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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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型中國對司法受制的現實依歸
趙旭濤
摘要:司法受制通過約束司法權來保障司法公正。從理論上而言,司法受制具有必要性;從實踐角度而言,司法受制是一種客觀存在。司法與其他要素共同構成了一個系統,必然受到其他因素制約,只是這種制約有些不盡科學、合理,應當予以適當調整。轉型中國應做到:人大對司法的制約應強化;黨對司法的制約應規(guī)范化;行政對司法的制約應弱化;特定時代社會“氣候”對司法的制約要順應,非理性媒體輿論對司法的制約應排除。
關鍵詞:司法;受制;公正
司法一般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指檢察活動與審判活動,狹義指審判活動。由于檢察活動主體是檢察機關,其一般為行政機關組成部分,且檢察活動與審判活動在性質上存較大差異,因此本文將司法限定為審判活動?!八痉嗍侵柑囟▏覚C關依據法定職權和程序,審理案件并作出判決的權力?!睂徟谢顒樱▽Π讣M行審理和做出裁判的活動。在西方,法院一般僅享有審判權,而對裁判的執(zhí)行則一般由行政機關履行;而在我國,案件依然由法院來執(zhí)行,司法權包括審判權和執(zhí)行權。受制具有兩種意思:受控制,受害,遭罪。具體到司法,則為受控制之意。司法受制指司法權受到控制、約束、制約、限制,即審判權和執(zhí)行權受到限制、約束、控制,這是為了保障司法權正當、合理、良性運行,進而實現司法公正所必不可少的約束。
司法權是公權力,公權力存在的實質正當性就是為人們提供更好服務。但只要是權力就有異化可能,即公權私用,這種私用有時是不損他私用,但更多的時候是損他私用。公權私用本質而言是權力濫用,而權力濫用是權力天生的本性使然。孟德斯鳩指出:“但是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到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2]因此,司法受制實際上就是給司法權戴上緊箍咒,防止司法權的濫用,使司法權在良好軌道里運行,實現司法公正。
獨立性是司法重要屬性,這與司法受制似乎矛盾。但片面強調司法獨立并不必然就能實現司法公正,甚至會適得其反。司法獨立需要條件,如司法人員的素養(yǎng)(特別是職業(yè)倫理道德)、任職與薪水保障;對司法人員的監(jiān)督制度、違法亂紀懲戒制度;甚至是一個社會的法治精神及其特定發(fā)展階段等。如果這些條件都不具備抑或是欠缺,僅僅去強調司法獨立,只能導致司法權被濫用。在一個缺乏法治精神、法治傳統的社會,片面強調司法獨立是脫離實際的空想,不僅不會實現司法公正,反而會加劇司法權被濫用的惡果。
我國法院系統違法亂紀與被追究刑事責任人員比例表
如上表所示,自1999年至2011年,平均每年處理違法亂紀的數目是770件,從1999年之后逐漸減少,2006年達到谷底,之后違法亂紀的數目又開始在每年700件水平徘徊;而追究刑事責任的年均數量在89件,11年中一直都在89件上下徘徊,沒有明顯的變化;整體上看,2005年之后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平均數量明顯高于2005年以前;2005年后追究刑事責任的數目在違法亂紀數目中的比重明顯高于2005年以前;這種違法亂紀行為與被追究刑事責任的行為主體都是全國法院系統的法官和其他工作人員,并且這些行為都發(fā)生在審判與執(zhí)行階段。這說明在我國,當前司法權濫用問題并沒有得到明顯遏制,在2005年后,這種狀況甚至有所加劇,且程度有所上升。
造成司法權濫用原因,一類是故意濫用,一類是無意濫用,即由于缺乏相應法律知識所導致的——好心辦了壞事。現實生活中,由于缺乏相應法律知識所導致的司法權濫用情況是極少數的,大量存在的是故意濫用司法權情況。因此針對無意的濫用司法權問題應通過提高司法工作人員素養(yǎng)來解決,而對于故意濫用司法權的問題則主要依靠司法受制。因此,解決司法權濫用問題,關鍵是通過適當的、合理的、科學的司法受制,將司法權關在籠子里,實現司法公正。
