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皮卡的鄉(xiāng)下生活

      2016-05-04 01:23李駿虎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紅安皮卡車南平

      李駿虎

      1

      天氣悶熱潮濕,尹南平一只手握著方向盤,駕駛著自己新買的皮卡車顛簸在被莊稼圍裹得密不透風的田間土路上。路有些窄,皮卡車的兩排輪胎超出了光亮瓷實的車轍,把路沿上瘋長的枸杞子和蒼耳等帶刺的小灌木都壓折了,嘎巴作響。他沒有開空調(diào),像城里摳門的出租車司機一樣頭上捂條濕毛巾,享受著暑熱蒸騰出來的遍體流汗的快感?!斑@他媽才叫蒸桑拿,那幫傻逼坐在汗蒸間里拿水潑燒紅的石頭,真他媽的傻逼!”他心里的歡快反射到臉上,自個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車子拐了一個彎兒,終于擺脫了列兵般整齊森然的玉米地和向日葵們,眼前開闊起來,是連片的蘆筍地,蘆筍的米粒般細小的葉片仿佛一片灰綠色的霧氣,遠遠望去就像蒼茫的大海。他想起遠在省城的老婆和兒子,和他們在一起的生活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和他的焦慮不一樣,他們的時間總是不夠用又總也用不完,仿佛可以長生不老地在城市里就那么生活下去。他不理解他們的熱情和淡定,他的焦慮更為他們所不理解,開始老婆還不斷地和他爭吵,兒子也對他帶答不理,好像他是個繼父。他無法走進他們的世界,日漸懶得跟他們說話,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就在上個月,他被一直看他不順眼的一把手明升暗降,提拔成了副巡視員,離開了處長的崗位,看似進入了高干的行列,實際上成了非領(lǐng)導(dǎo)職務(wù),上沒有進入領(lǐng)導(dǎo)層,下丟掉了最有實權(quán)的處長職位。在省直機關(guān)和廳局,處長相當重要,用尹南平老家的話講,那是“二門上的門栓”。他知道一把手和同事都會認為自己一定有失落感,索性將計就計,假裝鬧情緒,假戲真做地寫了一份病休申請遞了上去,不出意外地被批準了。拿到批示的當天下午,他開著自己的城市SUV去了皮卡4S店,用八成新的越野車置換了一臺帶車斗的皮卡——新皮卡要三十幾萬,置換的差價是十七八萬——錢他還是出得起的,但他不愿意這樣痛快地付錢,他辦理了車貸,覺得這樣才算合情合理。

      他把批復(fù)的病休申請拿回去給老婆看,老婆的眼睛瞪得像燈籠那么大,皺起眉頭怨恨地說:“你還有心臟病啊?你有病你不早告訴我,早告訴我我就不和你結(jié)婚了,你害我干什么?!”尹南平苦笑,故意不告訴她單位的事情,懶得解釋。老婆的抱怨卻無休無止:“你怎么能欺騙我呢?你就是個騙子,你有病我都不知道,這算怎么回事?這日子還過不過?!”他像個病人一樣虛弱地微笑著告訴她:“我打算回老家去養(yǎng)病,村野里的空氣對我有好處。”老婆站起來背對他閉著眼睛說:“我忙死了,還要輔導(dǎo)孩子功課,我可沒時間照顧你。你回去也好,你媽至少能給你做了飯吧?!币煌砩?,他們誰也沒有再說這件事情,但這件事制造的別扭像鬼打墻一樣橫亙在他們之間。尹南平去兒子的臥室,想給孩子輔導(dǎo)作業(yè),兒子趴在書桌上頭也不抬地說:“算了吧,還是讓我媽來吧。”他只好站起來,用手掌撫摸著兒子頭頂?shù)念^發(fā),兒子動也不動。尹南平囑咐道:“有事給我打手機?!?/p>

