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喻
笸籮十八歲時,被土匪頭子曹大棒槌搶到山上做了壓寨夫人。
笸籮不從,整天哭哭啼啼尋死上吊的,睡覺也不脫衣服。開始,曹大棒槌手捧手按地哄著她。后來,笸籮被曹大棒槌捆上手腳強行合了房,生米就成了熟飯。再后來,笸籮生下了小棒槌。
小棒槌五歲那年,曹大棒槌領著山上的弟兄搶了小鬼子兩車面粉,與小鬼子結了梁子。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小鬼子摸上山,把曹大棒槌他們端了窩兒。曹大棒槌為救笸籮和小棒槌拉響了手雷和小鬼子同歸于盡了。笸籮帶著小棒槌躲在暗處,連聲都沒哭出來。
笸籮和小棒槌是在天亮前逃出大山的,東藏西躲不敢走明道兒,整整折騰了一天,跟頭把式來到娘家,天就黑了。
筋疲力盡的笸籮,吃力地叫了聲娘,就栽倒在了門口兒。
笸籮娘蒙了,急聲地問,是笸籮啊,你咋回來的呀!啊?
小棒槌怯生生地說,我爹沒了!
什么,沒了?他沒了?笸籮娘直勾勾地瞅著小棒槌,突然笑了起來,這就是那個小雜種?報應?。∵@是報應??!可憐的笸籮,一個十七八的黃花大姑娘,讓他搶到山上,幾年光景給害成這樣,他該死啊!該死啊!
小棒槌號啕著,爹為了救我和娘,才,才和小鬼子拚命的??!
笸籮娘傻傻地坐在地上,抹著眼淚問,這到底是咋啦?
小棒槌哭著說,夜黑兒,小鬼子摸上了山,用機槍一頓突突,等我和娘爬起來,小鬼子把院子都圍上了。爹讓我和娘從暗道跑,他堵在門口兒和小鬼子對了命。
笸籮娘哆嗦著把小棒槌摟在懷里,說不清是愛還是恨,竟嗚咽起來。
差不多有半年的光景,笸籮一直在做噩夢,常常半夜時哭醒。
笸籮娘就罵笸籮,哭他干啥?他就是個畜生!
笸籮說,娘,他是我男人??!他是小棒槌的爹啊!不管咋說,他是為我們娘倆死的,我得給他報仇??!
笸籮娘恨恨地說,你就是死娘哭爹的擰種!找日本人報仇?你這是做死啊!
笸籮不想讓娘擔心,再也不哭了,她把恨深深地埋在心里。
有那么幾天,笸籮像換了個人似的,總愛把娘的壇子酒拿出來喝上幾口,總愛穿得花花綠綠的,總愛帶著刀拎著筐去山上剜野菜。北山上的野菜很多,刺老芽、貓瓜子滿山坡子都是。可笸籮偏去南山,笸籮娘哀嘆著,這孩子腦袋壞了。
直到有一天,洼興橋的警察齊大個子進屯子找兇手,說在南山坡上有個看彈藥庫的日本軍人被殺了。從現(xiàn)場看,兇手應該是個女人,因為死者的腰帶在旁邊的樹上掛著,手里攥著一枚碎花的蒜皮疙瘩兒,應該是對女人實施強暴時被殺的。
笸籮娘跑回家翻出笸籮剜菜時穿的花布衫兒,果然第二棵蒜皮疙瘩沒了。笸籮娘傻愣了一會兒,便把那花布衫塞進灶膛里燒了。
齊大個子也就是做做樣子,霹雷閃電地一陣子,便揚長而去。
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南山上著了火,噼里啪啦地像放鞭炮似的響了半宿。小棒槌在“鞭炮”爆響的時候嚇醒了,一摸娘不在身邊,便號啕大哭起來。就在這時,小棒槌看見一個大個子警察把笸籮背了回來放到炕上就走了。笸籮娘見笸籮鞋子沾滿泥漿,急忙扒下來,丟進洗衣的甕里狠狠地刷洗著,眼里滿是淚水。
第二天,警察齊大個子又來到屯子,把屯子的大人們叫到一起,說皇軍的彈藥庫昨晚被燒了,看看誰家來沒來生人?從現(xiàn)場看,縱火者應該是用酒引燃的柴火。最后說,知情不舉者與縱火犯同罪。
笸籮娘跑回家翻那陪嫁的壇子酒,打天抹地也沒找著。
笸籮娘很心疼。
這是一九四五年夏天的事。
幾個月后,東北光復,笸籮當上了洼興橋區(qū)婦救會主任。
十年后,笸籮和齊大個子結成親家。小棒槌娶了齊大個子的三姑娘。
再后來,小棒槌又有了我,曹大棒槌就成了我爺爺,笸籮就成了我的奶奶。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