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有關(guān)官員的交往,被一些校友編成段子在坊間流傳。比如說,有校友在其教案里面寫著如下故事:
某年月日,教育部部長約華中師范大學校長章開沅參加一項活動,上午9點開始。章開沅8點50分就到了,部長9點10分還未到。于是,章開沅起身走了。部長當時很生氣,但是,后來又給章開沅打電話,說:“章先生,您是對的。”
我想,這位校友講這個故事,肯定是為教育學生要遵守時間。這一故事確實有原型,但是,校友所述有點不準確。
此事其實發(fā)生在我任校長之前,約見我的也不是教育部長,而是教育部的一個司長。那位司長到華師來辦事,順便約了一批年長一點的、有點影響的教授座談。教授們都提前到了校部,去之后,沒有人管我們,好像我們可有可無似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后來安排了一個地方,把大家領(lǐng)過去,卻連門都沒有打開,大家就站在那里。約定的時間過了,司長也沒有來。我覺得太不像話,和校辦的人說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表示抗議。
很多年以后,我已經(jīng)從校長任上退下來,他也退休好幾年。不記得在一個什么場合,我們又見面。他很誠懇地對我說:“章先生,有件事情,我不能不和你講一下。很多年前,我到華師約見你,因我遲到,等我到時,你已拂袖而去。其實,那次不是我要遲到。”原來,那天下午,他本來只安排和我們見面這一樁事,但是,校方臨時又強邀他去看另一“亮點”,結(jié)果就耽擱了半個小時。學校臨時有安排,本也可以理解,但是,為何沒有人解釋一下呢?只要有句交代,我就不會走。
倒是以下幾則故事與我的記憶比較吻合,都是關(guān)于我和湖北省領(lǐng)導人的交往。
一個和韓寧夫有關(guān)。我任校長期間,高校都沒有正教授審批權(quán),須在省里統(tǒng)一審批。我是文科評議組的組長。一次,評議期間,教育廳廳長通知,晚上韓省長要請我們吃飯。
我說:“我們都想回去,今天晚飯就不吃了。”廳長問:“為什么呢?”我說:“我對韓省長有點意見?!睆d長問:“什么意見?”我說:“這當然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每次政府首腦請客,總是客人先到,主人后到。主人來的時候,客人們還要起來,夾道歡迎。究竟是誰請誰呢?”廳長說:“你放心,會改過來的?!?/p>
于是,大家還是去參加晚宴,看看是否真會改變。果然,韓寧夫先到,站在門口歡迎大家。韓寧夫畢業(yè)于北大歷史系,應(yīng)屬同行。他亢直爽朗,就是大大咧咧,且易忘事,能夠如此虛心改進,應(yīng)予肯定。
一個和關(guān)廣富有關(guān)。我上任之后不久,時任湖北省委書記關(guān)廣富到華師來與部分師生座談。與會學生比較拘謹,因此有點冷場。有人提議:“請章校長開個頭?!?/p>
于是,我說:“在湖北歷史上,最重視教育的還是清末的張之洞。在這方面,新中國以后主政湖北的官員,還沒有能夠與張之洞相比的。”
我講的是大實話,但是,缺乏必要的鋪墊和修飾,關(guān)廣富有點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滿臉通紅,不斷踱來踱去。
陪他來的湖北省委常委、科教部部長何界生趕忙打圓場:“章校長是學者,章校長是學者?!蔽也恢皩W者”是褒義還是貶義,但是,關(guān)廣富畢竟坐了下來,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聽說關(guān)廣富回去之后,專門叫人向武漢大學歷史系老師詢問:“章開沅為什么說解放后的湖北領(lǐng)導人不如張之洞重視教育?”武大同行如何向他解釋,我不大清楚,反正這沒有影響他與我的正常交往。稍后,他帶領(lǐng)湖北省代表團參加全國黨代表會議,我忝為成員之一,且是湖北高校的唯一代表。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