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湘
1972年10月,我從中宣部寧夏“五七干校”分配到新華社工作,與朱穆之相識。新華社所在地原是北洋軍閥時期的“國會大院”??箲?zhàn)勝利后,北大在此設立四院,先后作為先修班和文、法系科一年級新生校址。1947年我考入北大經(jīng)濟系后,曾在此就讀過一年。
我來大院工作時,穆之剛從新華社山西永濟“五七干?!苯夥呕厣纾謴蜕玳L職務。他在“文革”開始就被“打倒”,在社內(nèi)隔離審查一段日子后,即被責令下放干校勞動。新華社實行軍管后,進駐的軍管小組不抓業(yè)務。周總理不得不向毛主席請示,建議讓朱穆之回社主持社務工作。江青知道這一情況后,妄圖插手新華社,莫名其妙地一會兒給穆之送材料,一會兒給新華社送兩個說是她自己種的蘿卜。穆之對她存有戒心,沒有搭理她。
我被分配在政治部宣傳處工作,平時同穆之沒有什么接觸,偶爾晚上被政治部派去參加社總編室每天的匯報會,見他慈眉善目、溫文爾雅、平易近人,對他很有好感。有一年我回北大參加校慶校友聚會,談起我已調(diào)到新華社,有位老校友向我介紹說,穆之是抗戰(zhàn)前的北大同學,在校參加地下黨,在一二·九抗日愛國民主運動期間,他是北大學生會的主席團成員之一,是東城區(qū)幾十所大學游行隊伍的總領隊。他沖鋒在前,當軍警用噴水槍掃射游行隊伍時,他奮不顧身,帶頭前去搶奪水槍,把噴頭轉(zhuǎn)向軍警,使軍警阻攔游行隊伍的陰謀沒有得逞,受到廣大同學的贊譽。
1975年9月,黨中央、國務院在大寨召開全國農(nóng)業(yè)學大寨會議。會前,江青別有用心地帶了一批人趕到大寨,同主持會議的鄧小平唱對臺戲,實際上也把矛頭指向周總理。她裝模作樣,仿照羊倌,頭上扎了羊肚手巾,還組織人到大寨虎頭山上挖戰(zhàn)壕,假惺惺地表示在“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在大會上,她隨意插話,干擾會場。她還在大寨另外召開會議,大講“批水滸”,大放厥詞,影射周恩來、鄧小平要架空毛澤東。
江青的這些舉動和言論,引起當場許多同志的不滿,有的對此十分憤慨。前去采訪的新華社總社記者立即向總社反映了這些情況。朱穆之、穆青看了記者的反映材料,都主張要向毛主席匯報,但也意識到這有一定風險,可能招來災禍。所以他們對此慎之又慎,不僅讓記者再三核實材料,力求客觀、準確,而且反復考慮材料上遞的可靠途徑,怎樣才能妥善地上送到毛主席手中。究竟先送給誰好?起先想到當時主持中央工作,而且在大寨親自參加大會的鄧小平,但考慮到他是當事人,江青又有特殊身份,這樣就會給鄧小平收到材料后怎么轉(zhuǎn)送出了難題。后來考慮不如直接報送毛主席。于是決定由穆青草擬一份簡短的信,附上整理的材料。但考慮按正常機要通信渠道肯定送不到毛主席處,而且很可能會被“四人幫”發(fā)覺。穆之平時同毛主席身邊的王海容、唐聞生在工作上接觸較多,而且了解她們的政治傾向,覺得托她們轉(zhuǎn)交比較可靠。正好總社外事記者李琴(她早期在蘇區(qū)擔任后勤工作,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后勤部原部長楊立三的遺孀)看了信和材料,也表示支持上報,并且主動在信上簽了名。
然而事不湊巧,國內(nèi)政治形勢突然大變,全國大張旗鼓地掀起“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隨之這件事暴露了。原來答應轉(zhuǎn)送材料的同志都不敢接手,把信和材料退了回來。據(jù)說江青知道此事后,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新華社沒有一個好人!”
此后,朱穆之、穆青、李琴三人被停職檢查,成為全社重點批判對象。這就是“朱、穆、李事件”。
1975年10月,政治部領導突然抽調(diào)我和組織處處長林之珩脫產(chǎn)擔任社核心小組批判“朱、穆、李事件”的會議記錄和簡報編印工作。我們自我介紹后,當天晚上就開始工作,大致分了工。我擔任會議的詳細記錄和編寫簡報。老林負責會議的一般記錄和簡報的排印。起初我對社核心小組成員都不熟悉,對不上號,就靠老林在旁邊逐一介紹。會議每天從晚飯后一直開到深夜。當時中央文革小組主管新華社的是姚文元,他習慣晚上辦公,常常深夜來電話催辦。為了及時上報,會后我們只能在辦公桌上稍微瞇盹兒一下。涉及朱穆之、穆青的發(fā)言,為慎重起見,我寫好簡報后,請他們先過目,最后由會議主持人簽發(fā)。一般機密性的簡報,由老林交機關印廠負責機密件的工人排印。但遇到有絕密內(nèi)容的,就得老林親自動手排印。在一次會上,有人一再追問穆之,他為何敢于向毛主席反映江青的問題。穆之迫不得已說出,他曾聽王海容說過,毛主席曾經(jīng)批評江青等一伙是“四聯(lián)幫”。大概是穆之把湖南話的“人”聽成“聯(lián)”了?!八娜藥汀痹诋敃r算是絕密的內(nèi)容,由老林親自到印廠排印這期簡報。為了保密,簡報印完立即拆版。
穆之后來被下放到印廠勞動?!八娜藥汀鄙米詣儕Z了穆之的中央委員資格,1976年9月18日,在天安門廣場毛澤東追悼會上,讓他同一般群眾一起,在天安門前的廣場上席地而坐,旁邊還有人監(jiān)督。
粉碎“四人幫”后,穆之從釣魚臺辦公的宣傳口被調(diào)去擔任負責工作,后來轉(zhuǎn)為中宣部副部長。我不久也調(diào)回中宣部,在他領導下工作。1989年2月,我從中宣部離休。部領導召開茶話會歡送,并合影留念。穆之同我們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
2015年12月,是穆之99歲壽慶。按中國人的習慣,祝壽慶九代慶十。我本來準備送他一副慶百歲的壽聯(lián),沒有料到他于2015年10月就逝世了,只好作為挽聯(lián):
有膽有識,有勇有謀,百世哲人楷模,
風骨映千秋。
不折不撓,不愧不怍,一代宗師風范,
文章垂百年。
(編輯 王 雪)
(作者是中宣部離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