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鄧崇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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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羌塘無人區(qū)
文·圖/鄧崇剛
①地平線上的藏羚羊
②新一代的牧羊人
③無人區(qū)的弱者
當(dāng)我和朋友一行四人再次完成西藏之旅,回望來路,不經(jīng)意間穿過的空曠無垠的羌塘草原,竟已成為心中獨存的“無我之境”。
若干年前,一部名為《飄蕩在羌塘草原的生命之詩》的記錄片讓我印象深刻。片中,藏羚羊那精靈一般敏捷的身軀和富有詩意的遷徙方式,久久地印刻在我心中。這是我對羌塘的最初印象。
“羌塘”為藏語,意為北方曠野。這種空曠不能用視覺來衡量,只能用數(shù)字來表達——70萬平方千米。這里地處“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腹地,平均海拔50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草原,植被稀疏,交通不便,人跡罕至。北羌塘歷來有“無人區(qū)”之稱。羌塘位于昆侖山脈、唐古拉山脈和岡底斯山脈之間,四周有海拔5000-7000米的山脈環(huán)繞,因此保存了獨特的高寒生態(tài)系統(tǒng)。整個羌塘草原地勢平緩開闊、地貌多樣,戈壁、草原、湖泊,還有那遠方的雪山、冰川……勾勒出迷人的景色。
羌塘草原是我國五大牧場之一。這里只生長著短小的那扎,如男人的“寸頭”毛發(fā),短而硬。那扎是蛋白質(zhì)含量最高的草類,它在羌塘草原上長得并不是十分濃密,卻由于分布廣泛,因而能為野生動物提供足夠的食物。視野所及的山頭依舊是冰雪覆蓋,夏季的冰雪融水,順勢而來,卻又隱藏不露,悄悄地匯入草原上星羅棋布的湖泊。湖邊的鹽粒晶瑩剔透。這些美麗的湖泊,不僅可提供清澈的飲水,連食鹽和其他微量元素也一并奉上。于是,這里不僅是牧羊(牛)的好去處,更是野生動物的天堂。這里,成百上千頭藏羚羊時而悠閑漫行,時而快速奔跑,如同無數(shù)個音符跳躍在廣袤的大地上,譜寫著活力與優(yōu)雅相得益彰的生命交響曲。這是一首真正的“生命之詩”。
羌塘,還是一片具有豐厚文化沉積的沃土。幾千年以來,藏北的牧民秉承傳統(tǒng),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四處游牧。在一般人眼中,羌塘可能是“無人區(qū)”“荒涼”的代名詞,而在藏北牧民心中,這里卻是他們可愛的、賴以生存的家園。有一首古老的羌塘牧歌這樣唱道:“遼闊的羌塘草原呵,在你不熟悉它的時候,它是如此那般的荒涼;當(dāng)你熟悉了它的時候,它就變成你可愛的家鄉(xiāng)。”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不時能看到牧民家養(yǎng)的牦牛和羊群,也偶爾可見牧民憩息的帳篷。這些在草原上揮舞著牧鞭策馬奔騰的牧民們將粗獷、豪邁的游牧文化代代傳承。
這片草原上,不僅留下了遠古的巖畫,也埋藏著古國的遺址,瑪尼堆、經(jīng)幡、白塔隨處可見,英雄格薩爾王的足跡和他的故事遍布藏北,唐蕃古道貫穿南北。你可曾聽見從長安而來的車馬鈴鐺聲,一路飄過高原,伴著文成公主走到吐蕃的邏些(拉薩)?蒼茫的羌塘草原,因此而增添了古樸、神秘的色彩。
如今,當(dāng)我偶然有機會走進這“世界上除了月亮背面之外最神秘的地方”,我不能只做一個簡單的過客。
是的,走進羌塘是一個意外。由于連日暴雨使318國道橋斷路阻,于是原本打算走318國道的我們只得穿過羌塘,行走在“無人區(qū)”。然而,正是這個意外,讓我有機會深度感悟“無我之境”的灑脫。
自駕遠行,常常會有“偶遇”。在高原偶遇惡劣天氣,在山路上偶遇塌方,在泥淖里偶遇“輪陷”,但每次在好心人的幫助和指點下,總能化險為夷。
