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二題（1）

押 解

嫌犯葛文被列為網(wǎng)逃不到一個月，即被山東警方抓獲，真可謂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裴所長得到消息已經(jīng)是深夜，興奮得一夜沒合眼。這個案子耗費裴所長大量心血。裴所長盤算著如何將嫌犯葛文成功押回案發(fā)地。

第二天一上班，裴所長召開班子會議，制定押解方案。裴所長找來地圖，從他所在遼東半島的這個鎮(zhèn)子到嫌犯落網(wǎng)的山東半島D市，走捷徑需從大連登船走一段水路。確定完押解路線，裴所長斬釘截鐵地說，這次押解任務(wù)非同小可，決定自己親自出征。

押解小組四名成員，除了辦事精練的小張和小李兩位年輕警官之外，裴所長特意提名老警官王海參與此次押解任務(wù)。這次讓王海出馬，裴所長心里有自己的盤算。

領(lǐng)到任務(wù)，王海頗感意外。幾天前，王海挨了處分，還在全所大會上作了深刻檢討，連日來情緒低落。王海挨處分的原因是工作時間違規(guī)飲酒。那天，王海從吉林來了幾個多年不見的戰(zhàn)友，中午招待，沒控制住，喝了一杯白酒。本來王海酒量大，在全所沒人可比，一杯白酒下肚一點兒問題沒有，可警察這職業(yè)有禁令，工作時間禁止飲酒。按說飲酒后下午請假回家休息也就罷了，可偏偏單位下午來了案子，王海想回單位干點兒活，也趕上湊巧，被上級警務(wù)督察堵個正著。挨了處分后，老婆孩子都勸他戒酒，管不住嘴頭子，受處分犯不上。王海自己心里也明鏡似的，年紀大了，血壓偏高，又有嚴重的酒精肝，從身體狀況考慮，也該戒酒，王海決心把酒戒掉。

裴所長帶隊即刻啟程。小張駕車，走沈大高速，兩個半小時行程來到大連港，上了滾裝船，晚上發(fā)船，連人帶車，天亮到煙臺港，再開車兩個多小時來到D市。在D市公安機關(guān)辦完移交手續(xù)，時間還來得及，簡單到街面轉(zhuǎn)了轉(zhuǎn)，吃了頓午飯，然后拿移交手續(xù)到看守所提人，將嫌犯葛文反戴上手銬，又砸上腳鐐，小李和王海一邊一個，將嫌犯夾在車后座，開車直奔煙臺港，傍晚登船。

嫌犯葛文有過犯罪前科，是派出所列管的重點人口，平時嗜酒如命，又染上賭博的惡習。一個月前，在牌桌上與賭徒劉四發(fā)生爭執(zhí)，便大打出手，到廚房取來菜刀，將其傷害致死，作案后逃之夭夭。案發(fā)后，派出所將情況上報縣局，多次組織民警在葛文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進行抓捕，未果，將其列為網(wǎng)上逃犯，全國通緝。

押解嫌犯有兩怕：一怕脫逃，二怕自殘。接下來嫌犯的安全問題是這次押解行動面臨的首要問題。裴所長一行進入船艙，艙內(nèi)上下鋪共四個床位。裴所長安排小張到上鋪只管睡覺，因為明天一早下船小張還要駕車；又示意王海出去買些熟食和方便面，順便再買回一瓶二鍋頭、幾瓶啤酒。王海心里不解，這押解命案嫌犯責任重大，裴所長哪來的酒興？

裴所長命令王海陪葛文喝酒。王海一臉驚訝，說，啥？裴所長把王海拉出艙外，沉下臉，壓低聲音說，今天讓你喝酒是執(zhí)行任務(wù)，少廢話！

王海只好遵命，把茶幾放到兩床之間，擺上吃食，給嫌犯葛文解開手銬，對飲起來，邊飲邊教訓起葛文。王海說你葛文真是太糊涂，你持刀傷人致死，人家的妻兒老小今后怎么辦？你進了監(jiān)獄，你白發(fā)蒼蒼的老母今后怎么辦？王海還說，接下來需要你認罪服法，或許還有機會……說得葛文鼻涕一把淚一把，直愣愣地看著王海說，我怎么沒早些認識你呢！酒過三巡，葛文還主動交代了警方?jīng)]有掌握的一樁盜竊案……喝到最后，嫌犯葛文一頭拱到床上醉死過去。

裴所長聽葛文一夜鼾聲如雷，暗自得意。熬到天亮，輪船到港，裴所長叫醒死豬一樣沉睡的嫌犯葛文，為其重新戴上手銬，押解上岸。

將葛文關(guān)進縣局看守所，回到鎮(zhèn)上，裴所長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午飯時，食堂特意加了幾道菜，裴所長開場白說道，這次押解行動，王海同志立了首功，我們給點掌聲。頃刻間，掌聲雷動。王海涎著臉說，無酒不成席，要不，咱們喝點，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

