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蓮（4首）

古馬

西夏的作坊

一個聾啞的陶匠

在壇子的胚胎上雕刻

粗枝大葉的牡丹

風吹葉動

那半完成的花朵知道

經過火燒后

壇子會被馱上馬背

會使漂泊者

有所依賴

走再遠的路

里面的水都睜著眼睛

公主的水

半夜清寒

牧羊女的水

白天滋潤

就像他忙活了一天后

用從胚胎上剔除的多余的泥巴

捏成兩只沒有嘴巴的鳥兒

讓它們相呼

相呼著

露宿于螢火自照的天下

積雪覆蓋的巖石間

明月，幻化成蓬松而清新的

天山雪蓮

東一朵，西一朵

在清夜逡巡的雄性雪豹眼里

別有一朵，簌簌而動

像寬衣解帶的女人

那熱血躥動的豹子猶疑不前

一棵孤單的松樹

在它身后

在它身后

投落雪地的樹影

已然又斜又長，仿佛一條接人來去的小路

若是你來，你在何處

若是我去，我即通過豹的眼睛

看見你——

明月雪蓮

赤裸著，走進我心里

背著弓走在衰草連天的草原上

我長久地沉默著

一群噗嚕嚕飛過的野鴿子

它們的眼睛，我相信是遠遠的

三兩座靈塔中的舍利

我相信懷孕的野兔會突然把直線跑成折線

在我尚未抽弓之際早已躥到云朵后面

天黑下來以后

我會把因秋霜而受潮的微微彎曲的箭桿

在篝火邊細心烤直

我還相信

黑夜會在附近的灌木叢中注視我

像一個過于肥胖的野獸

微微喘著粗氣

1

高高的晾桿上要晾曬青稞

我們去種青稞吧

高高的的晾桿上要晾曬青草

我們去割青草吧

打下的青稞除了今年夠吃

還能釀幾大桶酒就好了

曬干的青草除了應付冬天

還能解除牛羊的春乏就夠了

高高的晾桿上

晾曬著太陽的光線

2

那雪線

引來穿針

那云朵縫在藏袍的下擺

那人呢

那一陣吹綠山坡的風

那風呢

那雪線附近啃食的白馬

來吃掉我內心的夜草吧

3

鷹在天邊逡巡

死去很久的人

透過鷹眼

俯瞰

水磨轉經的村莊

彎腰擠奶的人

彎腰劈柴的人

彎腰打酥油的人

火的腰帶

都是獻給大地的哈達

4

神以人為道路

那深深切入藏人五官的皺紋

就是神跡

就是霜

5

一只小豬走出村子

三只小豬嘴拱草地

黑黑的小豬

月亮的蕨麻果

埋在草根深處

就在深處

就在深處

小豬尾巴

已經變綠

6

黃金的戒指鑲嵌著紅瑪瑙

卓瑪，快把它扔進水中

你要沉淪

就帶著落日為我沉淪

新月出峽谷

鴿子的翅膀

從你經歷中浮現(xiàn)

7

灌木叢中隱藏著三角形的昆蟲

刺棵掛住的白云

一定是心上人的手絹

8

下雨吧

一夜的雨

天明停住

黑色的 濕漉漉的圓木上

長出小白菇

你挨著我 我挨著你

我們坐在一起

像空氣一樣新鮮

不說話

9

“死亡是無的神殿”②

記憶是愛的居所

松樹

滲出透明的松香

是因為

你早已來到我記憶當中

我縱容你

讓你夢想著

我身體以外的世界

注：

① 扎尕那圖：藏語意為“石頭箱子”，地處甘南藏族自治州迭部縣境內。

②“死亡是無的神殿”，海德格爾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