      他沒有給老家的父母打電話,怕電話里幾句話說不清楚,害他們擔心自己。一家人像平時一樣地吃過午飯,尹南平就開著新買的綠色皮卡車駛上了高速公路。天下著點小雨,高速路的顏色是黑色的,不像晴天那樣總是產(chǎn)生前方有個大水洼的幻視。尹南平感到很愜意,并不著急趕路,而是惰性地愿意讓這條路無休無止地走下去,最好沒有終點。但所有的路都是有盡頭的。下了高速,沿著鄉(xiāng)村的水泥公路駛進莊稼的領(lǐng)地,他居然沒來由地哭了,沒好意思抹淚,就搖開車窗,讓眼淚自然風干。皮卡車像一頭巡視領(lǐng)地的野獸在莊稼的森林里轉(zhuǎn)了一大圈,又開上水泥路。進了村莊,拐進自家的巷子,他沒有聽見院子里熟悉的狗叫聲。推開車門,伸出一只腳踩在這塊生養(yǎng)了他的土地上,水泥路面結(jié)實的回彈感讓他覺得自己的腿腳也充滿了力量,想起美國登月宇航員那句名言來:“這是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關(guān)上厚實的皮卡車門,尹南平走到緊閉的大門前,發(fā)現(xiàn)漆皮剝落的木門上著鎖,這兩扇門在尹南平少年時代是大紅的,而今在風吹雨打中黯然顯出原木的色澤。鄰居佝僂的大娘聞聲站在自家門口喊叫他:“是平嗎?”尹南平用干啞的嗓子回答:“是我,大娘。”大娘說:“你姐姐把你爸媽接到上海去了,你不知道嗎?”尹南平的心里倏地一下,一種強烈的孤獨感襲擊了他。他回答:“大娘,我知道。辛巴兒呢?也帶走了嗎?”大娘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車跟前,撫摸著車斗問:“平啊,你這開的什么車,怎么轎車還帶著車斗呢?”他回答:“這是皮卡,大娘。辛巴兒呢?”大娘佝僂著背仰起臉來像只瓢蟲一樣打量著他說:“我不知道,好像是送到你舅舅家了,你姐說坐飛機人家不讓帶狗?!贝竽镉株P(guān)心地問他:“你有鑰匙嗎,娃?”尹南平說:“有哩,大娘。”他沒有開門進去,拉開車門上了車,從車窗里探出頭去說:“大娘,我去舅舅家接辛巴兒?!贝竽镞€在打量他的車,嘴里念念叨叨的,慢慢靠著墻根兒給他讓開路。

      不管多長時間不見他,辛巴兒依然聽見他的腳步聲就會沖過來,在他的腳下像旋風一樣的轉(zhuǎn)圈圈。尹南平蹲下來把辛巴兒抱在懷里,一下子,那種綁縛著他的孤獨感就煙消云散了。他把辛巴兒放到副駕駛座上,一路上不停地撫摸著它,像撫摸小時候的兒子。

      回到村里,他把辛巴兒放到院子里撒歡,打電話給姐姐,問她怎么突然把父母接走了。姐姐吊著嗓子說:“這不是雯雯去英國讀博士后了么,你姐夫今年又被派到西部支邊去了,我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瘆得慌,就把咱爸和咱媽接來上海住兩年——南方空氣濕潤,對他們的氣管有好處?!币掀?jīng)]有告訴姐姐他回鄉(xiāng)的事情,只說叫爸爸接電話。父親接上電話后嘿嘿地笑,說怕影響他的工作沒有提前告訴他來上海的事情。尹南平問:“爸,秋怎么收呢?”父親說:“我交代給你二叔了,他收了秋糧一家一半,明年我和你媽不回去的話叫他種了就算了,一畝地收他一百塊錢?!币掀秸f:“就別叫我二叔收秋了,我這段兒不忙,想回家里住住,捎帶就收了?!备赣H敏感地問:“你工作順利吧?”尹南平故作滿不在乎地說:“反正是個公務(wù)員,有什么順不順利的?!备赣H說:“沒事就好,我給你二叔打電話?!?/p>