在羌塘草原上的“偶遇”讓我們親歷了絕處逢生的驚險橋段。從日喀則到南木林縣有400多千米的路程,我們連夜趕路,希望當(dāng)天晚上能到達緊鄰南木林的申扎縣住宿??墒?,車過了南木林縣之后,土路都在維修,路況越來越差。
高原上日落之后,天黑得特別快。當(dāng)我們翻過一個海拔5290米的埡口之后,天氣也變得更加惡劣,開始下起雨夾雪。天越來越黑,雨雪越下越大,原來清晰的路面變得越來越模糊,漸漸分不清哪里是主路,哪里又是輔道。最后,就連前進的方向都已經(jīng)變得難以辨別了,汽車只是憑借駕駛員的感覺往前挪移。最終,汽車的四輪深陷在松軟的泥地中,眼看著排氣管就要被淹沒。我們嘗試了很多辦法,車輪依然在被攪得稀爛的泥中打轉(zhuǎn),絲毫不見有半寸的行進。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大風(fēng)夾著雨雪不斷地敲打著車窗,饑寒席卷而來。我們是否要在這片倍感荒涼的高原上度過寒夜?如果晚上不把車?yán)鰜?,車輪可能會與泥地凍成一體,第二天就根本拉不出來了。這情形讓我們每個人心里發(fā)怵,真感覺有些凄涼,甚至有些絕望。這是我多次出行以來遇到的最麻煩的境地,不過,因為年長抑或膽大,我還是下了車,想到黑夜的草原上找人救援。
幸運的是,車子“輪陷”的地方距離塔爾瑪鄉(xiāng)多瓊村不到1千米。盡管已經(jīng)過了晚上10點,大多數(shù)村民都已入睡,我們還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到村里請求幫助。非常巧的是,因為雨雪阻擋,修路工程隊的卡車司機們回營地晚了,當(dāng)時正在村里吃晚飯。
因為語言交流不順暢,我們好不容易才跟師傅們說清楚眼前的窘境。幾位師傅二話沒說,放下飯碗就跟著我們?nèi)ソ饩取袄А避?。到達目的地后,幾位司機師傅讓我們坐在車?yán)?,說是不要凍壞了?!拔覀円呀?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天氣?!痹诖箫L(fēng)大雪中,司機師傅邊說邊下車,用鋼絲繩綁好“困”車車頭,另一頭系在大卡車后,準(zhǔn)備拉車。當(dāng)時我就熱淚盈眶了。
當(dāng)車子被拖出泥淖的一瞬間,大家竟不約而同地歡呼起來,全然是一群老朋友在相互吆喝幫忙的樣子。之后,師傅們也沒要我們一分錢。風(fēng)霜雨雪中的黑夜,此時已經(jīng)被卡車燈光照得透亮,我們的心也被卡車司機們的熱情烘得暖暖的。
回到村里,我們把隨車攜帶的一壇酒和干糧全部拿出來,村民又拿來些肉和蔬菜,我們與工程隊師傅和村里的藏族朋友一起喝酒、聯(lián)歡。乘著酒興,我還高歌一曲《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越來越多的村民被我們的歌聲吸引過來,駐村大學(xué)生干部、村支書、村長也聞聲而來。在這海拔5000米的高原上,地廣人稀,一下了聚集了二十多個人,已經(jīng)是非常熱鬧了,大家載歌載舞,歡聚一堂,完全是“漢藏一家親”啊。夜已深,我們與這里的師傅和村民都成了朋友,歌聲、笑聲與酒香隨風(fēng)飄蕩在羌塘草原的夜空。
對草原上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不講條件地相助,沒有二心地相處,樸實的外表下藏著一顆仁慈的心,這是羌塘草原孕育出來的寬厚。多瓊村,也許在地圖上找不到,但村民們的淳樸和熱情為我們畫出了導(dǎo)航圖。這個地方,值得我們用記憶去標(biāo)注。
①無名湖畔
②雪域精靈
③黑頸鶴的三口之家
④野藏驢
⑤藏狐貍
因為“偶遇”而借宿在藏民家中的短暫一晚,是羌塘草原饋贈給我們的恒久溫暖。
經(jīng)過一段泥濘之路,我們的車進入了羌塘腹地。再神秘的地方,只要留下人類的足跡,便會開出一條道路。藏北的羌塘草原上就延伸著青藏線,先有公路,后有鐵路。這一條條伸向“無人區(qū)”的路顯示了人類開拓未知的強勁力量,同時也透露著人們不斷探索大自然的信念。
