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霞

（甘肅政法學院法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受賄罪的罪刑架構分析

王英霞

（甘肅政法學院法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賄賂犯罪呈現(xiàn)出多樣化、新型化特征，原來的刑事立法日漸滯后。刑法修正案（九）對相關條文的修改，使得受賄罪的罪刑架構出現(xiàn)了較大的變化。對于這些改變，理論界與實務界褒貶不一。本文以《刑法修正案九》修訂為背景，對受賄罪復雜的罪刑架構及法律適用中分歧意見進行梳理及分析，力求達到對受賄犯罪的全新認識。

受賄罪 罪刑架構 適用范圍 司法實踐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各種新型的危害社會的行為層出不窮。刑事立法由于受各種主客觀因素的制約，其滯后性日益凸顯。刑法修正案（九）的出臺，正是立法對各界高度關注的新型的危害社會的刑法回應。其中，修正案對受賄罪的罪刑設置做了較大調整，由于相關規(guī)定的概括性較強，具體司法應用中也產生了不少爭議問題。本文對受賄罪之罪行架構進行分析梳理，以期對司法實務中進一步明晰和解決相關爭議問題有所裨益。

一、受賄罪的入罪條件分析

（一）主體要件之分析

根據(jù)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和三百八十八條規(guī)定，受賄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索取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以及國家工作人員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guī)定收受各種名義的會扣、手續(xù)費以受賄論。由此可見，受賄罪是特殊主體犯罪，能夠進入該條規(guī)范評價體系的只有國家工作人員。國家工作人員范圍的劃定，對準確、有效打擊受賄罪具有決定性意義，而這也正是理論和實務界意見分歧之之一。

刑法相關條文及司法解釋對此做出了規(guī)定。刑法第九十三條規(guī)定國家工作人員包括在國有單位、人民團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及其委派到非國有單位、社會團體從事公務的人員、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2004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九十三條第二款的解釋亦規(guī)定：農村基層組織人員協(xié)助人民政府從事特定行政管理工作時屬于“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無論是刑法條文還是司法解釋，都明確指出了認定國家工作人員需采取的標準，即依照“法律”和“從事公務”。有學者指出，受托人取得職務，其在職務范圍內享有的權利和承擔的義務無異于國家工作人員，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權收受賄賂被禁止，受委托從事公務的人員也受到同樣的禁止。[1](P831)

筆者認為，國家工作人員的確定，采納“公務說”是適宜的，只要求行為人依照法律從事公務，而不論其所在的單位性質如何，其本人所屬編制如何，在職務犯罪中都以國家工作人員論。只有這樣的理解和界定，才能更加清晰、直接地揭示受賄罪與公務的緊密聯(lián)系，符合受賄罪利用國家公權力謀私、權錢交易的本質特征，而不僅僅依靠身份（“身份說”的觀點）這個外在表征確定打擊范圍。盡管身份是確定國家工作人員最直接的外在表征，然而，僅僅依靠身份的識別是不夠的，因為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存在著大量的不具有編制內身份，而實際上代表國家行使公務的群體，這些群體利用公務的便利索取或收受賄賂，與受賄罪的本質特征是不謀而合的?！肮珓照f”盡管從某種程度上擴大了受賄罪實際規(guī)制的主體范圍，延長了刑法的打擊半徑，但卻是與社會實際相符合的，符合民眾一般的樸素的法治觀念。同時，與當前各國立法趨勢相吻合。

（二）客觀方面要件之分析

受賄罪在客觀上主要表現(xiàn)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財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利益的行為。

1.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的分析

所謂“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應當做廣義上的理解，一方面，是指利用本人在職務上管理、負責某項公務所形成的條件、地位。另一方面，也指利用本人的職務行為。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可以是通過作為，即積極地行使自己的職權，為行賄人營造條件、創(chuàng)造便利，也可以是通過不作為，即消極的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自己應當擔負的監(jiān)督、檢查等方面的職責使行賄人獲益。

2.受賄主要方式的分析

一是索取他人財物，二是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八魅∷素斘铩笔侵甘苜V人主動向行賄人通過明示或暗示方式提出財物上的要求，具有更強的主觀上的惡性，可歸責性更強，因而入罪標準更低?！胺欠ㄊ帐芩素斘铩笔侵感匈V人主動向受賄人提供財物，以謀求相應利益的情況下，受賄人予以被動接受的行為。與前一種行為方式相比，主觀惡性較低，可歸責性也相對較弱。另外，根據(jù)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形式包括以交易形式收受賄賂、收受干股，以開辦公司等合作投資名義收受賄賂、以委托理財?shù)拿x收受賄賂、以賭博形式收受賄賂、特定關系人“掛名”領取薪酬等多種形式。