      掛了電話,天已經(jīng)黑了。他也不開燈,一個人在黑黢黢的水泥院子里逡巡,突然而至的主人的感覺讓他心里充實而幸福,手里握著手機,好像握著劍柄一樣有底氣。隔壁鄰居屋檐下黃色的燈光投射到樹枝上,樹枝就像水粉畫一樣亦真亦幻的感覺了。左右鄰居家都蓋起了高大的新廈屋,把自家的老房子陷進了低谷里,但這反而增加了老屋的溫馨。此時鄰居院子里娃娃們的喧鬧,還有婆娘們呵斥的聲音讓他在黑暗中微笑起來。他圍繞著院子中心的菜圃不停地兜著圈子,辛巴兒跟了他兩圈,興味索然地睡到屋檐下的臺階上去了。他覺得應(yīng)該給老婆孩子打電話報個平安,舉起手機來,卻把電話撥到另一個人手機上去了。電話一接通,他就聽見了悠揚的鋼琴聲,知道她正忙著,不方便說話,聽了一會兒琴聲,就掛了。

      她并不知道他回到了鄉(xiāng)下。他們互相之間并不是經(jīng)常了解對方的行蹤,他每天就是工作和酒宴應(yīng)酬,而她的生活則相對簡單許多,除了每天晚上在家教兩個小孩子各一個小時的鋼琴課,就是逛街,商場和超市。在師范學院的音樂系畢業(yè)后,她沒有找下工作,就延續(xù)了上學時當家教的工作,只不過不上門授課了,而是每天晚飯后在家等著學琴的孩子們來,一對一教授,每個人一個小時,每小時收一百塊錢,一個月下來倒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倒比上班的掙得還多一些。他和她在一次宴會上相識,她是被一個做生意的人半道叫來喝酒的,那個人托尹南平辦事,為討他的歡心,不斷地叫年輕漂亮的女孩來陪酒,她是最后一個來的,卻是唯一一個打動了他的心的。她是那種外表美艷絕倫的女子,又有從小的音樂教育修養(yǎng),氣質(zhì)就卓爾不群,一襲黑衣,挽著一個發(fā)髻,露出雪白光潔的脖頸,一下子就讓之前來的那一幫子五顏六色的女孩子鮮得俗艷笨拙。讓他驚訝的是,她的酒量也非常地好,來者不拒,頻頻舉杯。倒是他被她的美所震懾,顯得拘謹放不開。飯后一幫人又去唱歌,開了滿茶幾的啤酒,他舉著一瓶去敬她,她站起來爽快地說:“怎么喝?吹了!”仰脖一口氣喝下了整瓶啤酒,就在大家正為她歡呼的時候,她喝噴了,把肚子里的東西一股腦全都噴到了尹南平的身上。尹南平呆若木雞,才明白過來她只是爽快,其實酒量并不大。

      當然沒有辦法回家了,正好落入了請客的那個家伙的圈套,他給尹南平在酒店開了個房間,把他的衣服都送去干洗了,然后嬉皮笑臉地陪著他去洗桑拿。等他們洗過桑拿上來,尹南平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外間看了一會兒電視,穿著拖鞋進了套間打開燈,驚訝地發(fā)現(xiàn)雙人床上躺著一個穿黑衣服的女孩,別扭的姿勢說明她已然喝得不省人事。

      尹南平握著門把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慢慢地退出來,輕輕地拉上了門。

      他們是之后才慢慢熟稔起來的。

      2

      夜里睡得并不好,聽慣了城市里徹夜不休的汽車引擎聲,他已經(jīng)不習慣鄉(xiāng)村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巨大到無可名狀的寧靜。躺在祖母去世時的硬板床上,黑暗像一頭溫柔的老黑熊無聲地擁抱著他,他渴望夢見祖母,但老人在這座老宅里仿佛無處不在的靈魂卻沒有打攪孫子不安穩(wěn)的睡眠。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一個人認為你最重要,自從祖母去世后,尹南平已經(jīng)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那個人了,他為此悲傷過度,以至于有半年時間嚴重的失憶。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去醫(yī)院,一個人慢慢地體會著,承受著,也享受著這種狀態(tài)。黎明之前,他被一種類似野獸悲號的聲音從深沉的睡夢中拽了出來。趴在枕頭上側(cè)耳細聽了好一陣,判定哭聲來自于村東的土崖下,可能是村里誰家歿了老人,心里就做好了天亮去喪事上幫忙的準備。在紅白喜事上露臉,對他回歸后重新融入鄉(xiāng)村社會是一個絕好的機緣,或許他們會用他的皮卡車來采辦菜蔬和豬肉,那他和他的車就都派上了用場。

