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冬冬,王倪青
(1.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2.華東師范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上海 200241)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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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的記憶:建筑記憶與政治認同
——來自文獻的述評考察
唐冬冬1,王倪青2
(1.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23;2.華東師范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上海 200241)①
特定的建筑作為空間場所或紀念承載物,所反映的特定的集體記憶,作為抽象和具象相結(jié)合的分析模式,正是合法性的展布或者說是權力生產(chǎn)、再生產(chǎn)過程中的“凝固的縮影”,也即建筑記憶。建構和喚醒集體記憶是塑造和強化共同體成員政治認同的重要方式。通過建筑記憶這一概念提出,初步搭建并考察了其與集體記憶、政治認同的關系和內(nèi)在聯(lián)系機制?;谖墨I梳理的方式勾勒了現(xiàn)有國內(nèi)外學者研究的基本現(xiàn)狀,并對發(fā)展面向做出展望。
集體記憶;政治認同;建筑記憶
認同問題是近年來人文社會科學普遍關注的重要話題之一,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哲學、人類學等,都在各自的視域內(nèi)對認同的內(nèi)涵、發(fā)生、變遷、功能等展開相關研究。這一方面說明認同是一個跨學科的社會科學論題,不同學科需要運用不同的理論資源、視角、方法進行闡發(fā);另一方面也說明認同是一個具有普遍性的社會問題,是現(xiàn)代文明社會的“要害”。查爾斯·泰勒(Taylor C.)將其稱之為“給我們現(xiàn)時代以特征的偉大與危險、宏大與卑微(grandeur et misere)的獨一無二的結(jié)合點”[1]2。隨著社會生活的日益擴展,認同危機也在現(xiàn)代社會中不同程度的出現(xiàn)。人們在享受自由的同時,可能會面臨歸屬感匱乏的困境,陷入“我(們)是誰”的追思中。在傳統(tǒng)同質(zhì)化的社會,人們是自然、上帝或者家族鏈條的一部分,位置感是明確的。而在同樣多元復雜的現(xiàn)代社會,人們對于自身在社會中的定位卻越來越不清楚?,F(xiàn)代性由于普遍性的傾向而造成與特殊感之間的沖突。認同問題正是在特殊性與普遍性、相同與相異的艱難選擇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
認同反映著自我對共同體的情感、態(tài)度,是個體和共同體之間利益、情感、價值關系的體現(xiàn)。依據(jù)認同發(fā)生的領域和共同體的性質(zhì),認同可以分為社會認同、文化認同和政治認同。其中,社會認同是指個體屬于特定群體及其所帶來的歸屬情感[2]10,文化認同是人類對于文化的傾向性共識與認可。簡單而言,政治認同是指“人們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產(chǎn)生一種感情和意識上的歸屬感”[3]501。在三者構成的認同體系中,政治認同則處于核心地位。這不僅是因為政治關系的支配性地位,還取決于政治認同直接關系政治統(tǒng)治的合法性和政治共同體的興衰和存續(xù)。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政治認同研究對于當代中國政治生活來說有著重要的意義。這不僅是因為隨著我國經(jīng)濟持續(xù)發(fā)展,利益格局深刻調(diào)整,思想價值觀念多元化等導致社會矛盾的積累,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條件下權利意識覺醒引發(fā)的政府信任“危機”等問題本質(zhì)上都可以理解為政治認同問題;還因為多元價值觀引發(fā)的對自我、群體、意義等追尋和思考的認同迷惑也愈加顯現(xiàn);更因為政治認同的增強有利于提高政治合法性,有利于擴大政治服從,進而得到民眾的廣泛支持和擁護,有利于促進社會穩(wěn)定,緩和社會矛盾沖突等。
