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孟子·梁惠王》一篇為例,通過對《孟子章句》和《孟子正義》訓(xùn)釋方法進(jìn)行了比較分析和總結(jié),闡釋其各自的訓(xùn)釋特點,明晰了《正義》對《章句》在訓(xùn)詁方法上的繼承與發(fā)展。
關(guān)鍵詞:孟子章句;孟子正義;訓(xùn)詁
作者簡介:袁靜(1988.8-),女,河南洛陽人,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籍整理與保護(hù)專業(yè)。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8-0-02
趙岐的《孟子章句》,是漢代多家注本中唯一完整流傳下來的,是現(xiàn)存最早的《孟子》注本,為歷代《孟子》學(xué)研究者所推?!睹献诱x》是焦循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也是清代第一部獨用一家之注(趙岐)的新疏。它在《孟子》研究領(lǐng)域成就最為顯赫,是集大成之作,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謂“清儒注《孟子》,焦書最完善”[1],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xué)術(shù)史》譽之為“新疏家模范作品”。[2]
本文試以《孟子·梁惠王》一篇,比較分析《孟子章句》與《孟子正義》在訓(xùn)釋方法上的不同,明晰《孟子正義》對《孟子章句》在訓(xùn)詁方法上的繼承與發(fā)展,體現(xiàn)其注釋學(xué)上的巨大貢獻(xiàn)和成就。
1、趙岐《孟子章句》訓(xùn)釋方法
趙岐《孟子章句》采用“章句體”這種訓(xùn)釋體例,訓(xùn)釋方法主要是分章斷句,訓(xùn)釋其意,訓(xùn)釋的順序多先訓(xùn)釋詞義,再概括大意,最后申發(fā)思想,但順序與內(nèi)容并不固定機械,隨需訓(xùn)解。概括其方法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分章釋句,概括大意;
趙岐將《孟子》七篇分為十四卷二百六十九章,而在每章之下,趙岐逐句注疏。
如《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對曰:“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里有此,不樂也?!咀ⅰ课┯匈t者然后乃得樂此耳。謂修堯舜之道,國家安寧故得有此以為樂也。不賢之人,亡國破家,雖有此,當(dāng)為人所奪,故不得以為樂也?!对姟吩疲骸?jīng)始靈臺,經(jīng)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咀ⅰ俊对姟ご笱拧れ`臺》之篇也。言文王始經(jīng)營規(guī)度此臺,眾民并來治作之,不與期日,自來成之也。[3]P45
由上可看出趙岐附經(jīng)而行,依句而注,按章而疏,趙岐在注解句子時,很多時候是采用概括式的句旨加以歸納點明句子的意思,而不是簡單機械的串連,這方便了讀者理解經(jīng)典的微言大義。
(二)隨需注釋,詳略得當(dāng);
趙岐一般都是按照先字詞后句子的順序完整注解的,但對于簡單的字詞、易解的句子或是上文已注釋的,趙岐按需進(jìn)行訓(xùn)釋,輕重有別,詳略得當(dāng)。如《孟子·梁惠王上》:“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薄咀ⅰ垦栽凶植皇r也。七十不食肉不飽。[3]P58
(三)隨文釋義,對應(yīng)注解;
同一個詞在不同的語境中往往可以有不同的解讀,趙岐在訓(xùn)釋時往往也不囿于詞語的本義,隨文釋義。
《孟子·梁惠王上》: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注】以苗生喻人歸也。周七八月,夏之五六月。油然,興云之貌。沛然下雨,以潤槁苗,則浡然已盛,孰能止之。[3]P72
《孟子·梁惠王上》: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也?!伤拖?,沛然誰能御之?!咀ⅰ拷裉煜履撩裰?,誠能行此仁政,民皆延頸望欲歸之,如水就下,沛然而來,誰能止之。[3]P73
此處有兩個“沛然”,但在趙岐注中,具體語境下有著不同的訓(xùn)釋。第一個“沛然”, 趙岐以“潤”釋之,意指大雨潤物。第二個“沛然”,表示聲勢如水就下一般。由于所指對象有別,故其意義亦相應(yīng)改變。
(四)以經(jīng)證經(jīng),引文申典.
