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婷
因為《大同》,周浩成為第一個蟬聯兩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獎的導演。但他沒有出現在頒獎典禮現場,只是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做夢一樣,夢醒了還得繼續(xù)拍片?!?3個字之外,再無贅述。
記錄官員的真實狀態(tài)
《大同》的英文名是《The Chinese Mayor》(《中國市長》),它以曾經的大同市長耿彥波為核心人物,記錄他從2008年2月到2013年2月在大同任職期間的工作和狀態(tài)。
以獨立紀錄片導演的身份跟拍一位中國市長,并不是一個容易的機會。周浩貼身跟拍了3年,以至于時間一長,耿彥波都忘記了攝像機的存在,在拍攝結束的時候他問周浩,“你究竟拍了些什么?”
紀錄片保留了周浩和耿彥波之間的幾次對談,耿彥波向周浩傾訴工作的難處,對大同的想法,他對半生官場的感悟,告訴他年輕時候想做一個記者和作家的夢想,以及對國學的情有獨鐘。這兩個相差10歲的男人,在長時間的跟拍與被拍中,建立了某種信任。
跟拍官員,這并不是周浩的第一次。2007年底,周浩曾跟拍河南固始縣委書記郭永昌在離任前3個月內發(fā)生的故事。這部名為《書記》的紀錄片里,不僅有冗長的大小會議,也有會后觥籌交錯的酒宴,甚至在KTV里的輕歌曼舞。郭永昌在鏡頭面前舉止自然,并不避諱。
同任何一部其他的片子一樣,周浩記錄下官員真實的狀態(tài),他能理解這樣的生活,“你以為所有的東西都是在辦公室里面談成了嗎?每天晚上喝酒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雖然現在政府八項規(guī)定的要求特別嚴,但在早期,這是一種常態(tài)。他覺得自己這也在努力做工作?!敝芎普f。
不評判,不苛刻
德國漢學家阿克曼曾說,“歐洲人對中國的看法其實已經有一些固化,我希望他們看到我的展覽后,對中國的概念模糊起來,不再那么肯定別人所告訴他的那個中國,他開始用自己的方法來想象這個國家。”這個回答,讓周浩頓悟,他似乎找到了“拍紀錄片的意義所在”。
周浩是貴州人,1988年大學畢業(yè),曾供職于貴州機械設計院,和一群高智商的工科生在一起“自慚形愧,覺得自己做工科沒有什么前途,應該發(fā)展一些業(yè)余愛好”。
周浩自認為“不是特別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人”。彼時紀實攝影剛剛在中國興起,周浩找到了他的興趣點,他喜歡“掃街”,游走在大街小巷,捕捉市井百態(tài),拍一些社會題材內容。
1992年起,周浩先后在《貴州日報》、新華社貴州分社、《南方周末》擔任攝影記者。2002年后,周浩進入21世紀報系影像工作室,轉行從事紀錄片拍攝。周浩在早期接受采訪時曾說,在最開始,他拍攝流程依然和做記者一樣,申報選題、獲得資金、拍攝、成片,版權歸單位,他是作者。
周浩真正做紀錄片時,已經34歲。他開玩笑地說,“做片子就是在刷存在感,是對自己的交代?!边@些年,周浩保持著持續(xù)的創(chuàng)作力。13年里,至少拍了8部作品,他沒有辦法接受兩三年不出作品,那樣他會覺得“失落”?!凹o錄片就是把我所經歷的人生故事,通過攝像機的方式把它給表達出來,這種觀察本身就是我跟這個世界發(fā)生關聯的方式?!?/p>
他的作品超過半數在不同電影節(jié)上獲獎。《厚街》獲得了2003年云之南影像展最佳新人獎;第二部紀錄片《高三》,獲得了2006年香港國際電影最佳紀錄片獎,也成為他的代表作之一;《龍哥》獲得臺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亞洲獎首獎;之后是《棉花》《大同》,先后在51、52屆金馬獎上獲最佳紀錄片獎。