      尹南平有一點小興奮,一改往日的慵懶,動作迅速地起了床。拉開窗簾,外面天色有些陰沉,不像是死了人的天氣,——在他從小的記憶里,村里有喪事的時候總是陽光明媚,而娶媳婦嫁閨女才是這樣濕淋淋的天氣。他蹲在菜圃的矮磚墻上,就著菜地里的自來水龍頭洗臉刷牙,辛巴兒叫喚著跳起來搶龍頭流出的水喝。尹南平從裝滿方便食品的行李箱里翻出兩袋豆奶粉,分別倒進兩個空碗里,用暖瓶里昨晚燒好的水慢慢地沖調(diào)好,一碗自己喝,一碗放地上喂辛巴兒。又撕開一根烤腸,提起祖母用過的厚重菜刀,在木頭案板上剁成小段,自己每吃一個,就給辛巴兒扔一個。然后他打開因為雨水導(dǎo)致地基下沉而變得沉重無比的大門,站到大門口去向東眺望。辛巴兒站在他的腳邊也向東眺望,小小的狗臉上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沒有看到誰家要辦喪事的跡象,巷子里空蕩蕩連第二條狗也沒有。尹南平扭頭向西邊的村街上望,看到一個騎電摩的小媳婦從南往北馳過巷子口,辛巴兒抬頭用濕漉漉的黑眼球望望他,有些索然地臥倒在地上,下巴貼著水泥地面納涼。

      他彎腰一只手兜起辛巴兒,拉開車門,把小狗扔到副駕駛座上,發(fā)動了車子。皮卡車從巷子倒上了村街,沿著水泥路向村外的柏油路馳去,拐過村口的果園,一路向東爬坡,來到本村田地的盡頭。路南是廢棄的鄉(xiāng)鎮(zhèn)煉鐵廠,路北就是祖先們聚居的墳地。尹南平把皮卡車開下公路,在墳地里的樹林里扭來扭去地往前開,直到車頭被兩棵小樹卡住。他下車繞過去拉開車門,辛巴兒一躍跳了下來,慣性使它在草叢里打了一個滾兒,然后像旋風一樣瘋狂地兜著圈子,看到尹南平走出十幾步去,才慌忙地調(diào)整步子追了上來。找到祖母的墳塋,尹南平倚著墓碑坐了下來,驚異地發(fā)現(xiàn)清明節(jié)他栽在墳頭的那棵蔥居然還活著,而且變得粗壯結(jié)實,葉片渾圓墨綠,像是上好的翡翠雕琢的藝術(shù)品。他忍不住心里的小驚喜,掏出手機來拍了一張照片發(fā)到微信日志,寫上一句話:

      我們家鄉(xiāng)的風俗,清明祭祖的時候要在先人的墳頭栽下一棵蔥,可以保佑后代“聰明”,但一般會被羊吃掉,或者被路過的人順手揪回去炒菜,沒想到我清明節(jié)栽在奶奶墳頭的這棵蔥活得這樣滋潤,它那么忘乎所以,很可能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一根野草了。

