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巖
楊寶森先生是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觀眾公認的京劇“四大須生”之一,他跟其他三位須生大師的唱法和表演截然不同。馬(馬連良)派唱做俱佳,做工更好,如《甘露寺》中的喬玄,《秦香蓮》中的王延齡;言(言菊朋)派和奚(奚嘯伯)派還有楊(楊寶森)派都以唱功為主,如言派的《白帝城》中的劉備,《楊門女將》探谷中的采藥老人等;奚派的《哭靈牌》中的劉備等;雖然這兩位都是從票友下海,大多所飾演的劇目以帝王和文雅書生為主,但他們對戲曲須生行當的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楊寶森先生的唱念是以“韻味”取勝的,他改變了老生高亢和激昂的唱法,創(chuàng)出了自己的風格,《文昭關》即為藝術的典型表現。這出楊派名劇,在經歷了半個多世紀之后,至今依然在各地京劇舞臺上承傳,足可見其藝術魅力之強。
一、楊派《文昭關》的藝術風格
楊寶森先生曾經學習余派藝術,但自知音域不寬,高音難達,便發(fā)揮中低音寬厚的特點,形成了“云遮月”的唱腔風格。應該說楊寶森先生依據個人的嗓音條件學余但不囿于余,絕少使用立音、腦后音,代之以擻音、顫音,使聲音深沉渾厚,吐字穩(wěn)重蒼勁。如在《文昭關》開始的導板中“伍員馬上怒氣沖”楊寶森先生運用中低音,恰如其分地表現了當時伍子胥的內在心情,唱出了當時伍子胥落魄的情景。
楊派腔調以簡潔平正為主,音節(jié)安排適度,沒有嬌柔流弊。唱腔不受尺寸限制,長短輕重配合得當,如在[二黃慢板]中“實指望到吳國借兵回轉”中的“吳國”和“回轉”就體現出長短尺寸的變化,要么前緊后松,要么前松后緊。體現出楊派《文昭關》伍子胥的悲壯與激憤。楊先生在四聲方面也格外講究,絕沒有因腔害字的現象。
二、楊派《文昭關》的唱念特點
在學習《文昭關》的時候,老師要求唱念出伍子胥的蒼涼、悲哀、凄慘、沉郁的感情,要把唱腔融入人物。學演《文昭關》之后,能體會到,楊寶森先生的《文昭關》可以說是精心揣摩出來的精品。唱念穩(wěn)健含蓄,孕味醇厚,吐字、咬字、發(fā)聲、行腔剛柔相濟、曲中有直、園而不華、平中見奇。唱念中之優(yōu)美感使人回味無窮,給人的感覺就像涓涓細流,綿延不盡。他利用自身的條件,揚長避短,充分發(fā)揮嗓音偏低、音域寬廣、嗓子堅韌耐久、胸腔共鳴好的長處,竭力調動鼻音,使聲音聽起來不覺得干澀,并且非常恰當的使用了頭腔共鳴。在第一場,念“馬來”二字就是利用自身條件的優(yōu)勢運用了鼻音、繃音、襯音,在第二場中的[快原板]后面“哭一聲爹娘不能見,爹娘——”,第二個“爹娘”運用了哭腔和水擻。在兩個哭腔“爹娘啊”“像誰言”中,將“爹”字和“誰”字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腦后音(即頭腔共鳴)翻高來造成“泛音”效果。至于繃音、襯音、悶音、趴音以及大幅度的擻音, 在楊寶森的《文昭關》唱法表現的非常明顯,尤其是水擻、疙瘩腔、哭腔的運用十分巧妙,大大體現了其唱念特點。
楊寶森先生的咬字能夠做到顯而不露。他咬字不很重,可是清楚明確、自然流暢。如果咬得很重、很死,就會使人感到矯柔造作了。在 [二黃慢板]中的“俺伍員好一似喪家犬” 里面有一些復音字,楊寶森把這些復音字的頭、腹、尾三個部分唱得很清楚,結合得渾然一體。比如,“喪家犬”中的“家”字,聽起來既有“雞,一,啊”三個音,可又不是割裂開來的,而是渾然一體的一個“家”字。此外,楊寶森還能夠利用字音的變化,加強感情的表現。比如,“滿腹的怨恨我像誰言”的“誰”字,他利用“熟無誒”的切音,使了一個婉轉動聽的小腔,聽起來就有點傷感的味道。再比如,“夜夜何曾得安眠”一句,有兩個“夜”字。第二個“夜”字,楊寶森先生利用反切使了一個短促的小腔,聽起來就和第一個“夜”字有了不同,使人感到華麗、流暢,且合“夜夜何曾”這個詞的含義。還有在《文昭關》里的過度字也就是虛字,比如“滿腹的含冤我像誰言(吶)”,“借(呀)兵回轉”等,既不能按字頭字尾的唱出來,也不能唱的虛飄,它是在整體行腔中是過度字,聽起來的時候給人似有似無的感覺。
