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fēng)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間就日影西斜了,身不由己地站立在中年高地。這時候手撫花白的頭發(fā),總會有一股溫軟的潮水穿胸而過;這時候抬頭望天,總會有潔白如絮的云朵從眼底飄過;這時候記憶就像一個蜂窩般的篩子,過濾掉人世間所有的憂傷、不幸和丑陋,剩下的是大浪淘沙,就像時光的潮水推擁上岸的顆顆閃光珍珠。我知道,每一顆飽滿璀璨的珍珠里,都裝滿了我曾經(jīng)美好溫馨的回憶,以及我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戀。
行走在蒼茫的人生旅程,不忍回望卻偏偏回望。在駐足的那一刻,我總得從記憶的倉庫里找出幾顆美好或快樂的珍珠,以此溫暖或慰籍我風(fēng)吹雨打的胸膛。懷念是一種奇異的窺探,在過去有些模糊的畫面上,總會找到我的影子或留下的腳印。所以我多次出現(xiàn)在金色的沙灘上,恭身撿拾著一顆顆閃閃發(fā)亮的珍珠,把它們深情地貼在我滾熱的胸口。抬頭看頭頂上的陽光、月光,很溫暖、很皎潔。在跋涉的間隙,偶爾停下來,那種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回望的姿態(tài),讓我明白,經(jīng)歷的一切都可以繁花似錦,落地成珠。
從時光的金色沙灘上,撿拾的第一枚七彩貝殼,是關(guān)于鄉(xiāng)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之水早已漂白了苦澀,剩下的是歡笑、純真和溫馨,是綿綿不絕的親情。那里盛放著我兒時的搖籃、年輕時父母硬朗的身影和生動的歡笑;那里盛放著古樸安詳?shù)拇迩f、一望無際的田野和潔凈而乳白的炊煙;那里盛放著故園絢爛的桃花、刻在土道上歪歪斜斜的足跡和兒時的歡聲笑語;那里盛放著我一顆稚嫩無暇的童心、少年閑愁守望的眼睛和在安謐的秋天跟青蔥一樣小妹打秋千的情形……在鄉(xiāng)村純凈的畫布上,我用一雙嫩藕般的小手,勾勒著我最初的最真的夢幻。
從時光金色的沙灘上,撿拾起第二枚七彩的貝殼,是關(guān)于火熱的青春與熱烈的愛情。那里盛放著我走在西部荒原剽悍的身影,盛放著我壯志未酬激蕩不已的雄心;盛放著我佇立在洪荒的大漠上,滿頭的烏發(fā)被尖利的沙漠風(fēng)吹得撩亂的情景;盛放著我純潔的初戀和如火的熱戀;盛放著一個年輕姑娘如花的容顏和甜美的笑靨;盛放著我全部的青春、熱血、激情和憧憬;盛放著我人生旅途中最浪漫、最灑脫、最扣人心弦的精彩段落。
在金色的時光沙灘上,撿拾起第三枚貝殼,是關(guān)于友情與家庭的七彩貝殼。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上,我遭遇諸多肝膽相照的朋友與心心相印的知己。他們成為我記憶里搖曳生姿的風(fēng)景,濃縮為我生命中晶瑩的鹽和鼓蕩在風(fēng)中的旗幟。在家溫暖寧靜的港灣,我從這里不斷地停泊、休歇和守望,在親情肥沃的土壤上,潛心種植理想的玫瑰,收獲向往飽滿的向日葵。我知道,每一次的牽掛都凝聚在歸來的路上。無論是思考還是憂傷,我蒼涼漂泊的身影,因為家的存在而感到踏實與溫暖。
走著走著,就已經(jīng)悟出人生的真諦和況味,知道怎樣安撫一顆受傷流血的心。在似水流年中,在生命中某一個精彩的驛站或段落,激情的潮水均同深藏在海水里的貝殼達(dá)成了某種共識。我用歡笑將它們鍍亮,用眼淚將它們鍍亮,用熱血將它們鍍亮,用思想將它們鍍亮。我想說,會有那么一天,在駐足或守望的那一刻,我會驚喜地看到它們。那些閃閃發(fā)光且珍貴的貝殼,被我虔誠地捧在粗糙的掌心,而此時我早已霜發(fā)滿天,傷痕累累,熱血沸騰。我感到起伏不定的胸膛,正響徹著大海嘹亮激越的濤聲。我折斷生命的金翅膀,注定將在某一個星光浪照的夜晚重新莊嚴(yán)地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