      辛巴兒忙著追逐螞蚱,咬得嘴邊全是綠色的草汁兒。尹南平靜靜地坐著,忍受著從面前的玉米地里蒸騰出來的潮濕的熱氣。只一會兒工夫,他已經(jīng)遍體流汗,辛巴兒也不知所蹤了。他趕走繞著腦袋飛舞的蚊蠅,轉(zhuǎn)身跪倒給祖母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匆匆往皮卡車那里走。辛巴兒不知從什么地方?jīng)_出來,兩只耳朵緊貼在腦袋上,驚恐萬狀地躥到了他前面去,他剛拉開車門,它就躍起來跳了進去。皮卡車車頭沖西,在柏油公路上慢慢地下坡,快到村口牌樓的時候,有個穿紅色背心的人從果園對面的田間路躥上了柏油路面,手里握著一根長長的放羊鏟,笑瞇瞇地攔在了車前。尹南平踩住剎車,看清是少時的玩伴馮紅安,——馮紅安胖成了一個巨大的發(fā)面團,完全改變了形狀,但那一對淡到幾乎看不清的八字眉在第一時間暴露了他是誰。尹南平推開車門下來喊了他一聲,馮紅安笑得更像一尊彌勒佛了,他先是倒吸了一個氣,讓自己在一瞬間看起來嚴肅了一點,繼而更加笑模笑樣地說:“南平啊,你怎么回來了?我遠遠地看到一臺皮卡車過去,這么半天了又轉(zhuǎn)回來,還尋思是來買我的羊的呢,等了半天是你??!”尹南平打量他一下說:“你養(yǎng)羊啦?清明的時候回來聽他們說你養(yǎng)豬哩么,怎么又養(yǎng)羊了?”馮紅安“嗨嗨嗨嗨”地笑半天,又皺起眉頭嚴肅起來說:“我運氣不好,前半年養(yǎng)豬豬肉賣不上價錢,賠了一萬多;看見羊肉行情好,就把豬都賣了養(yǎng)了一群羊,可你看吧,羊還沒長大,羊肉價錢又落了下來,看來要把老本兒都折進去了!”辛巴兒在車里叫,尹南平回身把它放出來,小狗跑到馮紅安的腳邊去,伸出舌頭去舔他的赤腳。馮紅安穿著一雙折斷的藍色塑料拖鞋,十個腳趾頭都皸裂成木頭樁子一樣。尹南平看了一眼他的腳,抬頭問:“人家都出去打工了,你腦子那么好,為什么不出去呢?比在村里吃苦強吧。”馮紅安笑著搖頭說:“我前些年在城里幫我舅舅要賬,什么苦沒吃過?還怕吃苦?!我就是跑的地方太多了,不想再跑了。”他抬起胳膊來指著莊稼地的深處,“你看,我在我的地里蓋了個小豬場,現(xiàn)在養(yǎng)羊用,實在不行我就把羊賣了,改養(yǎng)野雞賣給飯店。”他忽然想起什么,打量著尹南平身后的皮卡,皺了下幾乎看不見的眉頭問:“你怎么開這么個車,你不是開的越野車嗎?”尹南平說:“我想在村里多住一段時間,這車有個斗兒,拉東西方便,你什么時候到縣城賣羊的話,用我的車吧?!瘪T紅安笑了:“那可不行,羊又屙又尿的,看腌臜了你的車?!?

      正說話間,一個騎電摩的人從村口出來,看到他倆,徑直開了過來。來人一頭蓬亂的灰白頭發(fā),眼里布滿血絲,他熄了火兒,叉開腿坐在電摩上,抬頭給尹南平打招呼:“南平你回來啦,什么時候回來的?”尹南平看清是少時玩伴郭二斌,跟馮紅安相比,他外形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但分明成了另外一個人,面孔相當?shù)哪吧y辨,瘦峭的脊背佝僂著,剛才尹南平一直以為來的是郭二斌的父親老郭。馮紅安笑瞇瞇地問郭二斌:“你到哪里耍去?”郭二斌沒有搭理他,直盯盯地望著尹南平說:“南平,你知道了吧?我兒死了,你知道了吧?”說著扭過臉去用手掌擦眼淚。尹南平嚇了一跳,扭頭看看馮紅安,馮紅安還是一副笑瞇瞇的神情。尹南平只好等著郭二斌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扭曲的面孔問:“怎么回事呢?娃娃不是在省城富士康打工嗎?你兩口子不是在北京打工嗎?怎么回事呢?”郭二斌把眼睛瞪得牛眼一樣大,血絲包裹著白眼球,“啪啪”拍打著車把,尹南平以為他要失控了,但他突然又像泄氣的橡皮人一樣軟趴在電摩上,哀哀地說:“娃脾氣不好,在富士康打工得罪了線長,被課長開除了。開除就開除吧,還扣了一個月的工資。娃年輕,當然咽不下這口氣,黑夜找了兩個人攔住線長,讓他償還一個月的工資。他們用線長的銀行卡取了一個月工資,多的沒拿。線長答應(yīng)得好好的,轉(zhuǎn)身就報了警,把娃抓了,其他兩個人跑了。我接到富士康派出所的電話,從北京跑回省城,派出所意思讓我找線長私了,沒想到線長存心要害娃,今天說八千,明天說一萬,這邊哄著我,那邊逼著檢察院提起公訴。我找到咱村在省城當官的幾個人,才想辦法給娃辦了一年的取保候?qū)?,我給娃買了張火車票讓他回村里,想不到我剛回到北京,我哥打電話說娃騎電摩在國道上被公共汽車碰了,跑回來一看,娃已經(jīng)躺到太平間了……”郭二斌“嗚嗚”地哭起來。