趙岐有時也引用經(jīng)典來支撐自己的觀點。如《孟子·梁惠王上》:“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薄咀ⅰ繌耐踔潦?,故言上下交爭,各欲利其身,必至干篡弒,則國危矣。《論語》曰:‘放于利而行,多怨。故不欲使王以利為名也。[3]P37
引《論語·里仁》說明以利為名害于事也。
2、焦循《孟子正義》的訓(xùn)釋方法
焦循《孟子正義》是對趙岐《孟子章句》做的注疏,在訓(xùn)釋方法上,除了沿襲和繼承《孟子章句》的訓(xùn)釋方法以外,多有所創(chuàng),突破了以往“疏不破注”的訓(xùn)詁傳統(tǒng)。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引眾家之說,詳盡疏解;
《孟子正義》有著“征引式訓(xùn)詁”的特點,焦循《孟子正義·孟子篇敘》:“至諸家或申趙義,或與趙殊,或?qū)R砻希螂s他經(jīng),兼存?zhèn)滗?,以待參考。凡六十余家,皆稱某氏以表異之,著其所撰書名以詳述之,匯敘于右?!盵3]P1051與趙岐直接作注不同,焦循往往引他書來展開疏解,若各家看法相左,焦循會在必要時羅列各家說法后,表達(dá)自己的觀點。
如《孟子·梁惠王上》:
【注】梁惠王者,魏惠王也。魏,國名?;?,謚也。王,號也。時天下有七王,皆僭號者也。猶春秋之時,吳楚之君稱王也。魏惠王居于大梁,故號曰梁王。圣人及大賢有道德者,王公侯伯及卿大夫咸愿以為師,孔子時,諸侯問疑質(zhì)禮,若弟子之問師也。魯魏之君,皆尊事焉。故《論語》或以弟子名篇,而有衛(wèi)靈公、季氏之篇。孟子以大儒為諸侯所師,是以梁惠王、滕文公題篇,與公孫丑等而為一例也。
【疏】注[梁惠]至[王也]。正義曰:《史記·魏世家》云:“魏之先,畢公高之后也。……武侯卒,子罃立,是為惠王?!?……趙氏所云,恐未盡然。[3]P31
焦循對趙注不惜花了一千余言加以疏解,其中征引了《史記》、《詩經(jīng)》、《周書》、《說文解字》、《春秋谷梁傳》、《戰(zhàn)國策》等著作。注疏看似很復(fù)雜,但疏解的層次結(jié)構(gòu)很清楚,先疏“梁惠王者”,再疏“謚”“號”,再疏“七王僭號”,再疏“吳楚稱王”,再疏“大梁之事”,最后疏“《論語》定篇與《孟子》篇名的問題”。層次鮮明,條分縷析,詳盡疏解。
(二)因聲求義,申明通假;
清代是經(jīng)學(xué)復(fù)盛的時代,清儒大多精通語言文字、音韻訓(xùn)詁之學(xué),《孟子正義》則充分汲取了他們的研究成果。清代人因聲求義的方法主要是破除假借,這一點在《孟子正義》中有明顯的體現(xiàn),如《孟子·梁惠王下》中,趙岐對“方命虐民”的“方”解釋為“方,猶放也?!苯寡瓌t明確指出“方,猶放也,假借字也。”
(三)補充趙注,突破趙注;
焦循對趙注進(jìn)行疏解,大部分是申述趙注,對趙注進(jìn)行補充說明,為趙注尋找理由和根據(jù)。由于漢距《孟子》成書時代近,而清代距其遠(yuǎn),一些古語可能消失在時代變遷之中,而一些人名、地名、史實也不再為人們所廣知,焦循對于一些趙岐沒有進(jìn)行注解的內(nèi)容加以補充說明,補其缺漏。
《孟子》原文中或趙岐的注解中往往會引用一些名言古語,焦循在疏解時往往會指明其出處。如《孟子·梁惠王上》中:“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3]P80趙注云:“安民則惠,黎民懷之?!睂@句話焦疏則直接指出了其出處為《尚書·皋陶謨》文。
《孟子·梁惠王上》中對“深耕易褥”的“褥”的解釋,趙注認(rèn)為“褥”即為“蕓苗”之意,焦循則進(jìn)一步補充到“蕓苗之器名褥,因而即稱蕓苗為褥”。[3]P67則“褥”的本義是名詞,這里則引申為動詞“蕓苗”,這里補充了趙注,申明了本義與引申義。
另一方面,焦循對于趙注中的錯誤不盲從,突破“疏不破注”的訓(xùn)詁傳統(tǒng)。