3.為他人謀取利益要件的分析

對于受賄罪“為他人謀取利益”究竟屬于客觀要件還是主觀要件，刑法學界一直爭議不斷。對這一要件的地位的認識曾先后有三種理論解釋。

舊客觀要件說。也稱為行為說，主張“為他人謀取利益”是一種客觀行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只有做出“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才構成犯罪，但該利益是否實現(xiàn)則不影響犯罪的成立。此說有以下缺陷：第一，若請托人謀求合法利益，受賄人做出合法的職務行為為其謀求利益構成受賄罪，但倘若受賄人沒有為其謀求利益的行為，則不構成犯罪。第二，行為說放縱了那些收取賄賂卻并沒有為他人謀取利益行為的行為人。第三，實踐中存在大量的收受財物與為他人謀取利益要件相分離的犯罪形態(tài)，如事前受賄、事后受賄等，采取行為說無形中縮小了受賄罪打擊的范圍。第四，該學說與認定受賄罪既遂標準不相符合。一般認為，受賄罪以收取財物為既遂。[2](P75)而根據(jù)該理論，行為人收受賄賂后還必須要有為行賄人謀利的行為才能構成犯罪，才能成立犯罪既遂。

主觀要件說。主張“為他人謀取利益”是行為人的主觀意圖。其缺陷主要有：第一，放縱了收受他人財物而并無為他人謀利意思的行為人。第二，主觀上的意圖在證明上存在極大的難度，在司法實踐中可操作性不大。第三，僅從刑法的表述來看，還不能斷定為他人謀取利益是主觀要件。[3](P67)

新客觀要件說，也稱承諾說，主張“為他人謀取利益”是受賄人的一種許諾行為，但并不要求有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或結果。該說存在的缺陷有：第一，放縱了收受財物前后都未做出許諾行為的行為人。第二，受賄行為本身具有極大的隱秘性，實踐中對許諾的證明極為困難。

可以看出，對“為他人謀取利益”構成要件進行解釋的三種理論都存在入罪上難以克服的缺陷，故此，在刑法修改過程中，部分學者提出廢除這一要件，以解決以上所提到的種種對該要件解釋所引發(fā)的問題及漏洞，筆者贊同該觀點。但修改后的刑法維持了原來的表述，并未刪除這一要件。那么，在司法適用中，仍應遵循2003年《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案件座談會紀要》第三條第二項：為他人謀利益，包括承諾、實施和實現(xiàn)三個階段的行為，只要具有其中一個階段的行為，就具備了此要件。

4.“賄賂”范圍的分析

關于賄賂的范圍，有學者認為，我國面臨的腐敗現(xiàn)實要求立法上將所有不當利益納入規(guī)制范圍。[4](P163)也有人認為，賄賂的標的應限于財物和財產性利益，至于非財產性利益則不宜納入規(guī)制范圍。[5](P80)盡管從各國立法現(xiàn)狀考察，受賄犯罪的標的具有完全擴張的趨勢，但刑法修正案采取了較為保守的做法，仍然使用“財物”一詞對賄賂的范圍做出了限定。此處的“財物”認定應沿襲過去一貫的司法實踐，既指有形的可以用貨幣量化的錢財或物品，同時也包括雖然無形但卻可以用貨幣量化的物質性利益。例如，債權的設立、債務的免除、服務的提供等，但不包括如提供就業(yè)崗位、辦理落戶手續(xù)、提供女色、職務晉升等非物質性的、無法用貨幣量化的利益。[6](P553)

5.定罪模式之分析

修改后的受賄罪采取以數(shù)額和情節(jié)為基礎的定罪模式，構成受賄罪要求行為人收受財物的數(shù)額達到“較大”的標準或者收受財物具有其他較嚴重情節(jié)。行為人收受賄賂滿足兩項條件之一的即構成受賄罪。采取此種定罪模式有諸多優(yōu)點：首先，取消了過去絕對確定的數(shù)額標準，代之以“數(shù)額較大”的概括性標準，而“數(shù)額較大”的具體標準則由有權機關通過司法解釋的形式加以確定，從而適應不同地區(qū)不斷變化的司法環(huán)境。其次，能夠適當擴大本罪的規(guī)制范圍，以受賄數(shù)額為主要依據(jù)的定罪模式在評價時過于單一和僵化，其打擊范圍相對狹小。在受賄數(shù)額之外增加獨立的情節(jié)評價標準，能夠使受賄行為得到更充分的評價，有利于更好地適應我國當下打擊腐敗犯罪的刑事政策。