喝點？裴所長說，你想得美，記住了，你的處分還沒解除呢。王海急了，說所長你這不是卸磨殺……殺……

殺啥？裴所長臉一沉：你家嫂子可是有言在先，在家，她管著，在單位，我管著，這次的功勞先給你記下，想喝酒，門都沒有。

吃完飯，裴所長拽上王海出派出所大門，沿街向東走去，那里有一處宅子，住著嫌犯葛文白發(fā)蒼蒼的老母親。

霸王車

最近發(fā)生在我身邊的一件事，用一句網(wǎng)絡(luò)時髦用語，堪稱“奇葩”，我慢慢說來給你們聽。

這天一早，我直接去局里參加一個會議。剛落座，接到我們派出所孫警官的電話，說是有一對老人帶著孩子，到派出所找我，自稱是我的親屬。我說，估計得中午才能散會，讓他們改日再來找我。孫警官過了會兒又來電話，說老人家只想在這等著，年紀大了，不想來回折騰。

傍中午我回到單位，看見接待大廳坐著一對老人，走廊里一個男童正不安分地跑跳，我一眼認出這對老者果然是我的親屬，是我的姑姥和姑姥爺。男童我不認識，應(yīng)該是他們二老的孫子。我把二老攙扶到二樓的辦公室，安撫他們坐下。那個男童也跟著進屋，在沙發(fā)上不安分地蹦跳，姑老爺一個勁地呵斥，我說，孩子嘛，由他鬧去，甭管他。

說來慚愧，很多年，我沒見到我的姑姥和姑姥爺。我詢問二老的年紀。姑姥爺八十七歲，姑姥九十一歲。真是高壽，而且還能親自登門找我辦事。姑姥爺喝了一口水，跟我說明來意。

原來，二老有一個兒子，論起來我應(yīng)該叫表舅，平時不省心，幾年前犯罪被判了重刑，至今還在監(jiān)獄服刑。兒媳外出打工，杳無音訊，扔下這個九歲的男童在爺爺奶奶身邊。由于我這個表舅不務(wù)正業(yè)，孩子生下來一直沒上戶口，姑姥和姑姥爺考慮到自身年歲已大，想在有生之年把孫子的戶口給落上。不知道二老怎么知道我在派出所當所長，就這么找上門來。

（講到這里，諸君會有疑問：九十一歲的老人會有一個九歲的孫子？在此說明一下，這不是我文字上的疏忽，為了保持故事的原汁原味，我不想作任何改動，事實就是如此，否則何謂“奇葩” ？）

還好，孩子的戶口可以落，政策允許。由于孩子年紀偏大，需要履行一些手續(xù)，很煩瑣。我實在不忍心再讓耄耋之年的二老為此事奔波，便應(yīng)承下來，說剩下的事交給我，二老盡管回家等著，落完戶口我會把戶口本親自奉上。

“奇葩”的事情就是接下來發(fā)生的。

我喊來孫警官，安排他開我的車，把二老及孩子送回家。姑姥爺忙起身擺手說不必麻煩。我說車是私家車，不是公車，又是午休時間，不違反紀律，我總不能放下二老不管吧？

姑姥爺神秘地笑了笑，說他是開車來的。

八十七歲的姑姥爺開車來的？我驚住。姑姥爺順著二樓的窗口往下一指，果然門前停放一輛車，是電動三輪車，帶棚。姑姥爺說車是他開來的，拉著老太太和孩子。

我攙扶二老下樓，來到三輪車前，九十一歲的姑姥沒用我動手，已經(jīng)抬腿邁上車，這時小孫子也麻利地上車，并排跟奶奶坐在一起。

我說，姑姥爺，能行嗎？

姑姥爺沖我擠了擠眼，說，咋不行？我每天都這樣開車滿大街跑呀。

我再次驚住。啥？整天滿大街跑？

對呀。我整天滿大街跑，開車拉腳，靠這個吃飯呢。說這話時，姑姥爺?shù)能囈呀?jīng)發(fā)動。

我好奇地問姑姥爺，坐這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呢，誰這么大膽子？

姑姥爺說，外孫啊，你算說對了，十有八九的人不敢坐我的車，可一天下來也能拉上幾個的，也能賺幾個零花錢，坐我車的人也是圖我哪都敢跑，沒人抓，這么多年過來了，也沒覺得自己老，現(xiàn)在看看你姑姥都過九十了，才發(fā)覺真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等把孩子戶口落完就不做了，向政府申請個低保，徹底在家養(yǎng)老嘍。

最后，姑姥爺豎起大拇指，說，你們警察真夠好，從來不難為我，不抓我的車，有的警察看到我，還特意把臉別過去，裝沒看見，代我謝謝這些警察！說完，姑姥爺?shù)能囈呀?jīng)沖出去，沿大街一溜煙遠去。

我心里一陣酸楚。心想，姑姥爺?shù)能嚥攀钦嬲陌酝踯嚕谶@座小城，沒人能管，也沒人敢管。我能理解管理者的心態(tài)，這種事，不管是失職；管吧，更麻煩……

作者簡介：曲文學，男，1969年出生，警察職業(yè)，現(xiàn)供職于遼寧省營口開發(fā)區(qū)公安局，業(yè)余時間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在《詩刊》《星星》《天津文學》《山東文學》《百花園》《人民公安報》等發(fā)表詩歌及小小說作品若干，多篇作品被《小小說選刊》轉(zhuǎn)載，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系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營口開發(fā)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