對于一個具有悠久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中國來說,增強政治認同的手段多種多樣,除了以經(jīng)濟發(fā)展為基礎的績效層面,以共有的思想觀念為核心的價值層面,以統(tǒng)一秩序為保證的制度層面外,融合歷史進程、建構民眾集體記憶(collective memory)、塑造具有符號意義的凝固記憶的象征物——建筑記憶,也是加強政治認同的有效方法之一。實際上,從政治學的研究視角出發(fā),現(xiàn)有的諸如政治象征、政治儀式、政治宣傳畫、政治標語等的研究大致上都可以理解為政治文化層面的認同分析研究。那么,記憶研究和政治認同研究,兩者怎樣結(jié)合?集體記憶這種具有鮮明歷史人類學色彩的研究方法如何進入了政治認同研究的場域?作為凝固的記憶象征物,建筑記憶和政治認同如何建立起聯(lián)系?文章將通過文獻梳理的方法,試圖呈現(xiàn)現(xiàn)有研究的基本面貌,嘗試在回答上述問題的基礎上,勾勒這一研究路徑的大致發(fā)展面向。
“政治認同作為人們在社會政治生活中產(chǎn)生的一種情感和意識上的歸屬感,其本質(zhì)上是社會公眾對政治權力的信任和對政治價值的信仰?!盵4]依據(jù)對象層次的不同,政治認同可以分為政治價值認同、政治制度認同、政治行為認同和政治文化認同等,它們共同構成政治認同的對象體系并相互作用。政治價值認同是指人們對政治體系的理想、理念、信仰、主張的認同,本質(zhì)上是一切利益關系的最高和最集中的反映和體現(xiàn),因而也是政治認同最高層次的表現(xiàn)形式。政治制度認同是對政治體系運行依據(jù)的憲法、法律、制度、機制、規(guī)定等的認同。制度規(guī)范權力的運行軌跡,直接決定認同主體的權利和利益實現(xiàn)程度。政治行為認同即對政治權力的具體運行中權力行使者的政治行為程序認同。政治文化認同作為對價值認同、制度認同和行為認同的主觀反映和客觀折射,對民眾的政治認同帶來的影響和塑造具有強烈的輻射示范性和深淵持久性。
從文獻梳理來看,對政治認同的研究大致可以歸為三種研究路徑,即權力合法性路徑、群體研究路徑和政治文化路徑[4]。大多數(shù)政治學學者對諸如政治節(jié)日、政治儀式等的分析和探討集中于權力合法性的層面,即通過對諸如政治儀式等的梳理、解讀,分析政治儀式的實踐和理論,探討權力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的過程,以及與合法性的關系等。群體研究路徑關注跨地區(qū)、文化等次級群體認同對強調(diào)政治共同體意識的政治認同的沖擊問題。政治文化路徑將政治認同理解為一種心理歸屬感并由此引發(fā)的心理反應而做出的認可、支持、參與等行為。
在這幾個研究視角中,如何選擇一個更好地融合三種研究路徑特點的具有綜合屬性分析載體呢?特定的帶有政治意涵的政治建筑就是文章所要關注的對象??陀^地說,無論是古代大氣磅礴的帝王宮殿還是現(xiàn)代巍峨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從政治文化的角度看,建筑設計、建造本身就承載了人們對政治權威、權力等級秩序的認知;就歷史發(fā)展的視角而言,建筑也是特定的政治事件或者說歷史事件發(fā)生的地理空間意義上的物質(zhì)載體,人們對政治或歷史事件的認知在一定程度上轉(zhuǎn)變?yōu)閷μ囟ńㄖ柣?、象征化的表達,如天安門、人民大會堂等。然而,如果單純?nèi)シ治鎏囟ǖ慕ㄖ?,解讀其設計、布局、符號,探索建筑在塑造人們對特定政治事件的認知過程中如何轉(zhuǎn)化為相應的政治認同問題,已經(jīng)進入了建筑學的領域,遠遠超過了我們的研究能力。此時,正如前文所言,建筑作為一種象征符號,被賦予了一定的價值意涵,發(fā)生在歷史的進程當中,本身即具備了塑造集體記憶的屬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借助于政治建筑這一橋梁,建立起記憶研究與政治認同的有機聯(lián)系。
