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魁

一個普通中國人之死

老張是我的鄰居

于前天死亡。是病死的

也是老死的，也是醉死的

老張沒帶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也沒留下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一個普通的中國人

活過和沒活過

能有什么兩樣？

老張曾經(jīng)住過的房子

即使是新的

多年后也只是一堆瓦礫

老張曾經(jīng)做過些什么夢

更是無從考證

他的戶口已被注銷

只有他的后人

能證明他確曾活過，而且姓張……

有一次我的凳子壞了

去問他有沒有斧頭鋸子之類

他的屋子不大

卻顯得空空蕩蕩

最扎眼的東西，是墻角的

一堆還沒有來得及賣的空酒瓶

屋子里沒有書柜

也沒有佛像

老張生前從未被重視過

就像一片樹葉

淹沒在森林中一樣

現(xiàn)在，他終于當(dāng)了一回主角

——那十幾個花圈

全是送給他一個人的

還有一個嗩吶班子

專為他嗚里哇啦地吹奏……

一路走好啊

老張

其余

只有一個人在說話

其余的人

都在重復(fù)那一個人說的話

只有一個人在說夢話

其余的人

都在重復(fù)那一個人說的夢話

麻雀之歌

太陽也是為我升起的

——照耀萬物的陽光

也有我的一份

我啄一粒露珠潤潤嗓子這些透明的清甜的露珠

也有我的一份……

我抖了抖翅膀

向我想要飛去的地方飛去

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啊，從古至今

竟有那么多貶損我的詩文

可我怎么也找不到自卑的理由

比來比去

只有銀杏樹和我相當(dāng)

——億萬斯年

依然故我

不變基因

我視力良好

但我從不仰望廟堂

我耳朵不聾

但我從不傾聽梵音……

我的眼里

只有自然

只有四季

沒有上帝

更沒有圣人……

哦，已有獅子被馴服

已有老虎被馴服

為了不被鞭打

為了一口吃食

它們正在馬戲團(tuán)里

做著種種違心的滑稽的表演

——可笑嗎？笑的是人類

我卻為它們?nèi)f分痛心……

我的那些同類啊

更是丟盡了禽類的臉

——雞鴨已算不得鳥

它們的翅膀純粹是裝飾

鸚鵡也算不得鳥

它早已淪為人的玩物

高蹈云端的鶴

也已做了林逋的兒子

俯視一切的鷹

也已成了獵人的幫兇……

只有我！還是我啊——

還是一只我行我素的麻雀

還是一只不可馴服的麻雀

過去沒有

現(xiàn)在沒有

將來也絕不會有

任何力量

能稍稍改變我的野性……

不要去動物園找我

也不要去馬戲團(tuán)找我

麻雀雖小

五臟俱全

我永遠(yuǎn)不會屈服于任何人

永遠(yuǎn)不會依附于任何人

再大的籠子

也盛不下我這顆小小的自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