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那天,杭州西子湖畔的梅花開了。粉紅的、雪白的梅花,似一顆顆爆竹,噼啪噼啪地引爆了春天。這時節(jié)的杭州,不愁沒有星星可看,因為老天把最美的那條銀河,送到了人間天堂。
而在大興安嶺,立春之時,卻還是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嚴寒。早晨,迎接人們的是經一夜寒流凝結在玻璃窗上的霜花。立春的霜花不似往日,是團團簇簇的,有點花園的氣象,能從中看出喇叭形的百合花,也能看出重瓣的玫瑰和單瓣的矢車菊。不要以為這樣的花兒,一定是銀白色的,一旦太陽從山巒中升起,印著霜花的玻璃窗,就像魔鏡般,散發(fā)出奇詭的光輝。初升的太陽先向它投去一抹嫣紅,接著,嫣紅變成橘黃,仿佛被蜜浸透了。再后來,太陽升得高了,橘黃變成了鵝黃,霜花的顏色就一層層地淡下去、淺下去,這時它們也該凋零了。因為霜花的神經,最怕陽光溫暖的觸角了。
雖然季節(jié)的時針已指向春天了,可在北方,霜花卻還像與主子有了感情的家奴似的,趕也趕不走。什么時候打發(fā)了它們,大地才會復蘇。四月初,霜花終于熬不住了,撒腳走了。但逢到寒夜,它又來了。不過卻是閃閃爍爍地隱現(xiàn)在窗子的邊緣,看上去像是一樹枝葉稀疏的梅。四月底,林間的積雪逐漸消融的時候,霜花徹底丟了魂兒。
在大興安嶺,最早的春色出現(xiàn)在向陽坡。嫩綠的草芽頂破豐厚的腐殖土,要以它的妙手,給大地繡出生機時,背陰坡往往還有殘雪呢。這樣的殘雪,還妄想著做冬的巢穴。然而隨著冰河乍裂,達子香花開了,背陰山坡也綠意盈盈了,殘雪也就沒臉再賴著了。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是透著清香的樹、爛漫的山花和飛起飛落的鳥兒。那蜿蜒在林間的一道道春水,被暖風吹拂得起了魚苗似的波痕。
我愛這遲來的春天,這樣的春天是靠著自身頑強的拼爭,逐漸擺脫冰雪的桎梏,曲曲折折地接近溫暖,苦熬出來的。極北的春天,是一點一點化開的。它從三月化到四月甚至五月,沉著果敢,心無旁騖,直到把冰與雪安葬到泥土深處,然后讓它們的精魂,又化作自己根芽萌發(fā)的雨露。
春天在一點一點化開的過程中,一天天地羽翼豐滿起來了。待它可以展翅高飛的時候,解凍的大地,又怎能不做春天的天空呢!
李中一摘自《遲子建作品選》
作者簡介:
遲子建,出生于黑龍江省漠河縣北極村。1983年開始寫作,已發(fā)表作品600多萬字、出版80多部單行本。其作品榮獲“魯迅文學獎”“冰心散文獎”“茅盾文學獎”等文學大獎,是當代中國具有廣泛影響力的作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