記憶是生物有機體反映機能的一個具體方面,由于記憶的存在,人們能夠保持對過去的反映,并使當前的反映在前者的基礎上更深入、全面。無論是文化認同、社會認同和政治認同,“本質(zhì)上都是一種集體觀念”[5],或者說,對認同的認知就是群體間集體記憶的投射。
建筑和集體記憶緊密相關,它是歷史事件發(fā)生的場所和載體,通過凸顯建筑的符號意義、與歷史的勾連能力,便可以有效地建構和喚醒集體記憶,這種建構和喚醒的過程又和政治認同密切聯(lián)系,因而有利于增強政治認同。作為“凝固的記憶”,特定的建筑則是一種象征性的表達和凝固的藝術,不僅是為了銘記那段記憶而塑造的具有紀念意義的建筑,還成為喚醒集體記憶的空間場所。為了更好地表達建筑和集體記憶的關系,我們用“建筑記憶”這一概念加以描述。所謂“建筑記憶”,簡單而言,就是指特定的建筑作為空間場所或紀念承載物,所反映的特定的集體記憶。
1.從回憶到現(xiàn)實:國內(nèi)外學者對集體記憶的研究。集體記憶的研究始于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Durkheim)提出的“集體歡騰”這一概念。他認為原始部落內(nèi)部的舞蹈、聚餐等慶祝儀式作為一種共同回憶的形式創(chuàng)造了一種凝聚感,由此形成的“集體意識”則成為部落成員描述部落生活的形式,思想相互得以碰撞,進而產(chǎn)生蓬勃的創(chuàng)造力[6]208。但是,集體活動并不能直接產(chǎn)生社會認同,它須借助集體記憶的力量才能實現(xiàn)向社會認同的轉(zhuǎn)化。由于集體活動具有暫時性,那么如何讓源于其中的集體觀念成為一種具有持續(xù)影響個體的凝聚力量,即成為一種能具有持續(xù)凝聚力的社會認同呢?涂爾干認為有兩個辦法:一是集體活動的不斷重復;二是集體活動內(nèi)容的符號化表達,以延長保持集體活動的影響力。其實二者本質(zhì)上都是集體活動無法持續(xù)進行時設法保持對集體活動的回憶,也即集體記憶,但涂爾干并沒有對其進行闡釋。
涂爾干的學生法國著名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沿著他的研究方法,終于揭示了集體記憶的重要意義。他的《論集體記憶》一書可謂集體記憶研究的里程碑式的著作。在此之前,關于記憶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心理學、醫(yī)學等領域,而記憶研究在人文社會科學的興起主要得益于哈布瓦赫在該領域的卓越貢獻。正是由于《論集體記憶》的出版,記憶研究開始從個體層面向集體視角轉(zhuǎn)變,成為社會學、文化學研究的領域之一。在哈布瓦赫看來,“只有把記憶定位在相應的群體思想中時,我們才能理解發(fā)生在個體思想中的每一段記憶。而且,除非我們把個體和他同時所屬的多個群體都聯(lián)系起來,否則我們就無法爭取理解這些記憶所具有的相對強度,以及它們在個體思想當中聯(lián)合起來的方式”[7]93-94。這種將記憶置于群體活動的觀點,對認同實在性研究有著重要意義。如果以個體的視角來考察集體記憶,前者只有在后者中才能發(fā)生意義的維持與傳遞,因此有關集體記憶的經(jīng)驗考察,也可以用來考察認同的實在性。不同群體間所具有特殊性往往是在群體間活動的歷史過程中形成并強化的,這些特殊性大都通過各種符號形式存留在群體成員的記憶之中。因而,集體記憶則是建構集體認同的條件。