司法權,它不可能是夜空中的繁星,更不可能是理想中的虛幻,而只是一種世俗化的權力;實際上司法權深深鑲嵌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俗化世界中,它受制于立法、政黨、行政以及特定時代的社會“氣候”等。
(一)司法受制于議會
司法受制于議會,最根本的體現,即議會制定的法律是司法依據。此外,在司法人員的任命以及監(jiān)督司法等方面,其也會受到一定制約,如法國憲法委員會的9名成員中,3個由國民議會議長任命,3個由參議院議長任命,3個由總統任命。[3]德國聯邦憲法法院的成員,半數由聯邦議院選舉產生,半數由聯邦參議院選舉產生。[4]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任命是由總統提名、參議院通過的。此外,美國國會具有司法監(jiān)督權,彈劾權就是司法監(jiān)督權的重要內容,即國會可以對失職的聯邦高級行政官員和聯邦法官給予指控和免職處罰。[5]聯邦憲法第3款規(guī)定:“參議院獨自擁有審判一切彈劾案的權力”。[6]雖然在美國,法官是終身任職的,參議院彈劾權的啟動程序也極為復雜、困難,但參議院的彈劾權始終是高懸在法官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在司法實踐的歷史過程中,美國就有數位聯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因受到參議院彈劾而被迫下臺。
在西方,司法獨立雖受到極大保護,但會受到議會一定程度制約。不論是在代議民主制下、還是在三權分立體制下,這種制約都是客觀存在的,其中重要因素就是防止司法專斷。我國政體是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人民代表大會是權力機關,全國人大是我國最高權力機關,其他一切國家機關都由它產生,對它負責,受其監(jiān)督。最高人民法院由全國人大產生,應對其負責,受其監(jiān)督。同樣,地方各級人民法院由地方各級人大產生,對其負責,受其監(jiān)督。全國人大所制定的法律是各級法院的司法依據,最高法的司法解釋不可與法律相沖突,可對最高法的司法解釋進行違憲審查;各級人大對法院有質詢權、調查權、人事任免權,對法院的工作報告有審查表決權等,這都體現了我國人大對司法的制約。
(二)司法受制于政黨
美國的建國先賢對黨派紛爭是深惡痛絕的,正如華盛頓總統于1796年離任時曾語重心長地說:“那些狡猾奸詐、野心勃勃、毫無原則之人必將運用黨派工具來顛覆人民的權利?!盵7]這句話未免過于絕對與偏頗,但也道出了政黨的本質,即追求國家權力并盡可能的影響國家權力?,F代政治本質上是一種政黨政治,司法受到政黨制約也是客觀事實。
在美國,司法享有極大權威,正如杰克遜大法官的一句名言“我們不是因為沒有錯誤而成為終極權威,我們只是因為終極權威而沒有犯錯”。[8]但即便如此,其仍然要受到政黨制約,如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要由總統來提名,而影響總統提名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要有相似的政治理念。[9]現實中,總統也總提名那些與自己在政治上一致的人,如民主黨富蘭克林·羅斯??偨y共任命211名聯邦法官,其中203名是民主黨人;共和黨艾森豪威爾總統共任命187名聯邦法官,其中176名是共和黨人。[10]
在影響美國憲政進程的一些著名案例中,也可看到政黨對司法的影響。一些著名案例本身就是政黨政治的產物,如在馬柏里訴麥迪遜案中,任命馬柏里為治安法官實際上就是政黨斗爭結果,而當馬柏里將麥迪遜訴到聯邦最高法院之后,聯邦最高法院做出的令人稱奇之絕妙判決致使最高法院地位的極大提升——賦予其憲法從未規(guī)定過的違憲審查權,這也是政黨政治產物。[11]一些美國學者也認為這一判決實際上只是當時政黨斗爭的結果,它在當年并未產生任何實際的法律效力,其作用只是為司法機構今后審查國會立法的合憲性奠定了基礎。[12]在2000年的布什訴戈爾案仍然凸顯了政黨因素的影響,5名保守派大法官投布什的票,最終導致戈爾總統競選的敗北。[13]