十幾年做記者的經驗,訓練了周浩對這個國家和社會很好的直覺力。他能非常清楚地預見片子出來之后媒體的反應。也因此,周浩經常被稱為“記者型導演”。
《厚街》真實又荒誕。周浩記錄,但不做判斷。在之后的《急診室》《差官》等作品中,他采用同一種方法,呈現一個主題下不同的人和故事,“不審判”“不苛刻”“呈現人性的復雜”是他的理念。
不做評判,并不意味著不做選擇。《書記》拍攝過程中,周浩偷錄下一段郭永昌要求他離場后,郭和秘書商量如何把錢退還給行賄者的錄音。在參加2009年香港國際電影節(jié)時,周浩放棄了這段錄音,之后郭永昌被雙規(guī),周浩才重新加上了這個素材。
他說不希望片子因此成為一個證據,對受訪者有所傷害。周浩坦言,每部片子都有這樣的情況,“我并不認為我拍到的所有的猛料我都要放到片子里面,我是非常有節(jié)制的?!?/p>
一個人到團隊作戰(zhàn)和疑慮
周浩在拍第一部片子《厚街》時,署名是“制作:周浩”,而非“導演:周浩”,他覺得“導演”不合適,“我覺得我不是導演,這是生活自然流出來的東西啊?!?/p>
但從《棉花》開始,他已經逐漸接受了“導演”的定位,也接受團隊。他覺得導演是有盲區(qū)的,他會被第一現場的其他因素干擾,獲得的資訊和觀眾不對等,但剪輯師只關注最終呈現的畫面。到了《大同》,他仍然沿襲了團隊作戰(zhàn)的方式。
因為市場不足資金匱乏,獨立紀錄片在中國大都處于“單打獨斗”的狀態(tài),導演除了一個人包攬攝影、剪輯等創(chuàng)作過程,也要負責片子的推廣發(fā)行。力不從心又缺乏經驗,常常使好的片子無法被看見。周浩的《急診室》《差官》等幾部片子,也是因為疏于打理而反響寥寥。
2011年底開始拍攝的《大同》是周浩的一次全新嘗試,他第一次和職業(yè)制片人趙琦合作。
趙琦是中國唯一一部獲得艾美獎的影片《歸途列車》的制片人,他工作室目前制作了包括《大同》在內的4部紀錄片,均在國際上獲得了很好的推廣和成績。
“制片人要懂法律、財務、退稅,還要對片子本身有理解。專業(yè)的紀錄片制作人在國內非常稀缺?!壁w琦說。
在他們簽署的合同上,周浩回歸到導演本職,只負責拍片;《大同》的推廣,全程由制片人趙琦負責,趙琦擁有作品的版權和終審權?!拔覀冮_始的目標是,合作出一個樣本,以后中國的導演和紀錄片制片人之間能有一個模塊可以參照?!闭勂疬@次與職業(yè)制片人、國際機構的首次合作,周浩表示還有值得探討的。
《大同》不出意料拿了金馬獎,也上了豆瓣,評分是周浩預想的9分。早在2015年1月,《中國市長》就入圍了美國圣丹斯電影節(jié)的世界紀錄片競賽單元,并最終斬獲評委會特別獎。圣丹斯電影節(jié)創(chuàng)立于1984年,專為獨立電影人和影片而設。該片還成功銷售給英國廣播公司(BBC),2015年2月得以在第四臺首次播出。
在趙琦看來,“制片人”是影片的第一責任人?!皩а菔莿?chuàng)意總監(jiān),制片人是產品經理?!倍@種已在國際上通行的合作模式對國內大部分導演而言,是很難接受的。第一次參與這個體系的周浩并不適應,他也承認,“把版權和終審權交出去是一個非常困難的決定。我告訴別人我在這個片子里邊得到多少利益以后,很多導演覺得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就是一個徹底從頭到尾被剝削的一個人?!?/p>
而趙琦憂慮的是,“國內有非常優(yōu)秀的導演,但是沒有人潛心來運作他們的作品。如果能把這些片子拿到一些國際A類的一些節(jié)展上,將會獲得更大國際的空間。但如果不能進入這個體系,作品的國際傳播能力,基本上是忽略不計的。”
然而,對于這些,不是周浩關注的重點。就在金馬獎獲獎的同一天,周浩已經開始了他新片的拍攝。
(徐皓薦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