換言之,哈布瓦赫認為人們有關過去的形象和回憶性知識,必須在符合儀式化的集體活動和不斷重復的所謂“操演”的過程里得到強化,而操演的基礎是身體蘊含意義深刻的集體記憶為人們所親身經(jīng)歷,實際上就是強調(diào)人的身體實踐(body practice)是傳承集體記憶的方式之一。美國學者保羅·康納頓(Paul Connerton)繼承了這一思路,他將身體實踐劃分為體化實踐(incorporating)和刻寫實踐(inscribing)兩種形式。其中,體化實踐強調(diào)親身參與,如微笑、點頭等象征動作是表達特殊意義的身體語言記憶;刻寫實踐,則是指通過描述、記錄等媒介工具捕捉和保存信息的記憶傳承[8]??导{頓集中關注集體記憶的傳遞性和連續(xù)性,并且從外在的形式化層面探討社會記憶得以維持和傳承的具體手段。此外,他還特別指出了權力對集體記憶的重要作用。集體記憶的建構和喚醒,無論是借助于群體性的紀念儀式,還是凝固的象征建筑物,表面看來似乎是個體層面的身體實踐,實際上背后被政治權力所控制。這種觀點實際上揭示了集體記憶研究繞不開的一道“坎”,即其始終關涉權力的運行過程,諸如對“誰在記憶?”“記憶什么?”“如何記憶?”等問題的回答和思考都體現(xiàn)著集體記憶對政治權力的呈現(xiàn)??梢哉f,一定程度上,權力范式主導了記憶研究,集體記憶的主體和內(nèi)容成為各方競相爭奪的資源,有學者將其稱為“合法性的爭奪”[9],成為權力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的重要領域。
除了以上幾位具有重要影響的學者之外,還有兩位西方社會心理學家的貢獻也應得到重視,他們是俄國的維果茨基(L. S. Vygotsky)和英國的巴特利特(Frederick C. Bartlett)。維果茨基通過對不同年齡段的兒童的記憶模式的比較,發(fā)現(xiàn)人類的記憶有基礎和高級兩種層次,其中兒童的(基礎記憶)是自然的記憶方式,成人的(高級記憶)是依賴象征符號(如文字)來進行的,因而成年人的記憶活動是與社會、文化、群體的集體記憶活動密切相關的[10]22。巴特利特認為人們對過去的經(jīng)驗事實和印象融合構成了所謂的“心理構圖”(schema)。他以此概念出發(fā)提出個人的心理構圖深受社會群體的影響,社會組織建構了個人記憶的基本架構,在個人記憶與該架構的融合過程中,社會組織便通過集體記憶的方式對個人的認知起到形塑的作用[11]。
集體記憶的研究自然是西方舶來品,國內(nèi)有學者將西方集體記憶的研究劃分為功能主義和建構主義的兩種視角(李興軍,2009)。功能主義視角關注集體記憶的社會功能和作用,建構主義視角則強調(diào)集體記憶的變遷過程。 我們認為,將集體記憶研究進行類型學的分析客觀上有利于我們把握前人研究的思想進路,但容易割裂關于集體記憶研究期間一脈相承的線索。中國的有關研究雖然深受西方研究范式和理論的影響,但也取得不少成果。臺灣學者蕭阿勤通過對臺灣20世紀 70 年代鄉(xiāng)土文學的研究,探討了文化的集體記憶。她認為,集體記憶使我們了解到過去仍然活生生地存在于現(xiàn)在,以及過去對社會生活的重要性,應該對集體記憶的歷史延續(xù)性予以關注[12]。在《集體記憶理論的檢討:解剖者、拯救者、與一種民主觀點》一文中,蕭阿勤再次強調(diào),共同的集體記憶架構,對維護公共生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13]。同是臺灣學者的著名歷史人類學家王明珂在其《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一書中,以華夏民族的形成、發(fā)展、變遷的歷史為出發(fā)點,對民族的歷史記憶、集體記憶的建構和喚醒都展開了深入的分析討論。他認為,由于集體記憶本質(zhì)上是一種社會行為,集體記憶的建構、喚醒乃至變化也應在社會中進行。每個社會群體都有其特殊的、區(qū)別其他群體的集體記憶,并借此推動群體的團結(jié)與延續(xù)。集體記憶雖然在社會中進行,但也須依靠圖像、符號、儀式、建筑或群體性活動等加以保存和強化[14]。大陸學者對集體記憶研究的介紹,主要以文獻綜述式論文和相關知名學者圖書譯介展開。景軍在1995年的有關社會記憶理論的文獻綜述,是目前能看到的最早的關于這一問題的綜述類文章。作者劃分了四大社會記憶理論類別:集體記憶研究、公共記憶研究、民眾記憶研究和想象記憶研究。其中,集體記憶研究被列為首位[15]。此外,還有何瑩和趙永樂的《國外群體記憶研究概述》[16],高萍的《社會記憶理論和研究述評》[17]等。與此同時,莫里斯·哈布瓦赫的《論集體記憶》和保羅·康納頓的《社會如何記憶》兩本重要的關于集體記憶研究的學術著作先后被翻譯成中文,為國內(nèi)學者理解集體記憶理論提供了有益的支撐。