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是四項基本原則之一,并且四項基本原則已經明確被載入黨綱與憲法,黨的領導毋庸置疑。黨對司法的領導具有合法性,而否定黨對司法的領導不僅違憲,更不具備客觀現實性。“黨的領導與司法之間的關系是:黨對司法的領導是在保證、支持司法機關獨立行使司法權前提下的領導;司法的獨立性是在堅持黨對司法領導前提下的獨立性?!盵14]黨主要在政治、思想、組織方面,通過人事、財政、紀檢等方式來領導司法。因此,在我國司法必然會受到黨的制約,其不可能脫離黨的領導而完全獨立;黨依據黨章、黨規(guī)、黨紀對司法的制約,也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司法權濫用。
(三)司法受制于行政
司法不僅受外部行政權制約,更受其內部行政權制約?,F實生活中,法院有財政預算和支出事務,也有其他辦公室的和支援性的工作,所以任何一個法院內部都有行政管理事務,審理案件并非法院的惟一職能。[15]法院在履行其審判職能同時還要處理其自身的日常行政事務。正是由于法院總要履行與審判相關的行政管理職能,因此法院內的行政管理工作就必然與審判工作有所交叉、混合,甚至會發(fā)生沖突,并進而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司法審判權的行使。[16]這兩種職能導致法院內部存在著兩個并行的結構,一種是為履行審判職能的結構,一種是為履行其相應的行政管理職能的結構,這就有在法院內部利用行政權去制約司法權的可能性,世俗世界里,這種制約也的確是存在的。
在我國,政府掌管著法院的財權和司法人員的薪資,甚至是司法人事任免權,政府據此可對司法進行強有力的制約。正如漢密爾頓所言:“就人類的一般天性而言,對某人的生活有控制權,等于對其意志有控制權?!盵17]此外,政府負責人在黨內的地位一般要高于法院院長,如政府負責人一般是常委,而法院院長一般是委員。因此,司法受到外部行政的制約,這是客觀現實。
我國法院內部的行政管理體制可直接介入審判,并將審判決定的過程拉入或納入至法院內部的行政管理體制。“審判制度與行政管理制度混同了;不僅審判職能和行政管理職能混同了,更重要的是審判制度反倒成了法院行政制度的附屬。”[18]法院院長、副院長、各庭庭長、副庭長,平時雖然并不直接審理案件,但他們可以利用自己的行政權去直接的干預、影響甚至是決定個案的審理。
(四)司法受制于社會特定的發(fā)展階段
司法絕非處于高高在上的圣壇而不聞人間冷暖,其必須生活在世俗世界中體察疾苦世情,服從于特定社會發(fā)展階段。從引發(fā)美國內戰(zhàn)的斯科特訴桑弗特案到大蕭條時期的羅斯福改組最高院案,再到20世紀50年代的吹響結束種族隔離制度號角的布朗訴托皮卡教育管理委員會案,都反映出司法與特定社會發(fā)展階段之間的關系。
司法是務實的、世俗的,違背社會特定發(fā)展階段情勢的司法必然會受到抵制,不論是何種司法判決,還是何種司法類型、模式,都是特定社會階段情勢的產物。
世俗生活里,司法受制是一種客觀必然。無論主觀上是否愿望,司法都必然受到其他方面的制約,這種制約并不以主觀愿望為轉移。人類社會是一個整體,盧曼的系統論思想認為“社會本身就是一個系統,社會就是為了‘使極為復雜和偶然的環(huán)境中有意義的活動關系保持穩(wěn)定性’”。[19]司法深深地鑲嵌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現實世界里,是系統的一部分,當然也受制于這個系統的其他部分。
轉型中國要實現司法公正,無論是從理論上而言,還是從客觀實踐的角度而言,科學合理的司法受制都是必要的、必然的。但是針對還不盡科學、合理的受制,應當進行以下相應的調整:人大的制約要強化;黨的制約要規(guī)范化;行政制約要弱化;特定社會階段“氣候”的制約要順從,非理性輿論的制約要排除。
(一)人大制約要強化
當前,我國人大對法院的制約很大程度上流于形式。正如郭道輝先生所言“這些權力要么徒有形式,要么擱置未用。質詢權在全國人大從未使用過,而調查權除個別地方人大搞過專題調查外,全國人大從未行使過?!盵20]轉型中國,人大應加強對司法的制約,這是憲法的客觀要求。具體到司法個案,人大對司法的科學制約,是事后制約,即人大可運用調查權、質詢權、甚至是人事任免權對違法裁判人員進行制約;其并非是對司法個案過程的制約,否則立法權就可能吞噬司法權,最終使立法權與司法權合二為一,形成專斷。