《孟子·梁惠王上》: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咀ⅰ咳?,順也?!臼琛俊鹫x:“若順”《爾雅·釋言》文。按若,宜同若無罪而就死地之若。若,如此也。謂以如此所為求如此所欲。解為順,于辭不達(dá)。[3]P90
趙注固守成訓(xùn),釋“若”為“順”,生硬難通,《說文》:“若,擇菜也?!币甓许樍x,假借為代詞,義同“爾”等,即為“如此”,所以焦疏釋為“如此”,文從字順。
(四)辨析版本,指出異文;
我國流通的古書存在各種版本的問題,版本的優(yōu)劣與異文的選擇,成為焦循在注釋過程中必須要面對的問題?!睹献诱戮洹芬约白⑨屔婕暗降钠渌艜陂L期的流傳過程中,產(chǎn)生了許多訛誤,焦循《正義》在注釋時作了大量的校勘工作,通過對比分析各種版本,擇善從之。不妄下斷語,而是兼存并錄,存疑待考,體現(xiàn)了清代學(xué)者嚴(yán)謹(jǐn)?shù)闹螌W(xué)態(tài)度。
如:《孟子·梁惠王上》: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注】挺,杖也。【疏】○正義曰:《呂氏春秋·間選篇》云:“鋤耰白梃,可以勝人之長銚利兵?!备哒T注云:“梃,杖也?!比钍显缎?庇洝吩疲骸伴}本經(jīng)、注并作‘挺。按《音義》云從木,則閩本誤也。”[3]P62
焦循通過他書校正趙注版本之誤。
《孟子·梁惠王上》: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咀ⅰ咳收哂H親,義者尊尊。人無行仁而遺棄其親、行義而忽后其君者?!臼琛俊鹫x曰:《論語》“忽焉在后”,忽之故后之也。監(jiān)本、毛本作“無行義而忽后其君長”。[3]P43
焦循在這里保留了其他版本趙注的異文,方便讀者比較研究。
(五)重視句讀,申明義理。
斷句是古代注疏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句讀的準(zhǔn)確與否,與文本的理解闡釋有著最直接的聯(lián)系。焦循在《孟子正義》中就多次指出和分析不同的“斷句”問題,使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文意。
如《孟子·梁惠王上》:“無以,則王乎?”【疏】元人《四書辨疑》云:“無以,無以言也。桓文之事,既無以言,則言王道可乎?此以無以二字屬上,解以為用,謂桓文之事,儒者不道,無用言之,與趙氏義異。”[3]P79
3、結(jié)語
由上可知,在疏解方式上,趙注更多的是從字句的原意著手采用多種方式進(jìn)行注解,而焦疏則更加多樣,不僅著眼于字句的原意還運用多種方式對其出處、版本、引申義、讀音等做了詳細(xì)的疏解,對于人物、地名、名物、典章制度等方面作了大量詳實的考據(jù)。對于趙注在對章句的注解中,兩者都比較重視對其深層涵義的挖掘,都不做重復(fù)的注疏,疏解順序也基本一致,趙注最突出的特點是注重對句旨和章旨的概括,而焦疏則注重聯(lián)系前后文進(jìn)行疏解使之相互照應(yīng),另外還特別探討了斷句問題。總的來說,從信息量上而言趙簡焦詳,訓(xùn)釋方式上則各有特色。
參考文獻(xiàn):
[1]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50.
[2]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xué)術(shù)史[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223.
[3]焦循.孟子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