在國內(nèi)集體記憶研究的成果方面,大致有三種類別:第一類是對苦難記憶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關注“三年自然災害”和“文革”期間的集體記憶。景軍應是最早研究苦難記憶的學者之一。他早年對西北農(nóng)村“左傾”政治運動擴大造成的相關問題導致的民眾苦難記憶進行了分析。在他看來,對苦痛記憶的探討必須從個人層次上升到對文化特質(zhì)的分析,從個體層面轉(zhuǎn)向集體層面[15]。隨后這一類的研究成果還包括,諸如郭于華的《心靈的集體化:陜北驥村農(nóng)業(yè)合作化的女性記憶》,文章通過對農(nóng)村合作化運動那段集體記憶的分析,研究食物短缺的苦難記憶對特定群體的政治認同的影響[18]。王漢生和劉亞秋合著的《社會記憶及其建構——一項關于知青集體記憶的研究》,則是運用集體記憶的理論詳盡分析了知青集體記憶的種種深刻內(nèi)涵,進而探討知青這一特殊時代群體因這種集體記憶有無獨特之處[19]。第二類是集體記憶與民族、族群認同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關注集體記憶對塑造族群認同的作用。這方面的典型成果是高源的《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他通過對歷史神話、族群儀式兩個方面的分析,討論了族群認同的建構、變動與歷史記憶之間的關系。他認為加強族群認同除了要運用政治手段和經(jīng)濟手段之外,還需要認識到族群認同所具備的情感、象征屬性,進而通過形塑共有的集體記憶來強化[20]。第三類是從合法性的角度探討集體記憶問題。王海洲《合法性的爭奪:政治記憶的多重刻寫》一書中提出,政治記憶是構建權力合法性的重要途徑,“簡而言之,政治記憶就是對政治生活產(chǎn)生影響的社會記憶的指稱”[9]21。各種政治力量在社會生活中十分重視建構集體記憶,并運用多種方式實現(xiàn)對政治記憶的多重刻寫,其目的在于把握話語主動權,將記憶和認同的對象指向執(zhí)政當局,實質(zhì)上是對政治權威合法性的爭奪。
2.從抽象到具象:建筑與集體記憶研究。群體性活動作為集體記憶生成的來源之一,是和特定的地理空間密不可分的?;顒娱_展和傳遞出的價值符號固化都需要依托相應的地理空間結(jié)構。事件發(fā)生地點、地名和建筑等都成為了集體記憶的象征,從而為存儲和喚起集體記憶提供條件。國外很多學者通過對記憶地點、地名和紀念建筑的分析來探討集體記憶問題并由此將其與階級、宗教、國家認同聯(lián)系起來進行研究的方法取得了不少成果[21]。比較有代表性的成果包括:雕塑建筑與集體記憶研究[22],事件地名、地點與權力政治研究[23],紀念建筑設計、建造背后集體記憶建構研究[24],空間儀式和國家認同研究[25],國家博物館與國家認同研究[26]等等。其中,國外學者對國家政治認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集體記憶的場所 (如博物館、國家紀念碑、國家象征物等)與國家認同的關系方面。如德國學者提爾(Kaern Till,2001)將統(tǒng)一之后的德國國家博物館作為研究對象,認為國家博物館通過展示民主德國和聯(lián)邦德國的歷史,有效建立起共有的集體記憶,對于重構統(tǒng)一后的德國的國家認同發(fā)揮了重要作用[27]273-299。帕克(Park H.Y.2011)則是以位于韓國首爾的昌德宮為研究對象,借助訪談的形式,了解朝鮮和韓國游客對昌德宮附屬的文化價值的看法,進而得出結(jié)論:兩國游客通過對昌德宮的集體記憶,有利于創(chuàng)造同屬一個國家的政治形象,有利于增強彼此的認同感[28]。
