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邀約,無主題聚會。朋友做婚禮司儀多年,業(yè)內(nèi)有口皆碑。席間兩位素未謀面的小伙子,據(jù)說,是朋友的兩位徒弟。一位來自河南,一位來自黑龍江。他們都是市區(qū)某花店的演員。他們的日常工作,是伴宴。每逢婚禮或生日宴,他們代表花店送來親友們訂購的花籃,并隨花附贈幾首吹拉彈唱。演出地點當然隨時變化。有時在大酒店,有時在簡易餐廳,有時呢,是在鄉(xiāng)間宅頭。觥籌交錯的宴會現(xiàn)場,人們其實也不在乎他們表演什么,偶爾抬頭看一眼,稀稀拉拉給幾下掌聲,算是象征性地表示感謝。更多的時候,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到來,也沒有人在意他們的離開。
他們管朋友叫師父,一口一個師父地叫著,酒,一杯一杯地敬著。酒一多,話就多。兩個異地的小伙子演雙簧似的打開了話匣子。他們與朋友之間,原本素不相識。因為經(jīng)常在同一處宴會、同一方舞臺邂逅,漸漸便混了個臉熟。至于師徒情分的確立,是有一次兩個小伙子鼓足勇氣毛遂自薦的結(jié)果。他們想跟著朋友學(xué)做婚禮司儀。言談之間,對朋友儼然仰慕到了頂禮膜拜的地步。
他們后來又輪著敬我們,言必稱老師、前輩,被糾正后,又改口叫大哥。那種禮貌的分寸感,即使酒過三巡仍拿捏得恰到好處。說到高興處,他們唱起了歌,清唱。小酒館的服務(wù)員在門口說:“唱得真好?!彼齻儾恢?,唱歌本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只是,這里不是舞臺,沒有大批心不在焉的觀眾,只有幾個熟識或不熟識的朋友。這種時候,歌聲成為一種表達的需要,而不是表演。更重要的是,這里有真切的掌聲和喝彩。
因為年輕,所以背井離鄉(xiāng);也因為年輕,所以滿懷激情。他們倆是藝校時候的同學(xué),畢業(yè)后各自天南海北,數(shù)年后又輾轉(zhuǎn)一起來到同一個城。2013年初,兩人身上的錢加起來不到100元。兩個異鄉(xiāng)人,一座陌生城。生活就這么戲劇性地開始了。好在花店包吃包住,他們就靠著這100元錢過了一個月苦行僧般的日子。而對于他們,生活更大的戲劇性,是每天都能在各種舞臺上忙碌,是他們逐漸被這座城市所接納。
我相信他們對于生活的定義,是奮斗,是前程似錦。生活之于他們,是確切的可供抵達的某個目標。他們的詞典里,應(yīng)該還來不及出現(xiàn)諸如慵懶、悠然、閑散等慢節(jié)奏的字眼,他們更喜歡一溜小跑奔向未來。在他們的心里,未來就像此刻的笑容一樣,那么明亮,那么值得憧憬。
漂泊,不過是他們精彩人生的進行時,與傷感絲毫扯不上關(guān)系。
席間最安靜也最年長的,是來自河南的小伙子前程的父親。他原本在蘇州打工,兒子在啟東打拼,他便也跟著來了。在陌生的城市里,相依為命就是一種安定。說起河南老家的妻子和女兒,他的眼里滿滿的都是笑意。前程接過父親的話頭說,他們的家鄉(xiāng)叫欒川,距洛陽城三百里的一個小縣城。傍晚的時候,他會爬到自家的屋頂上點燃篝火。晚風(fēng)輕輕地拂過,周圍是一片安靜的山。我腦海里立馬就顯現(xiàn)了一幅畫。我總是向往有著連綿群山的地方,就好像他們,向往著啟東這座濱江臨海的小城。只是,人生中的某些遠行與風(fēng)景無關(guān)。
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回到畫里的家鄉(xiāng)。再或許,他和他,將來會從事另一份全然不同的職業(yè)。然而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是如此美好,就像青春路上的一場盛宴,不嘗遍諸般滋味,又豈肯輕易老去。
來自黑龍江的小伙管前程的父親叫老爸。古龍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落地為兄弟,這種豪邁和不羈,江湖上歷來就有。然而真正聯(lián)接這份兄弟情誼的,恰是因為他們見證了彼此生命中的一段漂泊。
江湖不散,情誼不老。
(摘自《江南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