二、刑事責任之分析

（一）量刑標準之分析

受賄罪的量刑標準應當與具體的社會發(fā)展狀況、反腐政策、形式需要等因素結合起來加以考慮。修改后的刑法采取以數(shù)額和情節(jié)為基礎的量刑模式，在數(shù)額方面采取了概括性的“較大”、“巨大”、“特別巨大”的描述方式，在情節(jié)方面采取“較嚴重”、“嚴重”、“特別嚴重”的描述方式。而這些標準的進一步劃定，則交由最高司法機關通過司法解釋予以規(guī)定。如此，受賄罪量刑標準的劃定更具靈活性與適應性，能夠克服過去出現(xiàn)的種種不足。但是，受賄數(shù)額標準與情節(jié)標準的關系問題尚未得到解決。[4](P165)在修改條文中，表述兩者關系的連接詞為“或”，即，只要數(shù)額和情節(jié)其中之一達到相應的標準，就可以適用該檔次的刑罰，問題在于，不同的數(shù)額與情節(jié)的競合關系下刑罰的確定?？傊?，數(shù)額與情節(jié)模式的量刑標準比之以前更加科學，但具體認定、操作方面應遵行罪刑相適應原則，細化區(qū)分，實現(xiàn)量刑公平。

（二）增設罰金刑之分析

修改前的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主要以沒收財產刑為主，在第（一）、（二）項中設置了并處沒收財產的刑罰，其他相應條文則缺乏相應的財產刑。這種安排從整體上來說缺乏對貪賄類犯罪制裁的針對性，因而在特定的情況下不能有效地遏制此類犯罪。司法實踐中也反映一種普遍現(xiàn)象：一般的貪賄案件多以貪利為目的，犯罪人有可供執(zhí)行的非常巨大個人財產，因而相關條文缺乏罰金刑的規(guī)定可以說是重大的立法缺陷。[7](P211)修改后的第三百八十三條，在各項中均規(guī)定了罰金刑或沒收財產刑，使得刑罰設置上更具完善性。

（三）資格刑引入之分析

刑法修改前，受賄犯罪并未規(guī)定資格刑。經修正的刑法第三十七條設置了三至五年的禁業(yè)規(guī)定，人民法院可以根據(jù)犯罪情況和預防再犯的需要對利用職業(yè)便利實施犯罪或違背特定職業(yè)義務受刑人適用，期限自刑法執(zhí)行完畢或假釋之日起算。違反禁業(yè)規(guī)定，視其嚴重程度可由公安機關依法處罰或依照拒不執(zhí)行判決裁定罪的相關規(guī)定處理。貪賄犯罪的職務性特征與其犯罪成立條件緊密相關，相當期間的禁業(yè)期內，受賄罪受刑人員的任職資格被剝奪。由于缺乏從事同類犯罪的資格條件，其再犯的幾率大大降低，因而能夠起到一定的預防效果。

（四）廢止絕對確定法定刑之分析

修改前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規(guī)定，個人貪污數(shù)額在十萬元以上的，情節(jié)特別嚴重的，處死刑，并處沒收財產。一方面，這種絕對確定的刑罰設置能夠發(fā)揮巨大的制裁和震懾作用，另一方面，由于刑種固定，量刑度單一，剝奪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因而不利于罪刑相適應原則的貫徹和人權保障原則的實現(xiàn)，不利于通過司法途徑對死刑的適用進行限制和縮減。[8](P164)修改后的第三百八十三條規(guī)定了貪污數(shù)額特別巨大，使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的，可以判處死刑，從而修改了絕對確定的法定刑，有利于削減和限制死刑的適用，也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基本要求。

三、結語

受賄罪作為一種常發(fā)的、典型的職務犯罪，在輿論傳媒高度發(fā)達的當今社會，往往能夠引起社會各界的共同關注，無論是在相關的立法、司法、執(zhí)法環(huán)節(jié)都不乏各界人士批判和建議的聲音。就本次《刑法修正案（九）》對受賄罪的修正來看，在很多方面閃爍著理性的光芒，符合世界立法的潮流與趨勢，罪刑架構更趨完善。盡管在一定程度上還存在著瑕疵與爭議，但立法的效果畢竟有待于司法實踐的檢驗與補足，從這一點來說，任重而道遠的反腐任務不應當完全寄望于《刑法修正案九》，各界人士對刑法運行的注目和參與也是相關問題賴以解決的重要推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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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24.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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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106（2016）11-0119-04

王英霞，女，甘肅政法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刑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