國內(nèi)學者就該問題的討論,以目前所能掌握的文獻資料來看還不是很多,在此領域“耕耘”的多為人文地理學者。國內(nèi)人文地理研究以中山大學為重鎮(zhèn),相關典型的研究成果也集中在這里?!稄牡乩韺W視角看城市歷史文化景觀集體記憶的研究》( 李凡、朱竑、黃維,2010)一文指出,由于集體記憶所體現(xiàn)出的社會性,通過物質(zhì)的和象征性的城市歷史文化景觀,去探究其集體記憶的認知空間和情感空間更具有現(xiàn)實意義。他們探討了基于GIS(地理信息系統(tǒng))和認知地圖方法在城市集體記憶研究中的應用,并對佛山城市歷史文化景觀的集體記憶進行了實證研究[29]。李彥輝與朱竑(2013)通過訪談和文本分析等方法,將廣州黃埔軍校舊址及其游客作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歷史紀念建筑對游客集體記憶和政治認同之間的關系。他們認為地方特色歷史紀念建筑成功地喚醒了游客的集體記憶,有利于培養(yǎng)政治認同和愛國情感[30]。逯鷹的《中國古代建筑的政治文化意涵析論》,從政治文化的角度解讀了中國古代建筑所體現(xiàn)的秩序、家國觀念、王權、中庸、敬天等特有的政治文化意涵,認為古代建筑所承載的這些觀念既強化了集體記憶,又在無形中形塑了民眾的政治文化,對古代王權政治起到積極作用[31]。此外,還有不少文獻透過對歷史文化景觀集體記憶的分析,來探討城市歷史文化遺產(chǎn)持續(xù)性地保護和塑造城市地方感或者從慶典、國家形象、政治合法性、政治儀式等角度進行的闡釋也涉及集體記憶的范疇,而以建筑為落腳點對認同的分析卻鮮有提及。
結(jié)語
從安德森的想象共同體出發(fā),現(xiàn)代民族國家可以理解為既是一個“法律—政治”的共同體,也是一個歷史文化的共同體”[32]。本質(zhì)上,政治認同就其產(chǎn)生、歸屬等方面來看,可以視為溝通“法律—政治”共同體和歷史文化共同體的橋梁。一方面,政治認同必然同國家權力和政治權威密切關聯(lián);另一方面,基于一定歷史文化而產(chǎn)生的意識形態(tài)意義上價值觀念本身又是形塑政治認同的來源之一。以特定的帶有政治意涵的建筑結(jié)合其背后所負載集體記憶,抽象的集體記憶便有了具象發(fā)生場所和實際的象征依托,這種將集體記憶和建筑相結(jié)合的方式,我們將其稱為“建筑記憶”。在某種意義上,建筑記憶分析融合了政治認同研究的三種路徑。政治文化視角以心理學為理論基礎,以個體為切入點,以現(xiàn)狀描述為內(nèi)容,而記憶研究早先就是心理學研究領域。建筑記憶作為抽象和具象相結(jié)合的分析模式,正是合法性的展布或者說是權力生產(chǎn)、再生產(chǎn)過程中的一個“凝固的縮影”。作為集體記憶的投射,特定的建筑本身就實現(xiàn)了凝聚價值多元社會里面共識的作用,這也正是政治認同群體身份研究路徑所強調(diào)的基本觀點。通過建筑記憶這一概念,我們似乎找到了將記憶研究、政治認同研究聯(lián)系起來的方法。
從一個村莊、城市到一個民族,具有符號意義的事物則是將這些大小不同的共同體凝聚起來的因素之一。這些事物則通過歷史記載、風俗、服飾、文藝甚至紀念建筑等的強化而成為人們集體記憶的象征。長城、天安門、人民大會堂、人民英雄紀念碑、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等等,這些不同時期的建筑承載著人們對那段特定歷史的回望,是建構和喚起中華民族集體記憶的重要載體?!凹w記憶到政治認同的演進需要遵循喚醒與激發(fā)、定位與規(guī)范、內(nèi)化與實踐的路徑?!盵4]喚醒符號記憶是形成集體記憶、激發(fā)自然認同的初始步驟,建筑記憶的喚起同樣也要經(jīng)歷喚醒符號記憶的過程,內(nèi)化價值記憶是形成集體記憶、實踐理解認同的目標環(huán)節(jié)。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國家都會通過建筑記憶這種符號形式,鐫刻固化,將國家的集體記憶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不僅是銘記歷史過往,更是為了塑造政治認同,提升公共權力的政治合法性。
