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蘇末
周末,七七來我這蹭飯順便跟我訴苦,說她姐姐最近鬧離婚。
“沒有任何預(yù)兆就堅持離婚,簡直莫名其妙!這些年她過得順風(fēng)順?biāo)?,現(xiàn)在怎么就突然要離婚呢。老爸老媽輪番勸,她就是油鹽不進,我上躥下跳旁敲側(cè)擊也沒問出個子丑寅卯。”
無可奈何,她只好拋開嗔念,來我這蹭點溫暖。
過了幾天,我與七七有事約見,她剛好有事,便拜托老姐莫莫幫忙將資料送到我這來。莫莫婚前時常跟我們這幫不正經(jīng)女青年碰面,在我們“蛇精病”發(fā)作時總能保持一份波瀾不驚的淡定與從容。如今,昔日的女青年們已混成白骨精,眼前人的高端也一如當(dāng)年,說話似黃鸝唱歌,笑容如春回大地,舉手投足間毫無絕望主婦的失意與悲慘。
關(guān)于離婚這件事,我更難免好奇。
“姐夫老實可靠,也沒不良嗜好,你究竟想啥呢?”
莫莫坐在椅子上優(yōu)雅地喝著水,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其實,也沒什么大的原因,都是些小事?!?/p>
小事?人生悲歡哀怨妒,隨便甩出來一件在太陽下晾曬,追溯個中根源,抽絲剝繭,最后矛頭的指向哪件不是小事播的種?
我八卦的小心臟蠢蠢欲動,任何時候,追述根源的探究永遠比陳述現(xiàn)實更有吸引力。
那么,事情要從莫莫婚前第一次見家長開始講起。
01
莫莫和她老公G先生是同事,兩人順利交往一年后,談婚論嫁這事就排上了日程表。
初次與G先生父母見面,莫莫就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G先生的父親不勝酒力,一杯白酒下肚就露了醉態(tài),婚嫁之事只字未提,只搬來小板凳,示意莫莫坐下。然后,G先生的父親對莫莫說:“閨女啊,我們家離得太遠,我跟你說,你可千萬別欺負他。”
莫莫愕然,十公里的距離怎么就嚷出生離死別的感傷了。且不說她欺負G先生這樣的定論是從何而來,老爺子如此悲切地叮嚀,怎么聽都覺得怪異。這分明就是一位父親對嫁女兒這件事心懷惆悵的最佳寫照嘛。可這場談婚論嫁,嫁進來的那個人明明是她好嗎?
莫莫尷尬得不知怎么回話,只好低頭抿嘴一笑帶過。
在回去的路上,G先生解釋說,“我從高中就開始在外讀書,爸媽是怕了這樣的聚少離多。他們就這樣,以后他們說什么你聽聽就好?!?/p>
想想G先生往日的表現(xiàn),為人本分,做事穩(wěn)重,他的父母又能奸猾幾分。莫莫這么想著就釋然了,畢竟結(jié)婚過日子的是她和G先生,其他都不重要。
你看,陷入愛情的姑娘總是容易被事情的表面所蒙蔽,殊不知,你以為的了解,其實只是假象。因此,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莫莫都在為自己婚前輕易的定論買單。
02
婚后第一年,婆婆總是話里話外透著對莫莫能不能生的懷疑。
莫莫覺得羞臊,輕聲解釋:“媽,我們已經(jīng)商量過了,現(xiàn)在太年輕,暫時不打算要孩子?!?/p>
婆婆恍若未聞,后來干脆放棄旁敲側(cè)擊,將話題擺在了明面。每次莫莫回去,她總會固執(zhí)地問一問:“你例假正常嗎?”
諸如此類的話,一次兩次還能忍耐,時間長了,莫莫不堪其煩,憤怒越積越多,婆婆到底什么意思!