(二)黨對司法的制約應規(guī)范化
司法受政黨制約是客觀事實。在我國,黨對司法的制約非常廣泛。紀檢方面,黨的紀檢部門依據黨規(guī)黨紀監(jiān)督司法,對防止司法腐敗具有極為重要作用。黨針對實際情況,制定司法政策,法院內部的黨組織與黨員代表應當認真貫徹、執(zhí)行,但某些政策也可能與我國現行法律發(fā)生沖突。整體而言,黨對司法的制約應當規(guī)范化,即符合法律規(guī)范;如盡快清理相關的黨紀黨規(guī),實現其與國家法律的銜接;協調某些司法政策與法律之間的沖突,并依據法律程序,盡快將相關司法政策法定化;針對政法委組織協調案件職能,是否將其廢除也是值得討論的。
(三)行政對司法的制約應弱化
在我國,法院對行政訴訟這一類案件大多都很無奈的采取調解方式予以解決,并且每年的行政案件僅僅有10萬件左右,與刑事案件、民事案件相較,其數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這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百姓對法院的不信任。究其原因,則是行政對法院的制約力過于強大。在行政訴訟中,政府都是以被告身份出現的,而其具有司法財政權,還可決定司法人員的薪資,這種制約力使政府可影響個案審判。近幾年最高院、省高院和中院查處了部分司法腐敗案件,可以看出法院內部行政具有對審判過強制約力的巨大危害。
人民代表大會是我國的權力機關,在人大基礎上產生的一府兩院,二者之間是平等的,不存在隸屬關系;從分工角度而言,政府擁有行政權,法院行使司法權,這符合分工原則,可提高國家職能效率。[21]而政府擁有對法院較強的制約力,不僅違背我國憲法的規(guī)定,也不符合國家職能分工理論。因此,外部行政對司法的制約力應當進一步的弱化。
一般而言,法院行政領導不能干預個案審理。一旦法院系統中審判制度附屬于行政管理制度,法院行政領導就會具有巨大的權力,不僅管理行政,更能決定審判,而司法腐敗也就不可避免了。目前,關鍵分離法院系統中的兩套不同職能體系,行政職能客觀上雖對審判職能有制約,但這種制約力不易過大,保持二者間的相互制約。這樣不僅可以有效減少司法腐敗,也可以保證司法公正。
(四)特定時代的社會“氣候”應順應
正如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女大法官魯斯·金斯伯格所言:“法院應該留意特定時代的‘氣候’”。[22]司法應受“氣候”的制約,適應“氣候”的變化,即順應時代的發(fā)展潮流。但社會“氣候”不同于社會“天氣”,前者代表著社會發(fā)展潮流、方向,而后者則包含著更多激情、非理性因素。所以,司法應順應的是社會“氣候”,而非社會“天氣”,應排除“天氣”對司法的制約力,即司法不能被充滿激情的、非理性的社會輿論所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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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馬曉黎)
中圖分類號:D92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6359(2016)01-0066-04
作者簡介:趙旭濤,中共中央黨校研究生院2013級法學理論專業(yè)碩士研究生(郵政編碼 100089)
培根曾說:“應懂得一次不公正的裁判,其惡果甚至超過十次犯罪。因為犯罪是冒犯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審判則毀壞法律——好比污染了水源?!盵1]司法公正是維護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其重要性不容置疑。做好司法改革的頂層設計,于轉型中國而言是至關重要的。本文更傾向于對司法獨立持審慎態(tài)度,轉型中國實現司法公正,離不開科學的司法受制。將司法權放進籠子里,既是對司法權的約束,更是對司法權的保護,以此實現司法公正,維護社會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