中國現(xiàn)代國家的成長也是如此,需要一系列符號、標志去凝固集體記憶,建構政治秩序與價值[33]。紀念性建筑打造的空間政治便屬于其中一種。這類建筑群承載著紀念的內(nèi)涵,創(chuàng)造了更為廣闊的環(huán)境,營造了一個對話的空間。在這里,觀者與建筑、觀者與自身、觀者與國家都形成了對話的雙方,超越了個體內(nèi)向的生活,追尋更為宏大的意義和價值。作為國家公民,人民的一份子,烈士用生命換來的幸福生活的享用者,個人從未如此親近地感到自己與國家緊緊相連,從內(nèi)心深處生成對革命和革命領導人的感謝,對這個國家的認同,共同的記憶從而被提取出來,成為歷史文化的一部分。革命歷史記憶的空間政治不斷的生產(chǎn)與再生產(chǎn),以延續(xù)革命精神的方式實現(xiàn)革命話語敘事的再出發(fā),為政權的合法性鞏固基礎并獲得認同,為現(xiàn)代國家成長發(fā)揮重要的文化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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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愛玲)
Solidified Memory: Architectural Memory and Political Identity——Research Based on Literature Review
TANG Dongdong1,WANG Niqing2
(1.School of Government,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13,China;2.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1,China)
The specific architecture as space or memory reflects the particular collective memory. The specific architecture as model of between abstraction and concretization is a solidified example of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legitimacy or the power production and reproduction of power. The construction and awakening of the collective memory is an important way to enhance and shape community members ' political identit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figure 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llective memory and political identity by architectural memory. It shows the images of the existing research situation and the prospect of development on the basis of literature review.
collective memory;political identity;architectural memory
10.13600/j.cnki.jpsslof.issn.1009-4326.2016.05.012
2016-08-14
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現(xiàn)代國家構建的中國模式研究”(10YJC810021);安徽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研究”(AHSKY2014D148)的階段性成果
唐冬冬(1991-),男,安徽淮南人,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政治學理論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政府與政治、政治發(fā)展與政治認同。
D089
A
1009-4326(2016)05-005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