又是一句“他媽的”。這些都表明白人的話語已不再具有任何權(quán)威,也進一步證實了種族隔離制度即將崩潰之際,白人原有的主體身份隨之瓦解。
在南非,由于殖民主義所造成的文化殖民,黑人自然而然地被刻寫為野蠻的、劣等的、邊緣的“他者”。在后殖民理論中,“他者”被定義為“主導(dǎo)性主體以外的一個不熟悉的對立面或否定因素,因為它的存在,主體的權(quán)威才得以界定”[5]752。正如賽義德在《東方主義》中所說,殖民者和被殖民者,或是歐洲自我和非歐洲他者之間的二元對立真正建構(gòu)了殖民關(guān)系,也在創(chuàng)建殖民權(quán)力中起到了重要作用[8]??梢?,“他者”的建構(gòu)是為了反襯白人文明的、優(yōu)等的、中心的主體地位。在《鐵器時代》中,庫切顛覆了眾多傳統(tǒng)的他者形象,最典型的就是范庫爾和約翰。可他們已經(jīng)不再處于從屬地位,也不再失聲。相反,心懷多年的怨恨和仇視,他們回報白人的只是變本加厲的暴力與野蠻。范庫爾被看做是卡倫太太的“死亡天使”,從這一層面來說,他和卡倫太太的對抗就是生命與死亡的對抗。約翰是典型的革命者的代表,他只相信子彈和拳頭的力量。在他們眼里,卡倫太太不是一個瘦弱的老太太,而是白人統(tǒng)治階級的同謀,所以他們用自己的方式來反抗和挑戰(zhàn)白人的權(quán)威和規(guī)矩。范庫爾初次出現(xiàn),卡倫太太就聞到他身邊有一種令人不快的氣味,“小便、甜酒、發(fā)霉的衣服”, 卡倫太太試圖將他趕走,但他并沒有起身,依舊躺在他那紙箱和塑料搭成的房子里,無奈之下,卡倫太太只好收留他,可之后發(fā)生的事就有點出人意料。一天早上,范庫爾喝著咖啡,在卡倫太太譴責他浪費生命時,他先是瞪眼,然后吐了一口痰在她腳邊的水泥地上,就悠閑地走開了。他的這種反抗的話語讓卡倫太太感到震驚。當他沒有把園丁的工作做好,卡倫太太告誡他,他不能靠施舍過活,因為他沒有資格要求施舍,范庫爾反駁道,“什么配不配——誰又配什么”[3]20。雖然這句話引起了卡倫太太的暴怒,卻也說出了事實的真相:難道就因為不公的種族隔離制度,白人就有資格過著優(yōu)越的生活,黑人卻要暗無天日地辛苦勞作嗎?約翰對卡倫太太而言,也是一個他者,而他身上所具有的“他者性”與范庫爾完全不同。他的反抗顯得更為主動,更為積極。從文中可以看出,約翰是典型的革命者的代表,他不相信語言,只相信子彈和拳頭。約翰第一次到卡倫太太家,就和范庫爾起了沖突,甚至還動手打他。當卡倫太太出面制止時,他卻用“傲慢、好斗”的眼光看著她,毫不畏懼。后來在一起事故中,約翰被送往醫(yī)院,卡倫太太去看他時,他所流露出的沒有感激,而是抗拒,他的抗拒讓卡倫太太想起了她照顧過的一只貓,那只貓從頭到尾毫不妥協(xié),一直把她當做敵人。在約翰看來,白人就是他的敵人,所以即使是在他虛弱的時候,他的軀體依然是“堅硬、緊繃、抗拒的”,所以在卡倫太太試圖觸摸他的手時,他本能的反應(yīng)是拒絕,把手縮了回去,隨后還特意把那只手放在了床單下面。
三、超驗他者對歷史的超越
黑白膚色、不公的種族隔離制度使生活在南非的黑人和白人都遭受了莫大的身體和精神傷害。事實上,殖民主義所引起的精神殖民和文化殖民不僅吞沒了人們長期建設(shè)的社會文明,也玷污了黑人和白人被文明所遮蓋的靈魂。但在這種二元對立的局面下,依然難以泯滅的是人性中對正義、和解的向往。同時,在殖民過程中所形成的、后由種族隔離制度進一步加固的那堵將黑白分離的高墻逐漸變得模糊。在《陌生人的世界》中,戈迪默就寫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普遍友愛以及白人和黑人之間的親密友誼。在《鐵器時代》中,庫切從超驗他者的視角從不同角度向讀者講述了白人和黑人在種族隔離制度走向衰落之時易地而處的困境。不僅如此,這樣的視角讓每個人有機會反思歷史,尤其是白人,當他們在吞食曾經(jīng)種下的惡果時,他們決定首先背負起種族隔離制度帶給南非的所有恩怨和仇恨,不惜一切代價來換取南非的和平。故事中,由于癌癥,在肉體經(jīng)受了巨大痛苦的同時,卡倫太太一步步跨越了黑人/白人、主體/他者的界限,在思想上獲得了重生,讓人們看到了和解的希望。顯而易見,在一個彌漫著冷漠的世界里,卡倫太太默默承受著所有的仇恨和折磨,對此,她身邊的人卻視而不見,可“正是她的這種邊緣化才讓她的訴說顯得尤為真誠”[9]11。
故事開頭,范庫爾的出現(xiàn)是卡倫太太所要面對的第一個黑人。盡管聞到他身上有令人不快的味道,盡管內(nèi)心已被患有癌癥的真相所困擾,卡倫太太最終還是收留了他。貝奇的到來則意味著卡倫太太真正開始跨越了黑白界限。因為貝奇是一個年輕的革命者,對白人統(tǒng)治的南非而言,無疑是一種威脅,收留他是與自身的安全相抵觸的,但死亡的訊息卻使卡倫太太變得更為大膽,毫不畏懼。為了幫助貝奇和約翰,卡倫太太甚至被牽扯到黑人與白人軍警的沖突中。約翰對卡倫太太而言,似乎是最難接受的。他對白人的仇恨,他好斗的性格,都使得卡倫太太無法接近,更不要說關(guān)愛他了??▊愄诮o女兒的信中寫道,“我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盵3]80所以在約翰到她家里尋求庇護時,她希望他離開,不要去煩她。但在白人軍警將約翰槍殺在卡倫太太家后,那道隔開黑白兩個世界的高墻徹底倒塌,不管之前多么排斥,看到軍警把尸體抬到救護車上,她還是忍不住拼命地往車前擠,隨后由于厭惡自己的房子,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頭流浪。