楊派重視四聲的運用和噴口的表現,以及復音字的字頭、字腹、字尾的處理。收音、歸韻都十分講究。吐字堅實有力,實中有虛而不輕飄,使得每個字,每個音聽起來都十分的飽滿、醇厚。楊派在唱腔處理方面更有新意,高低音的變化幅度不大,但是把強弱、虛實、大小、抑揚等種種關系表現得錯落有致,柔中見剛。其旋律與節(jié)奏舒展暢流,氣口處理巧妙得當,有時一氣呵成,聲情并茂,振奮人心。
三、楊派《文昭關》唱腔的改變
楊寶森先生在《文昭關》中對于唱腔的改變可以說是超前的,他吸收了汪派的特點,又按余派的演唱風格,使之融合在一起。但是又由于楊寶森先生嗓音條件,而不能表現到汪派和余派高亢激昂的唱念手法。楊寶森苦心鉆研,結合自己的嗓音條件,經過不斷地創(chuàng)造,發(fā)展成為自成一格的楊派唱腔。
其實,楊寶森先生的《文昭關》中,真正讓他苦心鉆研,改變唱腔的原因是,抗戰(zhàn)勝利后,梅蘭芳約他去滬參加梅蘭芳劇團演出,由于上海觀眾習慣聽譚富英響楬行云,琉璃爽快的演唱風格,故對楊寶森先生的唱法一時接受不了。楊寶森先生回京后,認真總結上海演出失利的原因,養(yǎng)精蓄銳,揚長避短。當再次去上海自己挑班時,乃遲遲未露此戲,直到上座率岌岌可危,前后臺束手無策的情況下,楊寶生先生才拋出苦心孤旨的《文昭關》,以雄渾沉郁的唱法,融人物心情于低回婉轉的聲腔之中。楊寶森先生用發(fā)展了前人的“腦后音”,畫龍點睛地表現了伍子胥的悲壯與激憤,超越了高亢激越的汪派唱腔,打破了沒有穿云裂石的嗓子便不能唱《文昭關》的“禁區(qū)”。楊寶森先生這一大膽改革,為寬音有余,立音不足的老生獨辟了一條蹊徑,給京劇老生演出藝術增加了一種新的流派。
《文昭關》里的一段〖二黃慢板〗成為楊寶森最代表的一段唱,實是用盡了他的心血,恐怕也算得上是楊一生中最大的創(chuàng)作了。楊寶森先生因受嗓音的限制,則大都改用深沉渾厚的中低音來表達慷慨悲壯的情緒,同樣收到一定的效果?!段恼殃P》列舉『二黃慢板』第一句“一輪明月”的“一”字,汪派唱“5 30”,而楊派唱“24 30”,又如第一段『二黃原版』第一句 “心中有事”的“心”字,汪派唱“5 5 ︱3 20”楊派則改為“3 3·5︱20”有時劇情需要和楊寶森先生的嗓音條件偶爾也采用汪派的唱法,比如當唱到“雞鳴犬吠五更天”第二段『二黃原版』時,速度加快劇情發(fā)展以達到高潮,使得旋律逐層上翻,揭示了伍子胥的悲憤情緒已激化到無法抑制的程度。
從1957年在楊寶森先生逝世前不久所灌錄的《文昭關》唱片中就可以得到證明。演唱『二黃慢板』中的“俺伍員好似喪家犬”中的“家”子這次灌錄唱片時則是用中眼起唱,不僅新穎別致,更重要的是避免了一再重復頭眼起唱的弊病等。后一句“滿腹的含冤”,本來詞 譜是7 7.6 56 7,從對比中,不難看出改動的詞 腔更能表現劇中人物的憤恨情緒。又如“實指望”三字,楊寶森先生最早唱成21 3 3 25 3 3︱2,后來改為3 3 25 3 3 20︱最后則改成 3 3 2 5 3 3 2 0︱。第一種唱法屬于正規(guī)格式,未免有老調之感。第二種唱法似較平穩(wěn),一字一拍,也覺得清新。也是現在大多數演員在唱的(如;李鳴勝),最后一種雖顯得較倉促,但比較能符合伍子胥那種急于報仇的心理狀態(tài)。