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大街拐角繁華處建了一商貿(mào)樓,樓下是停車場,路邊立一牌,藍底白字,一個大大的“P”,格外醒目,下有“出口”二小字。星期日清早我遛彎,街上人不多,一輛嶄新的轎車,車前膀一片蹭痕,停在出口處,一濃妝艷抹卷發(fā)油亮的中年婦女,站在車旁急咧咧地打電話。
“我說你個缺心眼兒的妹子呀,你開哪去了?不是跟你說了嗎?在P下會齊!P下會齊!……啥P?P就是英文28個字母里的P唄,沒股!沒空跟你扯。漢語拼音學過吧?在那念‘潑,在英語里就念‘屁。中中,不跟你說英語,說你也不懂,反正就這個音,中了吧?我這會兒就在P下面等你,別放電話呀……”
我停住腳步,背對她,假裝看玻璃窗里的商品。
“慢點開。你呀,也恁不愛學習,我跟你說多少回了,進城少打麻將,多看書。啥?找著P了,好??匆娢伊藛幔可??只有P,沒我?不可能,這街上就我這兒一個P,沒第二個P!你跑哪個P去了?……入口?”她抬頭瞅瞅喊:“不對啦,我這是出口。嘿,你咋跑入口去了?這城里人蓋個破房子弄這么多口干啥!你別動,等著。大爺,問您個事,入口在哪兒?”
我很高興地轉過身:“入口?得拐過去。但這路有隔欄,你拐過去太費事,不如讓她過來……”
她對電話喊,“好辦啦,你聽我的,你就從入口進,我在出口等你,這就沒個錯了。啥?不讓進?給他錢,給一個小時的錢,快進快進?!?/p>
說妥等待,她心坦然。我趁機問這是去哪呀?她是個不掖不藏的快性人,就一小會兒,她家的事,基本上我都了解了。電話那邊的是她同村的好姐妹,她們的老家在外縣,距市里百十里。她們的男人合伙開礦,有錢。為了孩子念書,頭年在城里買了樓房,吃喝不愁閑得難受。近來她倆合計,總這么也不是事,看不見老娘看不見莊稼,還看不見老爺們兒到晚上是一個人還是另有旁人。于是她倆就上駕校學開車,買車,這樣,就可以想回去就回去。
我問:“你們?yōu)槭裁丛谶@會齊?”
她說:“我那小區(qū)車太多。她那四個圈上星期買的,昨天都撞得只剩倆圈了……”
時間不短了,早該出來了。她打手機問:“你鉆哪去了?出來了?我咋沒看見你呀?……啥?你那出口外邊都是車?還有花圈?”
我知道了,忙說:“錯啦!她進的不是這樓的入口,是對面醫(yī)院樓下的入口,出口旁邊是太平間?!?/p>
我以為她要急,不料她樂了,對電話喊:“是出殯的吧?沒事!我娘說了,遇見出殯的是發(fā)財,但要迎頭,不能同路。這么著,你等著?!彼龑ξ艺f:“大爺,麻煩你上車,給指指路?!?/p>
我上了車,拐了好幾個彎,才見到了撞剩下倆圈的新奧迪。那女士大臉,正跟人干架——她把路邊早點攤的一盆茶雞蛋給碾了。這邊的女士掏出二百塊問夠不夠,把事了結。
大臉女士說:“沒文化真可怕。以后你找個有文化的地方等我?!边@邊的女士白她一眼:“也不知誰沒文化。大爺,跟我們去鄉(xiāng)下逛一趟吧?吃完飯就回來?!?/p>
我擺擺手,順便糾正說:“是26個字母。”
她說:“噢,對。我是想多學點。哈哈,大爺,你一直偷聽我打電話?哈哈哈!”
(摘自《中國文化報》 圖/游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