      尹南平聞聽呆若木雞,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哭泣的人,他猛醒凌晨聽到的野獸般的嚎哭聲,就是來自郭二斌,這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馮紅安沖尹南平眨眨眼,伸手拍著郭二斌的肩膀勸他:“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要緊的是趕緊給娃找個合適的冥婚,娃活著沒有娶過媳婦,在那邊可不能打光棍兒?!惫蠛鋈惶痤^來,手掌三兩下把臉上的淚抹干凈,啞著嗓子說:“不和你們說了,我要趕去撞死我娃的車主家里要錢,不拿上賠償怎么給娃冥婚?”尹南平只好說:“快去快去!”目送著他一副凜然的姿勢遠去。馮紅安望著郭二斌的背影嘆口氣,對尹南平說:“天天在村東頭的土崖下哭他兒,天天在村東頭的土崖下哭他兒,一村子人跟上他睡不好覺,恓惶人啊!”

      “二斌還沒要上賠償金啊?”尹南平把目光從郭二斌消失的地方收回來,望著馮紅安。

      馮紅安像聽到一個笑話一樣樂了:“他要三十萬,人家給二十萬,各講各的理,談不到一搭去!”

      尹南平說:“交通事故死亡賠償金法律上是有個標準的,好像一般算下來二十多萬吧,二斌怎么非要三十萬?”

      馮紅安撇一撇嘴說:“他想把辦冥婚的錢算在里面,現(xiàn)在沒有十萬塊錢買不來一副女人尸骨?!?/p>

      尹南平心里不舒服,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就問馮紅安:“能不能找?guī)讉€幫忙的,我想把院子里的牛棚和西邊的廈子拆了,工錢好說,最好找咱們從小長大的伴兒來干活兒,也能熱熱鬧鬧和大家說說話?!?/p>

      馮紅安睜大瞇縫著的眼睛:“你打算蓋新院子?”

      “不蓋不蓋,”尹南平笑著擺手,“我就是看見那兩間舊房子開裂了,怕哪天自己塌了把人砸著。光拆房就行,拆了我自己慢慢用瓦刀把舊磚上的石灰砍干凈,砍到多會兒算多會兒,反正不著急回去上班,為的就是歇一歇心?!?/p>

      3

      尹南平從放雜物的南屋里翻騰出小時候一家人吃飯用的小方桌來,提到院子當中,用一塊半干的抹布使勁地擦著桌面上的老塵土,露出黑紅油膩的本色來。桌角上有一個淺淺的黑色圓凹,是自己上初中那年趴在方桌上寫作業(yè),睡著了讓燃盡的蠟燭燒灼出來的,讓陪坐一邊打盹的祖母好幾天埋怨,擔憂著把長孫燒著了。他把抹布扔到桌面上,走過去拿起窗臺上的老茶壺,這是一把用來泡大葉紅茶的白色大茶壺,壺身是方形的,一面繪著一株蘭花,一面繪著一朵牡丹,這把壺一次可以裝半暖瓶水,一壺茶可以倒十茶碗,當年就是用來給集體勞動的人們解渴用的。他把茶壺拿到菜圃的水龍頭下,揭開壺蓋用強烈的水流沖刷著里面的蒙塵,系著壺蓋的麻繩已經(jīng)失去了原先黃白的顏色,被塵污沁得油黑。