從一開始,卡倫太太最思念的是她遠在美國的女兒,她把女兒看做是她的“肉中肉,血中血”??删哂兄S刺意味的是,在她孤獨地走向死亡的過程中,不管是在生活上還是精神上,真正給她依靠的是曾被看做他者的黑人。房子是由佛羅倫絲打掃的,卡倫太太沒法想象,要是沒有佛羅倫絲,她該怎么辦。范庫爾成了她哭泣、傾訴心聲的對象。在她獨自流浪到天橋下,范庫爾找到她時,她說,“我真高興能遇見你”[3]169,這句話確實發(fā)自卡倫太太的內(nèi)心。
“門簾拉開了,他進來走到我身邊。第一次,我沒聞到任何氣味。他的雙臂扶起我,用力抱緊我,我的呼吸愈來愈急促。這擁抱沒有一絲暖意?!盵3]209這樣的結(jié)尾讓讀者沉思, 卡倫太太和范庫爾的結(jié)合到底意味著什么?在此之前,不管是T.S.艾略特的《荒原》還是塞繆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雖然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所面對的精神危機和荒誕痛苦,但都沒有把人類推向絕望的深淵。同他們一樣,庫切雖然秉承了解構(gòu)主義的不確定性,但還是通過卡倫太太無聲的涅槃,透露出了黑白和解的希望。一方面,卡倫太太把范庫爾看做是“死亡天使”,所以被他擁入懷中,也就是走向死亡,但這不僅僅是個人生命的結(jié)束,也預(yù)示著南非種族隔離制度即將結(jié)束。另一方面,與范庫爾相擁,意味著不同膚色、不同階層間人們的和解,在另一個沒有差別的世界,卡倫太太得到了新生。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即將離世的現(xiàn)實迫使她尋找新的自我。書中卡倫太太剛得知癌癥的恐慌逐漸為后來勇敢面對現(xiàn)實和歷史的從容所代替,于是她不再恐懼?!叭艘遣辉诳謶值挠绊懼?,是非常愿意正直和正義的?!盵10]本著內(nèi)心對自由和正義的向往,卡倫太太勇敢地面對了自己生命的終結(jié)。
四、結(jié)語
在希臘羅馬文化和希伯來基督教文化不斷沖突和融合中,可以看出兩者在不同層面上對人性的推崇。這解釋了為何在歷經(jīng)黑暗的中世紀之后,以人文主義為思想基石的文藝復(fù)興運動會持續(xù)三個世紀之久;也說明了為何在面對工業(yè)革命所帶來的巨大物質(zhì)文明對人們很大程度上的異化時,以華茲華斯為首的歐美浪漫主義思想家卻寧愿遠離塵囂、回歸自然。馬克·吐溫的《哈克貝恩歷險記》多年后贏得了海明威的高度稱贊,被看做是所有美國現(xiàn)代文學(xué)的源頭。究其原因,這本小說在很大程度上彰顯了人性中的真誠與善良。種族歧視強加在白人和黑人思想上的疏遠和敵意毋庸置疑,可內(nèi)心深處對善的向往讓哈克最終徹底拋棄了愚昧和虛偽,并珍視吉姆人格中的自由和尊嚴。
庫切在《鐵器時代》中通過超驗他者,更加全面地揭示了殖民主義和種族隔離制度給白人和黑人所帶來的傷害不只是黑白外在的對立與排斥,更可怕的是對他們心靈的毒害——彼此間的疏遠和仇恨。換言之,“殖民主義統(tǒng)治下形成的,又遭種族隔離制度惡化的那種變態(tài)的黑白關(guān)系也扭曲了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9]99。在種族隔離制度趨于崩潰的同時,黑白身份的置換讓白人更深切地感受到殖民主義和種族隔離制度的罪惡,也讓他們意識到每個人都對他者的建構(gòu)負有責任,每個人或遲或早都有可能淪為他者。不管怎樣,邪惡、腐敗和虛偽最終都無法壓制人性最本質(zhì)的呼喚,正是人性對正義與和平的向往,促使一些仁人志士不惜一切代價打破傳統(tǒng)去追尋生命的本質(zhì)。薩特曾說:“我要求擁有成為我自己的權(quán)利,也就是說,我希望重新發(fā)現(xiàn)我之所以是,我就是重新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的功臣?!盵11]卡倫太太在死亡中獲得了新生,也預(yù)示著種族隔離制度倒塌后一個正義、自由、平等的南非的到來。這也就是南非黑人總統(tǒng)納爾遜·曼德拉在就職演說中所強調(diào)的,“我們還要共同保證,我們將建設(shè)的社會是讓全體南非人, 無論是黑人還是白人,都能昂首闊步,心無恐懼,確信自己對于人的尊嚴享有不可剝奪的權(quán)利。這是一個在對內(nèi)與對外方面都謀求和平的彩虹之邦。”[12]
參考文獻:
[1]ATTWELL D. J.M.Coetzee: South African and politics of writing[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119.
[2]GODIMER N.Critical perspectives on J. M. Coetzee[M].New York:Macmillan Press,1996:Preface,viii.
[3]庫切.鐵器時代[M].文敏,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2.
[4]王敬慧.永遠的異鄉(xiāng)客[D].北京:北京語言大學(xué),2006:39.
[5]王先霈,王又平.文學(xué)理論批評術(shù)語匯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6]方漢文.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心理:拉康研究[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0:114.
[7]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xué)理論[M].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131.
[8]LOUMBA A.Colonialism/Postcolonialism[M].New York:Routledge,1998:44.
[9]Coetzee J M.Doubling the point: essays and interviews[M].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2.
[10]房龍.寬容[M].晏榕,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272.
[11]薩特.薩特哲學(xué)論文集[M].潘培慶,等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156.
[12]張象.彩虹之邦:新南非[M].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1998:1.
(責任編輯:張璠)
Silent Rebirth On Transcendental Otherness in J. M. Coetzee’sAgeofIron
ZHU Yuy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exi University, Zhangye, Gansu 734000, China)
Abstract:Under the influence of deconstructionism, J. M. Coetzee, a diaspora writer of multi-cultural identity, discloses the endless suffering and disaster resulting from Apartheid in South Africa by means of his transcendental otherness perspective. In Age of Iron, Coetzee, from the same perspective, subverts the binary opposition between the self and the other constructed by colonialism and makes use of Mrs. Curren to narrate the predicament of both the white and the black after they are dislocated at the end of the Apartheid. Finally Coetzee expresses his humanitarian concern for justice and peace through the silent rebirth of Mrs. Curren.
Key words:J. M. Coetzee; Age of Iron; transcendental otherness; rebirth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0297(2016)01-0084-05
作者簡介:朱玉英(1981-),女,河西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美國文學(xué)、南非文學(xué)。
*收稿日期:2015-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