莫莫跟G先生商量:“下次咱媽再提生孩子的事,你好好跟她說說唄?!?/p>
G先生欣然應(yīng)諾。
但是再碰面的時候,婆婆抱怨聲依舊。莫莫頻頻看向穩(wěn)坐在沙發(fā)上的G先生,他卻恍若未聞。
“你為什么不跟你媽說清楚,明明我們商量好的,你媽不相信我,我說一百句不如你一句話,你怎么就是不解釋?!彼г怪?。
他好脾氣地笑,溫吞吞地討好,“哎呀,我媽就那樣,心直口快沒壞心眼。反正我們不?;丶遥议_口反駁,傷了她面子不好。”
一件事,你退一步的后果,就是節(jié)節(jié)敗退,于是,生孩子的事兒很快被夫妻倆提上日程。
莫莫懷孕以后,關(guān)于公婆對胎兒性別揣測的各種版本裝聾作啞,日子就這么磕磕絆絆地到了生產(chǎn)。
孩子在生產(chǎn)的時候?qū)m內(nèi)缺氧,從產(chǎn)房出來就進了ICU重癥監(jiān)護室,一周后才轉(zhuǎn)入普通病房。孩子出院的時候,還差半月到春節(jié),公婆家沒有暖氣,莫莫跟G先生商量之后決定請公公婆婆搬來他們這過年。本來說得好好的,沒想到除夕的前一天,莫莫的公公毫無征兆地翻了臉,甩下一句“你們不回去老家過年,也別想我們在你家過年”揚長而走。
除夕早晨開始,公公婆婆輪番電話轟炸,G先生疲憊地接著電話。莫莫心里五味雜陳,恍恍惚惚地哄著孩子,下床去倒水卻栽倒在地。
老人一早制造的不愉快,莫莫和G先生很默契地閉口不提。晚上,G先生做了四道菜,煮了兩碗水餃。
莫莫剛坐到餐桌準(zhǔn)備吃點東西,他卻在沙發(fā)上痛哭起來,抬頭盯著莫莫:“我求求你了,元宵節(jié)的時候咱們趕緊回我爸媽那過吧?!?/p>
那一刻,莫莫聽到自己的心啪地裂開了,隨后嘩啦碎了一地。她病得站不穩(wěn),他沒關(guān)心一句,他爸媽心情不好,他就悲傷了一整天,甚至,心底還埋怨著她。
但,事情還遠沒有結(jié)束。
大年初二,酒醉的公公跑來砸門,怒氣沖沖地進來,婆婆緊隨其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罵兒子沒用,讓他們丟臉。哭自己命苦,孫子都不能抱回去給鄰居看看。指責(zé)越多心情越激動,公公干脆拿著盛水果的果盤就往莫莫身上砸,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而G先生則站在旁邊沉默如定格了的蠟像。
莫莫火速從廚房拿出菜刀握在手里揮舞了幾下:“你們憑什么打我?我做錯什么了,我只是一個母親,我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如果你們覺得我做錯,那么我現(xiàn)在就走,但是,一旦我走了,你們誰也別想我再回頭?!?/p>
他們看著平時柔弱的莫莫,緊握著菜刀,眼神犀利且兇狠,一時間都被這場家庭戰(zhàn)巨大的變故怔住了。
G先生率先慌了手腳,公婆也悻悻地走了。
他臉上是一貫的羞愧表情,想張口說點什么。
莫莫卻不肯再多看一眼,只對他說了一句:“自始至終,你有沒有明白,如今你也是一名父親。”
一個為人夫為人父的男人,在最該站出來的時候,卻選擇了沉默,已是對家人的最大傷害。事后彌補的解釋,不只是冬天的蒲扇那樣多余,反而如雪上加霜,更讓人心寒。
03
之后的事更不必多說,莫莫產(chǎn)假結(jié)束,婆婆不肯帶孩子,莫莫的媽媽身體不好,又找不到合適的保姆。于是,莫莫只好辭職在家照顧孩子。
婆婆聞訊而來,破口大罵,她罵莫莫吃白食,罵莫莫將家庭的重擔(dān)甩了在G先生身上,最后哭天喊地埋怨G先生命太苦。
當(dāng)時,G先生不在家。莫莫如看客一般,在婆婆表演結(jié)束后,客氣地關(guān)了房門。
G先生回家的時候,莫莫將經(jīng)過簡短的轉(zhuǎn)述了一下。G先生一如既往地沉默。
過了幾天,莫莫賭氣找了一份兼職策劃的工作。
七個月大的寶寶剛剛學(xué)會如何爬,莫莫帶著孩子,寫著方案,如不停歇的小陀螺。有時候,寶寶晚睡,方案急需要修改。莫莫會要求G先生照顧寶寶一會兒,但是,就是短暫的幾分鐘,都讓他不耐煩。
婆婆先后又來鬧過幾次,莫莫再說給G先生聽的時候,他也總是粗暴地打斷,“別跟我說,我壓力大。”“別說了,我不想聽?!?/p>
一株植物,總要花些時間去打理才能保持茂盛的姿態(tài),人也是一樣,如果愛的太粗心,就等于在放棄。
莫莫成了一個沉默的人。
她默默地照顧孩子。
孩子午睡,她默默地洗衣服收拾家務(wù)。
夜晚,孩子入睡,她拖著疲憊的身體默默地趕策劃到凌晨三四點。
盡管如此,G先生回家,莫莫仍做好了晚飯。
G先生的衣服,莫莫如往常一般洗好疊好放在他的衣櫥。
飯畢,他呈大字狀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玩游戲,莫莫在臥室里給孩子講故事。
一切都很和諧,莫莫默默地讓自己活成了一個單身媽媽的模樣,對G先生,一個眼神她都欠奉。
04
如今,莫莫的兒子四歲,已經(jīng)入園一年。
孩子翻過了敏感的叛逆期,莫莫才提出離婚。
“大家都是這么過的,你發(fā)神經(jīng)!”他覺得莫名其妙。
父母親人勸她:“都是些小事,孩子如今長大了,也就好了?!?/p>
她笑笑,依舊堅持自己的決定。
她不是沒給過婚姻復(fù)活的機會,卻終沒能讓它血槽滿格。
“兩個人之間如果隔了百米的距離,我辛苦走了九十九米,他卻連一米都不肯走,我也只能放棄。我要的不多,他卻太吝嗇?!?/p>
莫莫把玩著手中的水杯,聲音婉轉(zhuǎn)。
我一向自詡巧舌如簧,此刻,卻唇舌發(fā)僵,吐不出一字。
感情這東西既堅固又脆弱,在這一段關(guān)系中,你以為心中有底,便不把生活中那些微小的傷害和疏忽放在眼里,殊不知,愛與被愛可以不對等,卻不能不相伴。否則,就會如千里之堤,天長日久安然無恙,毀滅卻在一念之間。
有些失去,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