      剛擺好茶具燒上水,聽見有個人在院門外大驚小怪地喊叫:“哎呀,你怎么換成了個皮卡?這車有什么好開的,在城里開它人家不笑話你?”尹南平聽見是發(fā)小張海平的嗓音,自顧拿抹布擦著茶碗外面的水漬,頭也不抬地大聲說:“關(guān)你什么事,又不讓你開上丟人?!睆埡F叫ξ貜拇箝T走進來,打量著尹南平問:“昨天就聽人說你回來了,跑來找你門鎖著——你回來也不說一聲!”尹南平鼻子里哼一聲,把椅子指給他,“坐下,我給你沏茶!”起身到廚房把煤氣灶上燒開的水壺提出來,抓起一大把本地產(chǎn)的大葉紅茶放進茶壺里,“嚯嚯”地把開水沖進去。張海平看到桌子上放的大紅的中華煙,牙縫里吸著涼氣,“哎呀,就是不一樣,中華??!”拿起來抽出一支點上。尹南平提起茶壺倒出一碗來,又揭開茶壺蓋,把剛倒進茶碗里的茶水又倒回壺里去。張海平叼著煙哂笑著夸獎他:“喲,還記得‘回茶么,還尋思你在省城喝好茶喝得早忘了沏大葉茶的路數(shù)了?!币掀桨咽持赴丛诓鑹厣w上,翻動眼皮看著他問:“聽說你離婚了,干什么不好好地生活,你媳婦多好啊。”張海平低下頭去往方桌底下彈煙灰,嘿嘿笑著說:“你還不知道我?我在村里能干什么啊,我爸媽又不讓我出去?!币掀讲豢蜌獾卣f:“你出去能干什么?那些年你跟著董噓噓在省城混,幫他開皮包公司騙人錢,白天租個門店開張收定金,半夜就搬家跑路,你們干的那是什么正事?!”看見張海平不吭氣,尹南平倒出兩碗泡成褐色的茶來,給他面前推了一碗,放緩了語氣接著說:“你知道董噓噓坐牢的事情吧?”張海平看他一眼,滿不在乎地說:“知道,判了十年,我爸媽就是怕我學了他的樣子,才不讓我出去的?!?/p>

      “在村里跑出租也行啊,安心生活多好,離什么婚?”尹南平責備他。

      猜你喜歡
      紅安皮卡車南平
      徐南平一行到晉中國家農(nóng)高區(qū)調(diào)研
      改革開放初期,南平紡織廠女工在紡紗。
      紅安脫貧摘帽喜賦
      Synthesis of diamonds in Fe C systems using nitrogen and hydrogen co-doped impurities under HPHT?
      紅安民間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與發(fā)展
      學習紅安精神 提升教師素質(zhì)
      基于模型的電動皮卡車控制系統(tǒng)開發(fā)
      Effect of the Para-substituent of the Tridentate Pyridine-based Ru(II) Complex upon the Catalytic Activity in Transfer Hydrogenation*
      Model Study on a Submerged Catalysis/Membrane Filtration System for Phenol Hydroxylation Catalyzed by TS-1*
      乌兰浩特市| 南昌市| 颍上县| 贡嘎县| 景泰县| 开江县| 上栗县| 东平县| 南宫市| 本溪市| 墨脱县| 图木舒克市| 盈江县| 横峰县| 阳曲县| 和林格尔县| 广丰县| 冀州市| 楚雄市| 西充县| 宜阳县| 双柏县| 蕉岭县| 扎兰屯市| 合川市| 镇赉县| 新乡市| 水城县| 焦作市| 蚌埠市| 远安县| 八宿县| 栾城县| 南通市| 南充市| 南丰县| 海丰县| 河池市| 安顺市| 云安县| 汨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