初秋時節(jié),草原褪去了夏日里綻放的綠色,細(xì)小的花朵早已收起花瓣,把種子包裹其中,或是收進薄土,期待來年再度開放,大地的本色漸漸覆蓋了整個羌塘。晴日的羌塘,天依舊湛藍,草原上空的白云都是大朵大朵的,看上去比綿羊要大許多,然而白云在草地上投下的陰影更加巨大,有時甚至堪比球場。這陰影猶如魔幻,毫無形狀,變化多端。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白云看,恐怕只有在這樣開闊、空曠的草原上和純凈得一塵不染的穹頂下,才能生發(fā)出這樣如癡如醉的感覺。
既然我們已經(jīng)闖進這片土地,不如融入其中。不愿打擾了這里的寧靜,于是我們選擇在湖邊一隅,搭起帳篷,打開折疊桌椅,憩息下來。盡管安靜得似乎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卻依然能感覺到周圍隱匿著無限生機與活力。
這是個無名湖。湖面是純藍的,平靜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湖的邊緣都呈現(xiàn)著迷人的倒影,是一幀又一幀等待你安上框子的畫,是一組等待你從左向右平行移動的長鏡頭。我們和我們的帳篷都被收入畫中,成為鏡頭里的角色。
羌塘草原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湖,大的有仁青休布錯、扎日南木錯、當(dāng)惹雍錯和色林錯,小的基本都無名。無論大小,它們都如“天使之淚”“天空之鏡”,毫無規(guī)則地鑲嵌在草原上。有朋友戲稱,這是藏北羌塘草原上“一錯再錯”的獨特風(fēng)景。
大概是我們闖進了不屬于我們的領(lǐng)地,在草原腹地,隨時都會遇上藏羚羊、藏野驢、藏狐貍,遠遠就能望見棲息在湖邊水草地上的珍稀黑頸鶴,甚至還能遇上草原的清道夫——金雕。
“生命之詩”——藏羚羊終于來了,當(dāng)然是遠遠的。因為不是繁殖季節(jié),公羚羊與母羚羊的隊伍通常是分開的。藏羚羊的身體是紅褐色的,腹部呈白色,公羚羊頭上長著一對如劍的犄角,那是天生的武器。藏羚羊膽子小,只能遠觀??粗鼈冃羞M的步態(tài),有點像華爾茲,如大家閨秀般優(yōu)雅大氣;而看到它們停步回首時的眼神,卻又似小家碧玉,十分惹人憐愛。這是上天恩賜給青藏高原的精靈。
陽光下,忽然闖進鏡頭的,是埋頭前行的野藏驢。盡管它邁著閑暇的步伐,但看上去依然透著一種農(nóng)家小院里家驢拉磨似的執(zhí)著。野藏驢要比藏羚羊強壯一些,常常露出憨憨的萌態(tài),那亮色的肚白與遠方的雪山遙相呼應(yīng)。
草原上,狐貍并不多見,可只要一露臉,便透著機敏和警覺。大概是餓了,狐貍顯得有些憔悴,可能因為其名聲不太好,狐貍又難得到大家的同情。即便如此,它也是草原的主人之一,是生態(tài)鏈的某個環(huán)節(jié)。
湖邊濕地棲息著黑頸鶴。每年秋天,黑頸鶴結(jié)群南遷越冬。從新疆東南部、青海西部繁殖的黑頸鶴通過唐古拉山口南飛,而在藏北、藏西北繁殖的黑頸鶴則向南或東南遷徙,目的地都是低海拔的雅魯藏布江中游河谷。每年的9、10月份,羌塘草原上的濕地迎來最為熱鬧的時節(jié)。北來的,在這里歇腳;南下的,尚未啟程。
暮色降臨,草原安靜得只剩下星星眨眼的聲音,氣溫也急劇下降。這里離牧民定居的房子有些遠,讓我更加覺得,這兒本來就是野生動物的生活空間,而人類真不適宜在此長久逗留。我們在帳篷里點上燈,權(quán)當(dāng)星星落入凡間,并用這一弧彌漫開來的光明去驅(qū)趕夜的清寒,為自己找一個逗留的理由。
草原的星空是不容錯過的,就像與心儀的人約會,錯過了,就會遺憾許久,甚至一輩子。初秋的夜晚,相機再一次印刻了萬千星座的運動軌跡,也給我城里的孫女多留了一份星空紀(jì)念。
當(dāng)?shù)谝豢|霞光開始譜寫草原晨曲時,橘紅色的天際開始展現(xiàn)云彩的舞蹈,為黑頸鶴的亮翅布置了最美的舞臺背景;新鮮的空氣散播著白露的味道,也喚醒了草原的主人,喚醒了我們。
我們的車跑上了光亮的柏油路。陽光下的羌塘草原,處處蕩漾著蒸騰不息的活力。羌塘草原——“無我之境”。無我,又如何?(責(zé)任編輯/凌云 設(shè)計/毛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